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出的衣帶下居然還繫著一根衣帶,那才是真正的衣帶。
她手裡的竟是緬鐵打成的一把軟劍。軟劍迎風一振,筆直戳向風逍舞!
這一劍迅狠毒辣,儼然只有劍中名家才使得出這一記殺手。這高貴冷艷的婦人竟是個用劍的好手,且劍路渾厚剛猛,竟似男子所用劍法。
在她動手時,諸葛青峰背上的魚鱗紫金刀也同時抽出,急攻風逍舞下盤!
劍路威烈剛猛,刀勢凌厲霸道。刀劍交匯中,已然是滴水不漏,熊如高山聳雲之勢朝風逍舞急壓而下!
他不曾想過宮夫人會突然朝自己下這樣的殺手。憑這一點,他的先機就已完全被壓制住,何況還配有一柄「華北第一刀」的輔合,已是全無破綻的刀劍聯擊!
劍距離他只有九寸。刀後發先至,離他腰際只剩七寸。風逍舞身子拔起,融著一道流麗的光芒,向上挑擊宮夫人的劍。
宮夫人劍路迴轉,轉去取風逍舞咽喉。諸葛青峰刀也向下劈落,改奪他膝蓋間。
招式變化中,宮夫人的劍比之諸葛青峰的刀又更近風逍舞一步。這一進一退又將風逍舞的進路封鎖得密不透風,兩人遞借收放間恍若渾然天成。此時無論風逍舞採取任何招數,都無法躲過這完美無瑕的一手合擊。卻在此時,風逍舞劍路一變,竟瞬間扭轉劍白,反握劍柄,在宮夫人手腕上輕輕一划。
這不是招,任何劍譜上都沒有這一招。
宮夫人手中力量因這一划突然外泄,劍已脫手飛出。
諸葛青峰的刀已劈過來。風逍舞順著劍白反轉之勢,往下擊點諸葛青峰刀背。
斜劈之勢,刀背在上,劍鋒輕點刀背,在諸葛青峰刀上又多了一股並非源於自身的迕背之力。諸葛青峰只覺虎口一麻,刀已脫手。一聲迴響,插入牆中。
宮夫人和諸葛青峰都已怔住。
沒人想到在那樣的情況,風逍舞居然會使出這般險招來迫使他們露出破綻,並於瞬息間將兩人招式擊破。諸葛靈捂著嘴,已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呆呆地看著他們。
宮夫人長嘆口氣:「好妙的一劍。公子劍路變化之奇巧,竟將我們夫妻二人苦心研究八年才磨合出的刀劍雙鋒於頃刻間破解。」
諸葛青峰也嘆道:「鬼手捉影說當今世上,你的劍術已無人能及。原本我還不信,現在才總算明白他說的並非假話。」
風逍舞慢慢將劍收回鞘中,沒有說話。
他在等他們繼續說下去。
「公子不但劍術過人,為人品格也令人敬重。」宮夫人舉起右手手腕:「方才公子擊敗我們夫婦二人時,只在我手腕和良人的刀上用了很輕的力量。公子若多用一分力氣,必將傷及我手上筋脈,外子雙手虎口也會破開,我們夫妻倆恐怕從此就是個廢人了。」
風逍舞道:「你們這一手刀劍交合也是我迄今為止見過最精妙的雙人配合。兩位不負秦晉之緣,這樣的配合,只有心有靈犀的夫妻才能做到。」
「心有靈犀」宮夫人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臉上卻落下了兩痕眼淚:「有公子這樣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風逍舞怔住。
他不懂宮夫人的意思,更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流淚。
諸葛青峰將諸葛靈叫來身邊,和她說了幾句話後,然後向風逍舞道:「此次未向公子請意便貿然出手,驚動公子寸心,還請恕罪。只是敝人尚有難處,目前不便與公子透露其中緣由,但諸葛青峰以人格擔保咱們夫婦二人絕不是為了取公子性命才有的這齣鬧劇,望公子海涵原諒。」
諸葛靈走來,拉了拉風逍舞衣角:「我們走吧。」
風逍舞只有跟著她出去。
屋外夜色迷人。月光依舊舒緩,星空依舊璀璨迷離。
諸葛靈道:「爹爹剛才也說了,他們不是想要你命才出手的,雖然我也不懂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但爹爹絕不是半句話不說就舞戈相向的人還請你稍微理解一下他,說不定很快他們就會告訴你為什麼要向你出手的。」
風逍舞明白。
倘若諸葛夫婦真的想要他的命,那諸葛青峰根本不需要光明正大地走出來,直接在他背後來一刀顯然會更有效。
他知道以諸葛青峰的為人是斷不可能做背後偷襲這種勾當的。
可諸葛青峰夫婦為何一定要試一試他的劍法?
難道只因為宋捉影的一句話?就連這位不喜見客的宮夫人也變得想要見他,請教他的劍法了?
諸葛靈接道:「爹爹說他們是有難言的隱衷才想試一試你劍法的,還希望你暫且不要繼續追究下去。」
風逍舞苦笑。
這樣的要求,無論是以什麼身份提出未免都有點太過分了。剛才他可是差點就沒命了。
「爹爹他們有什麼隱衷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卻知道」諸葛靈眼珠子轉了轉,莞爾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壞蛋,是個好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而且劍法也好得要命。」
諸葛靈抿嘴道:「若不是你已有了姐姐,說不定我會死纏著你不放的。可惜你已經有人了,我也不會做出這種缺德的事。」
風逍舞輕嘆口氣:「這種話可不該是你這種年紀就說出來的。」
和諸葛靈說話,他發現自己總時不時就會嘆氣。
諸葛靈努了努嘴:「我只不過是說說而已,要是我真的做出來,到那時你才真的傷腦筋呢。」
她說的不錯。她要真這麼做了,風逍舞也不知該用什麼法子來應付她。
諸葛靈道:「娘娘她又哭了,我想回去看看她,你應該記得回去的路吧?」
風逍舞點頭:「你去吧。」
諸葛靈向風逍舞輕輕笑笑,轉身走入燈火中。
風逍舞不再去想諸葛夫婦,走在林間小路上。
忽然牆外出現一陣很奇怪的聲音,仿佛是某人在敲飯碗的聲音,還夾雜著幾聲鳴鑼。
這是丐幫集結的號令。帶敲鑼的號令只有幫主和長老的身份才能使用。
丐幫弟子遍布天下,隨時隨地都能集結數十人。此時此刻,他們突然在此地集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風逍舞立刻想起了鍾無泥。
鍾無泥身為丐幫九袋長老,完全有資格發出此等號令。此時此刻此地,也唯有他能發出這樣的號令。
他召集幫中弟子是想做什麼?
義宏莊已聲明此次行動絕不能有他人知曉,對眾參與者也做了極嚴格的保密措施,甚至在到達悅來客棧前,彼此間身份都完全不知曉。丐幫人多勢眾,分子極多,幫中人身份也最為複雜。鍾無泥既然參與了義宏莊的行動,更不該私下召集本幫弟子。
莫非他瞞著司徒超風在做著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李園離城中悅來客棧甚遠,本就是富人居住的一條巷弄,距此地最近的一家客棧也隔著有十多條街。鍾無泥選在這附近作為集合的地點,實在合適不過。
他當然想不到諸葛青峰會將李園租下,也想不到風逍舞此刻也在這李園中。
風逍舞躍上園中一株高樹,四下觀察。
五個衣衫襤褸的鶉衣小丐正有節律地敲著飯碗,最後一個每隔一段就輕敲一下銅鑼。
乞丐們的腰上只繫著兩三口小麻袋,顯然不是幫中重要人物,只是奉命召集自己的同伴。
風逍舞從樹上躍下,跟在乞丐們身後。
轉過三條街,又有兩撥人走來,也都只有兩三口麻袋。
「早早地就已過了掌燈時分了,突然集合是要做什麼?咱們仨抓到的幾隻田鼠還沒來得及烤呢。」
「這可是鍾長老借給我們的銅鑼,你敢不敢現在就跑回去烤你那幾隻臭田鼠?」
果然是鍾無泥。
「鍾長老?饒命饒命。我們哪敢不聽長老的命令,田鼠什麼的不烤也罷,等下你可別和長老提起那幾隻臭田鼠的事。」
「不過鍾長老叫我們集合,是準備做什麼?」
「長老們的心思,咱們這些小人物怎麼可能知道?」
「我聽說是準備干一件大事,不過具體是什麼就不太清楚了。」
「嗨,反正什麼事也都和咱們八竿子打不著邊,頂多就是做個樣子集合一下,到時肯定又會提前被長老叫走的。」
「要是我什麼時候也能借給別人敲一敲銅鑼就好了」
「就憑你?你咋還沒睡就開始做夢了?安安心心和咱們一起當個小跟班豈不樂得閒適快活?」
「別看丐幫長老這身份雖是乞丐,隨便進哪家勾欄可是不用花錢第二天都能走出來的」
「真的假的?我可沒聽說有這事。」
「你沒聽過那是你才進幫中不久。就我們這次去蜀中的孔稻主,聽說上次在揚州的鳳雲樓,就白嫖了三個晚上,臨走時人家還請了如今當紅的武章班主登台給他唱曲兒,歡送他離開呢,何況長老?」
「還有這等福分?乞丐怎的也分三六九等了?」
「這乞丐可是丐幫稻主,天下第一大幫的一方掌舵人物,你以為鬧著玩的?別說了,就算要不了八九個袋子,稻主我以後是當定了,到時候嘻嘻,嘻嘻」
「你若當了稻主,可別忘了現在的弟兄們。我可先認你做大哥了,以後飛黃騰達,可別忘了帶上弟兄一起快活啊。」
「放心,少不了你們好處。」
「嘻嘻,嘻嘻」
後面就儘是些沒用的屁話了。風逍舞並沒有留意去聽。
不過鍾無泥究竟有什麼打算,讓丐幫弟子此刻在這裡集合呢?
他們正向城外走去。落腳點應該也在城外某一處。
風逍舞一直都與他們保持著一段適當的距離。他知道該怎麼跟蹤才能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同時不跟丟對方。
雖然他不是宋捉影,但多年來的經驗已讓他明白這些訣竅。
乞丐們轉過一條巷子。風逍舞並沒有立即跟上,而是躲在牆角聆聽他們的腳步。
當他感覺乞丐已走到一個合適的距離,立刻毫不猶豫從牆角轉出。
當他轉出牆角,一道身影倏忽自空中落下,落在他跟前。
風逍舞立刻停下腳步。任由乞丐們走遠,直至消失不見,也沒再去看他們一眼。
因為他看到了面前這人的臉。
他不用回頭就知道身後必定也有三人同時落下。他們的配合已天衣無縫。
郭重山道:「你居然還沒死。」
風逍舞淡淡一笑:「我也想不到你居然又來了。」
郭重山冷冷道:「只要你不死,我就還會來。」
風逍舞道:「上一次你也說想殺我,然而你並沒能殺我。」
郭重山冷笑:「憑你那條右臂,面對我完全沒有絲毫招架之力,你還敢大言不慚地說出這句話?」
風逍舞心下一震。
原來上次郭重山早就看出他身受重傷,只是故意沒殺他罷了。
郭重山道:「想必你已知道為什麼那天我沒有殺你。」
風逍舞沒有說話。
他知道郭重山是故意放他走的。只不過既然郭重山已知曉他有脫身的依據,為何還是選擇讓他來做替罪羔羊?
他想不通郭重山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現在他也沒時間再去想這件事,他面前就已是郭重山本人。
「現在你傷雖已幾近癒合,但絕及不上沒有傷的狀態。」郭重山淡淡道:「即使你沒有傷,我也有把握讓你無法逃出我們的獵殺,何況現今你還如此狼狽?」
風逍舞道:「所以今天你勢必要我的命?」
郭重山嘴角上揚,如匕首的刀鋒般譏誚冷酷:「我這次還帶了一個人來,一個勢必要取你性命的人。即便我不要你命,他也一定不會放過你。」
背後牆角又轉出一人,一個身長玉立的少年,手裡輕灑著摺扇。
畢恭玄帶著微笑,走到郭重山身邊。
郭重山躬身道:「少幫主。」
畢恭玄只點了點頭,面朝風逍舞,微笑道:「一別多時,小可甚為掛念。只是少俠日夜迴避,在下苦求一見而不得。今日幸有郭堂主相助,得以快慰此憾。」
風逍舞道:「其實我也早就想再見你一面了。」
畢恭玄道:「哦?」
風逍舞道:「我實在很想知道你是否真的只能在我劍下走過五招?或是勉強還能多走一招?」
畢恭玄的臉色陣青陣白,收攏摺扇,扇劍直取風逍舞!
風逍舞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本就在誘使畢恭玄出招。他知道只有畢恭玄因自己的衝動先出招,他才有機會活著離開。
他很清楚郭重山說的不是假話。以他現在的狀況是絕不可能逃過陰刀堂四位高手的聯手合擊的。但若有畢恭玄將他們之間預定的配合打破,那他逃脫的機會就會大大增加。
風逍舞手握劍鞘,右手出劍。劍出至半,扇劍已至。扇上利刃撞在劍鍔上,激起火星四濺。
風逍舞借畢恭玄一招攻勢,身子側掠,腳尖在牆上一點一踅,飛上屋檐。
他身後立刻跟來一篷烏光。風逍舞劍已抽出,劍光在烏光中流竄隱現,飛來暗器盡數跌落。
當他回劍時,發現腳後已多了兩人。
這兩人仿佛早已料定他會往這邊逃走,在烏光亮起,他身形還未飛向屋檐時,就已朝這邊撲來。
一片暗器的攻勢讓風逍舞身形慢下。只慢了一點,已足夠讓這兩人追上他。
兩人手中,一人抓著柄一丈長的鐮鉤,一人握著兩丈七尺長的長鞭,鐮鉤鉤向風逍舞腳踝,長鞭直套風逍舞頸脖。
這兩手奇異的兵器在出手就已算準風逍舞的逃脫路線,任他往哪個方向扭轉身形,都勢必會落入這兩人阻截成的陷阱,接下來將逐步落入下風,直至落敗。
風逍舞並沒有退,反而迎了上去。
他手中劍光一閃,鞭子就斷了。
那人愣了愣。他想不到風逍舞居然只一划就能將他手中長鞭削斷。他的鞭用了整整五張牛皮製成,而且是郭重山從偏遠南方一處叫歐斯基利亞的海外大陸精選牛種剝下的牛皮,用熟油浸泡三年,並用秘制手法糅結擰制而成。比任何鞭子都更結實,更輕巧,韌性也要好得多。他全然沒想到風逍舞只需一劍就將他手中長鞭一刀兩斷。
但他在一瞬訝異後立刻恢復了鎮定,從懷中取出一枚黑色小球,向前扔去。
他扔的並不是風逍舞,而是旁邊的一堵山牆。
小球撞上山牆,「轟隆」一聲,立刻被炸出個大窟窿,硝煙硫磺味道跟著碎石與鴛鴦瓦一同飛散開來。
碎瓦橫飛,不僅阻礙了風逍舞,也阻礙了他們自己人。
這是陰刀堂在緊急情況才會使用的強硬手段。在他們判斷如果不這麼做對手就會逃出手心時,他們就會毫不猶豫選擇這種玉石俱焚的做法。
風逍舞只有抑住身形,使出千斤墜身法向下急墜。
當他落到地上,郭重山已在面前等著他了。
他依然背負著雙手,冷冷看著風逍舞。剛才的驚險急遽變化他似一動都不曾動過。
風逍舞苦笑:「想不到你居然還動用了霹靂子,我是否該為此感到榮幸?」
「你有資格,也應當感到榮幸。」郭重山冷冷道:「我還沒有出手,若我此刻再向你出手,你將陷入更兇險的境地。」
「可你並沒有這麼做。」
「我沒有這麼做,因為我想看一下你的劍。」郭重山道:「這是把好劍。」
風逍舞道:「是的。」
郭重山道:「能一劍削斷那條鞭子的劍,都絕對是把好劍。」
風逍舞沉默。
郭重山道:「只是像這樣一把好劍,為什麼至今未曾被江湖所了解?我奇怪的是這一點。」
風逍舞沒有說話。
郭重山見他沒有接話,忽然一笑:「你知道那天在紫竹山莊我為什麼沒出手,而是讓你綁住我的手腳嗎?」
風逍舞思索片刻,道:「不知道。」
郭重山嘆了口氣:「因為我從未嘗過被人綁住不得動彈的滋味,我實在很想嘗嘗這種不同尋常的狀況究竟感受如何。」
「然而事實上卻並不如我所想的那般新奇,這讓我有點失望。」郭重山淡淡道:「我若想走,隨時都可以走。」
風逍舞斂了斂眉。
郭重山笑了笑,道:「同樣的,我現在若想殺你,也隨時都可以殺你。」
「我相信。」畢恭玄笑道:「我相信郭堂主的能力。」
風逍舞道:「但你現在卻不殺我。」
「正如你那天對我說的,在我看來你也是個很有趣的對手。像你這樣的對手世上已不多,至少我也不想這麼快就把你殺了。」
郭重山微笑:「我還想讓你陪我多玩幾天。」
他突然出手,五指齊並,以劍訣刺向風逍舞。
郭重山武功博而雜,且樣樣精通。能揮舞起他最喜愛的六十七斤狼牙棒,也能以一根繡花針作暗器手法傷敵致勝。各門各路掌法拳法,內功外功也深諳其道,是百年不遇的武學奇才。
他每樣武功雖都不是登峰造極的境界,卻也遠超一流好手。他磨練武藝本就不是為尋求武學巔峰,他的武功只是為了殺人。就殺人而言,掌握更多的武功往往比專研一門功法更為有效。
他唯一沒練的就是童子功。他認為童子功都是太監才去練的邪門歪道,自己不需要這種不男不女的功夫。其實是他並沒能做到戒除色慾,女人也許是這位曠世奇才修練武學的唯一弱點。
郭重山這並指作刺,卻是風逍舞從未見過的招數,江湖歷來掌法也沒有破綻這麼大的一招。
但風逍舞很快發現他這詭異一招暗藏的玄機。他食指,中指,無名指的指甲忽然彈出段一寸長的短鋒,鋒刃在幽冷月光下,閃動著宛如是死亡的光芒。
他出手詭變,加上另外三位香主夾擊,一人橫鉤風逍舞的腳踝,拿鞭那人從腰間抽出一柄唐刀橫掃風逍舞腰際,還有一人一動不動。
他們三人這聯合攻勢,只留下了一處缺口。
缺口就是退路。
此時風逍舞縱能在郭重山的指刃刺入身體前將劍送進他的心臟,也勢必躲不開往腰際橫劈的這柄唐刀及封住下盤的長鉤。
他只有退。
然而他也知道這一處退路就是為那一動不動的人準備的,他已看出那人全身上下無一不是暗器。只等他一退,那一動不動的人立刻就會出手,一出手就是如方才一蓬烏光的暗器。就算風逍舞從他們留下的唯一一條退路脫身,滿把暗器也一定會朝他招呼而來,到時他一樣會中招。
他仿佛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了,仿佛只有等死。
風逍舞的劍卻在此刻出手!
他沒有退,也沒有招架。他既不是向郭重山出手,也不是向陰刀堂三位香主出手,他出手的目標是畢恭玄。
畢恭玄站得太近,足以讓風逍舞即便處於這般境地也能將他置於死地。
每個人都只看到一閃寒芒,劍就已在畢恭玄咽喉三分處!
這一劍仿佛月光一般,來得悄無聲息,來得措不及防。
月光在不知不覺間灑滿山城,陶沁人心,劍光也在不知不覺間洞入咽喉,索人魂魄。
當郭重山手指刺入風逍舞身體時,風逍舞的劍必已先洞穿畢恭玄的咽喉!
他怎能讓少幫主死於風逍舞劍下?
郭重山招數立刻改變,左手食指詭異地蜷曲,伸直,指上鋒刃竟從指尖飛出,將風逍舞劍彈偏了些,竟是彈指神通一類的指功。
他驟然改變路數,四人聯手的攻勢也漏開破綻。風逍舞趁此機會,拔地而起,向外飛竄!
他身後立刻跟來一片暴雨般的光芒。風逍舞想避開,然而剛才刺向畢恭玄那一劍已將他一股力氣泄去大半。
若非他以全身心刺出那一劍,也不可能逼得郭重山先變招干擾他的劍路。如今他已沒有充分的余勢躲避這手暗器。他只躲過了大部分,還有小部分透骨釘從他右臂劃掠而過。
他不敢停留。凌空倒翻,落在牆上,換過一口氣,燕步掠出。三五個起落,已躍開十餘丈外。
他知道郭重山已不會再追他了。因為他們都沒有風逍舞這樣的輕功。
起落間,風逍舞已回到李園外。
喘過一口氣,他立刻翻身,躍入李園。
他記得回去的路。
他感覺右臂的傷口已越來越痛,這是個非常好的現象。倘若暗器有毒,現在他右臂就不會有這麼劇烈的疼痛,那才是真正麻煩的情況。
暗器上沒餵毒,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只是他不明白。郭重山手下陰刀眾的暗器必定都是餵毒的,這點毋庸置疑,因交手時他看到的暗器光芒也是帶著慘碧色的,只是最後發出的這手暗器為什麼卻沒有上毒?
莫非連陰刀堂的香主也會犯這麼低級的失誤?
然而他已沒有餘力再去細想這個問題。一路奔波及突如其來的交手,加上舊傷未愈新傷再添,他幾乎已花光所有精力。
燈光從屋裡側漏出,司馬嫣已將燈點起來了。
風逍舞推開門,看到攏著被子坐在床上的司馬嫣,仿佛是在提防著什麼。看到風逍舞,她立刻跳下床:「你怎麼又受傷了?」
司馬嫣恨恨道:「是不是諸葛青峰他們這麼對你的?」
風逍舞搖頭:「不是他們,諸葛夫婦沒對我做什麼。」
他撒了謊,他不想讓司馬嫣知道這件事。
司馬嫣道:「那你怎麼受傷了?」
風逍舞道:「因為我剛才出去了一趟。」
司馬嫣嘆了口氣,走來查看風逍舞的傷口,所幸這只是一般外傷:「為什麼每次出去你都是去拼命呢?」
風逍舞微笑:「因為別人想要我的命。」
他不等司馬嫣開口,接道:「不過小傷而已,過一兩天就沒事了,並無大礙。」
司馬嫣點點頭,沒有再說話,卻似在惦記著什麼。
風逍舞道:「你在想什麼?」
司馬嫣道:「剛剛你回來之前,我總感覺外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盯著我一樣。」
風逍舞立刻想到了宮夫人。
她接道:「但當我走出去看,卻什麼也沒看到,所以就只好一直躲在被窩裡。」
風逍舞走到窗邊,推開窗。
窗外夜色迷濛。
夜下只有風吹木葉的曳曳疏影,連一條人影也沒有。
風逍舞笑道:「你看,窗外連一個人也沒有,怎會有東西在盯著你?」
司馬嫣看了看外面,點頭道:「也許是我多心了。」
她信任風逍舞。風逍舞說沒人,那一定就是沒人。
其實在風逍舞推開窗牖的一霎那,看到遠處消失在夜色中一抹纖細窈窕的素色淺影。
他知道那一定是宮夫人,但他卻並沒有告訴司馬嫣。
他感覺宮夫人的舉動對司馬嫣並沒有惡意,只是單純來看她一眼罷了。他也不想讓司馬嫣為了這件事感到不安。
但他現在已明白,宮夫人當時看的並不是飯局,而是她。
宮夫人看的只有一個人。只有司馬嫣,只有她。
可宮夫人為什麼要來看司馬嫣呢?而且看著司馬嫣時,居然還流下了眼淚。
風逍舞不知道。他只知道若對一個人流下如此真切的眼淚,是絕不會對這個人有什麼非分之想的。除此之外,從宮夫人眼裡,他什麼也看不到。
他打算明天見到宮夫人時,再去問個究竟。
窗紙已白。
秋末的陽光透入窗戶,一片祥和與寧謐。
風逍舞已起床,司馬嫣卻還不肯起來。
風逍舞道:「再不起來,太陽就要燒屁股了。」
司馬嫣眼波朦朧,含糊著道:「讓我再睡一會兒。」
風逍舞轉身,想出去,司馬嫣卻叫住了他:「不許走,留下來陪我。」
風逍舞坐下,看著司馬嫣。
司馬嫣的手從被窩裡伸出,抓住他的手腕,仿佛有些疲倦:「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我還有點沒回過神來」
風逍舞沉默。
這些天對她來說的確發生了太多事,她會有這樣的感觸也是正常的。
他想起自己初次面對這樣毫無跡象的劇變時,彷徨無助得一個人龜縮在羈旅酒館馬棚的角落裡不停地流淚。
這麼貿然地帶她出來,對她來說是不是太過嚴苛了
司馬嫣看著風逍舞,忽然爬起來,輕輕摸了摸風逍舞的頭,柔聲道:「你一個人在消沉什麼呢,不是還有你陪著我嘛。只要有你在,我可什麼都不怕了哦。」
風逍舞笑了笑,握緊了司馬嫣的手。
「其實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
這句話他並沒說出口。司馬嫣望向窗外,眼神似乎有點銷散:「不知道唐唐那丫頭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風逍舞道:「我們還會回去找她的。」
司馬嫣點點頭,沉默了很久,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說出來:「只希望爹爹他沒受太多的苦。」
風逍舞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救出司馬莊主。」
司馬嫣好像還想說話,門外卻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清脆得就像是「鈴鈴」作響的鈴鐺:「哈,你們居然這麼早就起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一定很累很累,現在都還起不來床呢。」
司馬嫣急道:「我們才沒做那種事」
諸葛靈打斷了她的話:「咦?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事?我也沒說你們昨晚做了什麼呀,姐姐你說的究竟是什麼事?」
司馬嫣臉頰發紅,只好又躲進被窩裡。
這個昨天才說好要乖乖聽話的鬼靈精今天又不聽話了。
世上最難對付的也許就是這種年紀小,鬼點子和壞主意卻比誰都多的小女孩了。
因為她隨時都可以撒賴,而且說哭就哭,你根本無可奈何。
風逍舞嘆道:「你來做什麼?」
諸葛靈撅了撅嘴,她好喜歡撅嘴。
「你以為我願意來麼?要不是爹爹叫我來,打死我都不當艾窩窩裡的芝麻餡兒。」
風逍舞笑了:「他叫你來做什麼?」
諸葛靈道:「他說義宏莊那邊傳話過來,讓你們趕緊過去。」
風逍舞知道是昨天的事已有了消息,立刻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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