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有親眼見到,恐怕柳白衣確實無法想像,無法想像眼前抓著自己衣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這頭牛是一隻妖。
他剛從那句好漢饒命中回過神來,便看見一顆牛頭睜著一雙飽含眼淚的眼睛,身形立時不動聲色的向後一退,避開了那鼻涕和眼淚。
「我只是想知道那人的下落。」
柳白衣猜測眼前這牛妖恐怕是誤會了什麼,他忽然有點後悔跟了過來。
很多話不需要過多的解釋,一經聽聞,牛妖悲苦萬分的面容一愣。「怎麼?你不是來除妖的?那就好,那就好。」
人變臉柳白見過不少,這牛變臉他還真是第一次見,以至於忽然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
等他剛要說,卻見身前那還有牛妖的半點影子,卻是已蹲在那火堆旁吐著舌頭看著那烤肉,垂涎三尺。
柳白衣二話不說,轉身欲走,卻忽聽那牛妖使勁嗅著鼻子,兩個大鼻孔不停縮放著,然後從火堆旁嗅到了柳白衣的身上。
「你有酒?」
它雙眼驀然瞪大,然後一臉急不可耐,竟是忘記了自己之前的模樣,牛蹄子搭著柳白衣的肩膀往火堆旁扯著。
「相逢便是有緣,今日你我同享。」
不等柳白衣說話,它已是豪氣干雲的開口。
然後兩人看著那不過巴掌大小的兔子肉都沉默了。
「額,哈哈,你等我會。」
氣氛微微尷尬之下,那牛妖亦是覺得不好意思,轉身兩蹄子一蹬便飛奔了出去,那速度,別提有多快了。
約莫會功夫。
便聽洞外傳來一聲聲哼哼聲,似乎顯得很是愉悅,接著便見一頭牛走了進來,口中竟是叼著一頭幼鹿,身上還插著幾根羽箭。
「看我這運氣,出門左拐竟然碰到那些打獵的。」
它口吐人言,一步三晃的走到另一邊,也在這幾晃之下,赫然便見它牛角之上竟是斬出了鋒芒,那是刀意,而那幼鹿不過瞬息已被肢解好了,竟是沒有一絲血流出來,然後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那木架之上。
神乎其技,柳白衣眼睛一掃,只見那些切口皆是順著鹿的脈絡與肌肉紋路而斬,這與他用劍的技法一樣,這是刀的技法,更是某種極致。
正思索間,便見一雙眼巴巴的目光盯著自己,不用多說,柳白衣隨手解下了腰間的葫蘆,裡面,卻是路過一處集鎮剛打滿的酒,差不多十來斤的樣子。
他現在喝酒,喝的卻不是味道,而是一種心情,一種情緒,一種感受,他現在忽然有些明白那酒劍仙的感受了,以酒為引,活於醉生夢死之間,他放不下,他也忘不掉,所以才會用這般方法。
「咕嘟咕嘟……」
瞥了眼那真正名副其實牛飲的牛妖,柳白衣眼睛微抬。「就那一葫蘆。」
而眼前這頭牛,同樣的,喝的也是一種感受。
這世間,能與他同飲的又有幾人?縱觀過往,能與他同飲的又有幾人?
這裡並不是說境界高低,凡俗之分,亦或是殊途之分,而是某種感覺,若感覺到了,怕是路邊乞丐柳白衣亦會與之同飲,而如今,這牛妖便是如此。
「呼!」
它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牛嘴一張,一塊烤肉已是沒入口中,咀嚼起來,很是有聲。
只是,漸漸的,它咀嚼的動作越來緩,眼神也慢慢平靜了下來,望著眼前的火堆出神,身形顯得有些落寞,一頭落寞的黑牛。
而它的對面則是坐著一個人,一個落寞的人。
柳白衣看了看那烤的滋滋作響的鹿肉右手靈力一裹已是直接抓起一塊拿了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輕輕咬了一口,談不上味道,細嚼慢咽的吃著。
「有幾年了,那時我還在北邊群山之中,而那人則是拖著一副重傷之軀,他的刀很暴虐,屠戮群妖,吞其內丹,似乎在療傷。」
有一會了,只見洞外天光餘暉漸落,那牛妖才慢慢說道,只是此刻的它語氣再無之前的不著邊,有些沉重。
「你敗了?」
柳白衣看著它牛角上的斬痕。
「是啊,敗了,挨了一刀,內丹更是幾乎被震散,九死一生之下才逃過一劫。」
它說完,又是抬起酒葫蘆灌了一口,眼神竟是有些迷離,似乎有了幾分醉意。
「你要去找他?你不過半步入道,他已是元神高手,你去了也只會枉自送命。」
它看向柳白衣,看著那被火光自黑暗中映出的面容,似乎這個時候的它才是真的它。
「我無退路。」
柳白衣慢條斯理的咽下最後一塊肉,他面容很平靜,眼神很平靜。
「而他,我必殺他。」
淡淡的話語之中充斥著不可更改的決絕。
「如果我在這裡退卻了,恐怕我終生都再無存進,生不如死。」
這是實話,這已不是能不能選擇的問題,若不殺他,念頭不通達,說不得道心更會受損,此乃前路之阻,不容退縮,更不能退縮,必要施以雷霆手段斬之。
牛妖聞言龐大身軀頓時一震,然後更加落寞,因為,它遲疑了,這一遲疑,卻是再無爭渡之心,才落得個這人不人妖不妖的地步。
「既然踏上了這條路,又何必再言回頭。」
柳白衣說完已是起身,然後走出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