在場的所有人眼睛都看直了。他們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有人輕功高到這般地步,而且竟還是個瘦弱不堪的老頭子。
畢恭玄很快恢復了鎮定,面對風逍舞。
長期艱苦的訓練讓他在面對任何狀況都能及時恢復冷靜,專注於眼前最該處理的情況。
現在他最該做的就是阻止風逍舞從這裡逃出去。
他絕不能再放風逍舞走。
另兩艘船的人也已跳過來,將風逍舞圍住。
劍已回到風逍舞鞘中。
他目光依舊冷峻,沉靜,鎮定,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畢恭玄手中摺扇也已收起,看著風逍舞,目光已由方才的驚慌轉變為自信。
雖然司馬嫣已被救走,但他自信這次風逍舞一定走不了。
畢恭玄譏誚笑道:「你讓你的女人走了,可現在你自己還走得了嗎?」
風逍舞沉吟片刻,道:「可惜你使的是摺扇。」
畢恭玄皺了皺眉,顯然沒聽懂。
「若你用的不是摺扇而是更長一寸的兵器,在你們的配合下,我一定走不了。」風逍舞道:「可惜你使的是摺扇。」
畢恭玄道:「這有區別嗎?」
風逍舞道:「有,而且很大。這是兵器所固有的先天性缺陷,當你選擇摺扇作為武器時,你得到了摺扇獨有的優異之處,就勢必會得到其同時存在的缺點,這是永遠都無法避免的。」
風逍舞頓了頓,緩緩接道:「就像我選擇了劍一樣。我擁有了劍這種兵器的優點,也必定會帶來劍在某些情況下所暴露出的瑕疵。」
畢恭玄道:「所以我的摺扇在這時就顯出了它的瑕疵?」
風逍舞道:「是的。」
畢恭玄冷笑:「你好像已知道我們接下來會怎麼出手了。」
風逍舞的語氣還是很冷靜,很淡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關鍵的那手殺招必定是由你使出,而你的這手殺招若是用摺扇使出,就無法避開我所說的這個缺陷。」
他淡淡道:「所以今天不僅她走得了,我也一定走得了。」
畢恭玄仰天長笑,笑得腰都彎了,還在不停地笑。
風逍舞沒有說話。
他等畢恭玄笑完,等畢恭玄說話。畢恭玄伸起腰,冷冷道:「你以為你身邊的這六個人是誰?」
風逍舞沉默,仿佛思索了片刻,道:「蒼穹幫有十二堂,一堂三香主。這六人想必都是此等人物。」
畢恭玄道:「一位堂主,五位香主。」
派去紫竹山莊的那十七人已不是「江湖人」這三個字能取代的,而蒼穹幫的香主和堂主,無疑都是這些人當中的頂尖高手。
六個人。一柄八面漢劍,兩貫鐵脊雙鞭,一彎鉤廉短槍,一套雙環,一條九節鞭,一雙鴛鴦拐。
風逍舞沒跟他們交過手,卻知道這六件完全不同的外門兵刃想要糅合進一套攻勢里是極為困難的。畢恭玄敢將他們帶在身邊,彼此間一定已練就了默契且詭異的配合。
風逍舞環視一圈:「若剛才那兩把刀還在,我想我的命就已留在這裡了。」
他向畢恭玄微微一笑:「只可惜那兩把刀已經沒了,所以我的命一定還有。」
司馬嫣看著船上的風逍舞。七人已將風逍舞圍得水泄不通,她焦急地向老頭道:「你怎麼不去幫他一把,還在這裡幹什麼?」
老頭的聲音竟似變得很年輕,充滿了壯年男性的洪亮渾厚,不再是那般沙啞蒼竭無力:「他有辦法脫身的。」
老頭走到船尾,又開始搖起櫓來,「刷」地一下越過了那三條小船。
司馬嫣的語氣更急:「可是」
老頭打斷了她的話:「你好像忘了對我說一個字。」
司馬嫣道:「什麼字?」
「謝字。」
司馬嫣垂下了頭,臉已有點紅了。
這位老人救了她,她的確連一點感謝之意都還沒向他表達。
司馬嫣道:「謝謝你。」
老頭大笑:「聽見小姑娘向我說謝字,感覺自己仿佛又年輕了二十歲。」
一條人影飛現空中,朝著他們小船飛來。人影落下,跌落船舷上,一落下兩腿膝蓋處立刻彎曲,似已連站都站不穩了。
風逍舞手撐在船上,半膝跪著,還在不停地喘氣。
他左臂已插入一個鋼環,鋼環再深一寸,就要嵌進他的肩胛骨里。
司馬嫣急忙衝過來,扶起風逍舞:「你怎麼樣了?」
老頭從船尾大步走來,用力拔下風逍舞左臂上的鋼環。想再有動作時,風逍舞卻一把推開了他。
「快去搖船,快。」
老頭也沒有猶豫,點了點頭,走回船末,開始奮力搖櫓。
小船破浪而行,比方才來時更快了一倍。
老頭邊搖邊道:「替他把傷口包起來。」
司馬嫣立刻從混亂中驚醒,從內裙撕下一片綢子,將傷口小心翼翼地包紮起。
她第一次見風逍舞傷成這副模樣。
風逍舞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痛苦之色,喘過了氣,立刻道:「若我猜得不錯,再過盞茶時分,畢恭玄在另一處的人就會趕來。」
老頭道:「可他們在揚州渡口,騎馬到這邊也得半個時辰。」
風逍舞道:「畢恭玄這次吃飯故意拖緩了時間。我一直掐著時間,按正常進程揚州那邊早已過了鈔關上了船。恐怕他們是想在江上匯合,所以畢恭玄他們的船搖得也並不快。」
老頭皺了皺眉:「好傢夥,居然想到在江上匯合,我還真小看這幫子人了。」
風逍舞道:「對面埠頭也必定有蒼穹幫的人在守著。現在的情況想要上岸,若沒有奇招的話基本不可能。」
老頭咧嘴一笑:「奇招?你說奇招?在我面前提不可能這三個字,你莫不是在瞧不起我?」
風逍舞也笑了:「你還是這副賊樣。你這小人模樣可真得改改了,要不然下次還沒等出手,就被捕快認出關進大牢裡了。」
老頭眉毛上揚,得意地道:「也別忘了,是我這賊頭賊腦的小人救了你這條小命。」
畢恭玄望著遠去的小船,怔怔地出神。
他身邊的六個人都是好手,好手出手當然不會慢。
然而當他們手中兵刃出手時,就有三人倒了下去。
當雙環套向風逍舞脖子時,風逍舞仰面彎腰,同時躲過畢恭玄張開摺扇作鋒刃的砍劃。
八面漢劍和鴛鴦拐從他兩側襲來,兩件兵器卻也在風逍舞彎腰的一刻連人一起掉入江中。扇末的刀片距離他的鼻子只有半分,半分就已是生與死的距離。
風逍舞借彎腰下泄之力,劍作圓環之勢削飛兩人。但卻也因這緊急的變招缺乏了後競之力。雙環招式急變,改打風逍舞左臂,另一環則拉向風逍舞腰際。
此刻他已沒有變招的餘地,這雙環奪命之勢必將取他性命。
沒有人想到風逍舞居然就一動不動讓鋼環打進自己的左臂。
鋼環打進左臂,藉由鋼環帶來的劇烈衝擊,他的劍也穿入了那人的胸口。
畢恭玄眉頷緊繃,摺扇合起,急點風逍舞身上三處大穴。
劍已入骨,再要拔出招架的話,畢恭玄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扇末將點進他身上的穴道。風逍舞的身子已彎至拱橋,想再要躲閃也已缺乏余勢。
這一招已將得手!
卻在此時,風逍舞身子一癱,整個人平平摔躺在船板上。
人躺在船上,更無變化餘地,這種行為無異於送死。
畢恭玄手筋繃緊用力,摺扇也隨著風逍舞的身形向下刺去,同時招式又變,轉作劍招刺向風逍舞咽喉。
對於手中摺扇,他縱不是天下第一,也已不遠。他作為蒼穹幫少幫主的實力並非狐虎之威。
江湖中用短兵刃的人不多,一但用上這種一寸短、一寸險的短兵刃來行走江湖,至少都已是江湖中入流好手。能用好摺扇這種變化倏忽迅巧的短兵,更是少之又少。
少之又少,言外之意就是好手中的好手。
畢恭玄這一招扇劍更是辛辣刁狠,不留對方一絲餘地,也不給自己絲毫退路。
死在他這招扇劍下的人只有七人,然而這七人無一不是雄震一方的武林高手。他只對七人使過這招,只因目前為止只有七人配得上他使出這手殺招。
眼前的這人,就是第八個。
他只在自己已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才會用出這手殺招。只要他用出這招,對方就一定會死在他的手下。過往至今,無一例外。
且風逍舞的身形已倒臥在船上,絕不可能再有餘勢避開這一招!
然而正當畢恭玄全力刺向風逍舞喉間時,風逍舞身子忽然往右一側,左臂轉動,也帶著左臂上的鋼環跟著轉動。
鋼環赫然聳直了起來,就像突然從地里竄出來的春筍般出人意料。畢恭玄的手若再點下去,手腕就會先被這銳利的鋼環給劃破!
畢恭玄神色劇變,立刻張開摺扇倒握,用扇面護住手腕關節。扇面緊擦鋼環隙過,激濺起星星火花。
在未曾設想的情況下,他已作出最正確的判斷。這已是他在此時所能做到的最小程度延緩自身攻勢的方法。
然而當他想再攏起摺扇,再作劍訣點向風逍舞咽喉時,風逍舞卻已在他匆忙變招的緩衝間隙抽身而出,人躍至船頭。
然後他縱身一躍,在空中舞起翩翩衣袂,落到遠處老頭的船舷上。
在他躍起一刻,甚至還給船夫留了一錠銀子。
小船已遠去,消失在了茫茫江霧上。
船夫直到現在才開始嘔吐。方才驟雨驚雲般的胭影血幕,直到現在他才回過神來。
畢恭玄怔怔站著,顒望著遠處小船消失處,久久無法言語。
誠然如風逍舞所言,若他使的兵刃再長一寸,哪怕只長一分,此刻風逍舞都已是個死人。
他終於明白風逍舞一開始揮劍擊殺的三人中為什麼沒有離他最近的那對雙環。六人當中,只有雙環是幾近無死角全方位都覆以利刃的兵器。也只有這件兵器,才能在他那手扇劍中造成突如其來的襲擊,干擾他的手法。
從一開始,風逍舞就已經知道他們的出手。也從一開始,風逍舞就已知道接下來他們會怎麼做,知道自己可以利用什麼方法來逃脫。
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註定是敗局。
畢恭玄沉默了很久,長吐一氣:「這就是他的劍」
船已泊近江岸。
遠遠望去,岸上也泊著幾艘小船。埠頭商人小販貨郎流竄,人居然還不少。
這個埠頭是長江南岸至北岸數個渡口的歸津,因此人也不像他們來時那般少得可憐。
老頭忽然問了句很奇怪的話:「幾個人?」
風逍舞道:「你看呢?」
老頭道:「十三個。」
風逍舞道:「你打算怎樣?」
老頭神秘地笑了笑,並不說話。
司馬嫣道:「十三個什麼人?」
風逍舞道:「埠頭上有人是江湖客改扮的。有的賣瓜,有的裝成地痞,一共十三個。」
司馬嫣好像明白了:「是蒼穹幫的人改扮的?」
風逍舞道:「無論是不是蒼穹幫的人改扮的,我們都已不能上岸。」
但後面還會有前來匯合的畢恭玄等人趕來,他們也已退無可退。
老頭子停下船,道:「就是這裡了。」
風逍舞道:「這裡?這裡幹什麼?」
老頭道:「下去游泳。」
風逍舞愣了愣,笑了:「下去不是游泳,是餵魚。」
老頭笑道:「餵魚倒不至於,只是比比誰抓的魚更多罷了。」
老頭說完,應聲躍入水中。
司馬嫣吃了一驚:「他真的就下去抓魚?」
老頭從水裡冒出來:「你們再不下來,就是後面的魚來抓你們了。」
風逍舞走到船舷:「我們也下去吧。」
司馬嫣有點害怕:「可我不會游泳」
風逍舞道:「你深吸一口氣,我帶著你。」
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接道:「吸大點的一口氣,我們會在水裡呆上一段時間。」
司馬嫣深吸了口氣,用力眯起眼睛。
風逍舞將她抱起,跳進水中,然後把船弄翻,潛進水裡。
把船弄翻只是想造成他們全都意外落水的假象。雖然他覺得不太可能騙得過畢恭玄,但此時只有這種方法能比較合理掩蓋他們故意下水的目的。
江水清涼激膚。司馬嫣全身被冰涼涼的江水裹住,只覺說不出的愜意。
她感覺全身都輕飄飄的,四肢沒有一絲負擔,就像躺進了雲朵里一般。
她想睜開眼,看看水裡的世界有多麼的美麗,多麼的多姿多彩,只是當她想睜眼時,眼瞼就感到一股劇烈的酸痛刺入,讓她不自禁緊緊眯上。
忽然她感覺眼帘一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