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冷哼一聲,目光掃來,眾錦衣衛怔了一怔,抬目看去,卻見此人長臉深目瘦骨稜稜,白須髯髯仙風道骨,一襲素衫披肩垂下,竟也看不出他活了多少年歲,那老者清清嗓子,朗聲道:「十六人圍攻一對孩童,手段未免也太毒辣了吧?」
「前輩莫非想淌這趟渾水?」一旗總冷聲道,他話畢,眾錦衣衛赫赫笑了起來,江湖上誰不知道,淌錦衣衛的渾水無異於尋死,這老者活這麼大把年紀,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
老者哈哈一笑,反問:「便是淌了,又當如何?」
「找死。」十六人齊聲怒道,話落,十六把刀劃破夕陽風沙,齊齊捺了下來,同時向老者的渾身上下各個大穴斬了過去。
老者刷的一聲,從背負的瑤琴底下抽出一柄長劍,清冽如水的流波劍鋒如同承載著清冷的月光,在空氣中划過一道弧線,頓時,一股令人汗毛炸起的強烈殺意便瀰漫在了空氣中,他朗然一嘯,劍尖指向自己的胸口,劍柄斜斜向外,這招起手式怪異之極,竟似回劍自戕一般,眾錦衣衛哈哈大笑起來,十六道刀風卻毫不留情,圍著老者的全身傾瀉過去。
老者縱身朝前,長劍陡然彈出,竟一下彈出了十六道劍光,分擊十六人的刀口,出招之快真乃任何劍法所不及。這是一招先聚內力,然後蓄頸彈出的劍招,雖非直刺,但速度卻比直刺更快十倍,何況一劍彈出十六勢,哪是一般劍法所能比的?他縱劍狂劈,真元激盪,十幾道迅疾如風,凌冽如罡的三丈白色劍氣便從劍尖處噴涌而出,撕裂空氣,呼嘯著,以一股鋒銳而不可匹敵的無上劍意斬向周圍那十六個錦衣衛。
眾錦衣衛只同聲叫道:「好劍法。」卻聽「叮噹「之聲震響不絕,眾人手中的長刀還未劈下,便在半空被對方的劍刃彈了回來,刀身被劍刃彈得嗡嗡震響,兀自顫抖不已,一股巨大的回震之力將眾人震得虎口發麻,長刀幾欲脫手飛出,抓捏不住。
只見霎時間劍雨繽紛,恍若九天銀河傾瀉,無數宛若實質的劍氣浮現,劍光如水,光華流轉,劍光閃動,寒光森森,宛若銀霜,勁風呼嘯處,劍勢若雪泥鴻爪,翩然變化,幻滅萬端。
如同漫天飄起了雪花,那白衣老者長劍在手,翻飛飄灑,長劍顫處,瞬息之間便攻出了百餘劍,而劍劍若光,全全落在了眾錦衣衛的刀口之上,逼得眾錦衣衛手中的刀始終無法劈下去,而身子卻被那劍光打得向後踉蹌退去,直到全全退出四五丈開外,雙手再也握不住刀柄,十六柄長刀噹噹落到了黃塵當中。
幾個回合下來,眾錦衣衛的手立刻間全部酥麻紅腫,拿不住長刀,瞬息之間被老者的劍光打得丟盔棄甲,頓時失去抵抗能力。
那老者白眉一挺,插劍入琴,彎腰攜起那孩子,不理滾倒在地哀嚎不止的眾錦衣衛,徑直走到燕王朱棣身前,把孩子遞給了他,道:「燕王殿下嗎?可願收養此子?」
朱棣腦海里雖有無數個疑問,但目光接上了老者那深邃慈祥的眼神時,心底竟然不由的生起了無名欽佩之情,想都沒想,便從老者手中接過那孩子,道:「朱棣願意。」
「老朽替傅大將軍謝過殿下。」老者向朱棣深深作了一揖,朱棣極極是惶恐,忙回禮道:「不敢不敢,不知前輩與藍大將軍有何淵緣,竟要替他謝我?」
「黑雲壓頂,藏寶圖現,天下大亂,兵禍將至,哈哈哈,許多事燕王殿下還是少知為妙。」老者身子凌空一縱躥進黃塵之中,接著地上響起了無數聲慘叫,鮮血盪起時,卻不知老者用什麼手法,瞬息之間生生將那黃塵中的十六錦衣衛的右臂全全卸了下來!完事,幾個起落,哈哈朗笑著,留下一段詞,人卻遠去,隱在了黃天之中:
「按長劍,撫瑤琴。空山獨吟,翎羽繞繽紛。清水白石何離離?劍點溝壑,獨弈求知音。奏考槃,訴蒹葭。伊碩白衣,痴向曲中音。古剎鐘聲撼山應,崑崙情斷,何足道虛名?」
人不知落到何處,那聲音卻久久不絕,環繞在眾人耳邊。
朱棣茫然望著老者消失的長空,口中道:「這位老神仙劍法如此高明,天下能有此等高人存在,實乃罕見,但他又是何方神聖呢?」
「崑崙情斷,何足道虛名?崑崙情斷,何足道虛名……」旁邊的方孝孺劍眉緊鎖,重複著這兩句詩詞,朱棣見他神色有異,便問道:「希直兄,你難道從詞中聽出了什麼端倪?」
「不可能啊,這位崑崙派的何足道前輩已從江湖消聲了七八十年,怎會在今夜突然出現呢?」方孝孺在那時而點頭時而搖頭,竟似傻了般,自言自語說,朱棣突感大事不妙欲叫他停口,此時地上血泊中的眾錦衣衛已面目獰猙圍了上來,一把刀架在了方孝孺脖子上,一個旗總用冷寒的聲音喝問道:「方大才子,想保命的話,說清楚一點,誰是何足道?」
刀光赫赫,眾錦衣衛擺出了的一個大圈把二人圍在當中,二人相顧苦笑,有口難辨,這實在是禍從口出。
可是那何足道是何許人也?
據傳何足道乃八十年前的一位江湖奇人,當年一位叫郭襄的奇女子在少林寺腳下與之相遇,見其以琴引鳥,畫地自奕,便一時好奇,幫其解了死局,兩人相談甚歡結為知音;後何足道以「崑崙三聖」之名拜會少林,敗在少年張君寶手下,一時羞憤振劍而去,發誓此生再也不回中原,從此隱身崑崙消聲江湖,八十餘年來再無人提到他,而剛才老者口中吟唱的那首>卻正是武林中人紀念何足道其人的詩詞,今偶聞吟起,方孝孺一時大奇,便順而念之,怎想會被錦衣衛橫刀於頸,禍從天降?
方孝孺不卑不亢說完這何足道來由,那旗總怪眼一翻,長刀收了回去,橫瞥了方孝孺一眼,惡狠狠道:「你話中若有虛假,我保證你方家瞬間滅族,信麼?」
方孝孺腰板一挺,回視著那刀客,郎然道:「大丈夫頂天立地,每字每句,經得起任何考驗,何況我方家只剩我方孝孺一人,誰有功夫與你們開玩笑?」
「哼,諒你也不敢。」那旗總森然一笑,長刀一抖,寒冷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再返回眾錦衣衛群中,抬刀一揮,下令道:「速返大營,請示陛下,準備西征崑崙,無論天涯海角,務必取到藏寶圖,勿辱錦衣衛之名聲。」他話最後那兩句,已是鋼牙緊咬,憤恨之至,這錦衣衛從來沒有失過手,沒想到今夜卻栽在一個什麼何足道手上,這口惡氣,如何忍得下去?
另外一錦衣衛道:「據說天師教張宇初與武林盟主段子羽也率天下群雄西征崑崙,與明教血戰於光明頂,我們此去,也可順便把明教給滅了,替陛下剷除一個心腹大患。」
那人話罷,旗總的臉上登時喜光一閃,興奮不已,他一拍大腿狂喜道:「此計可用此計可用,明教雄踞中原武林數十年,雖然深居西域,但也不免為陛下的一方勁敵也,如今天下武林合力征討明教,互相傾扎,到時無論哪一方贏,都必已斗得兩敗俱傷,錦衣衛再出手,定可輕鬆搞定,一舉剷除魔教,替萬歲分憂,此等豐功偉績,非錦衣衛莫屬啊。」
那眾錦衣衛一時談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卻忘了身上的傷和他們今天要辦的任務,待聊興盡時,朱棣等人的車馬已匆匆遠去,跨過了長江,溜之大吉,眾斷手錦衣衛涌到了浩浩江水邊,目送朱棣的人馬消失在江北暮色里,有人道:「大人,那傅天笑被燕王帶走,藏寶圖在他身上,是否追而取之?」
旗總望著滾滾江水和愈走愈遠的人群,沉吟半晌,道:「此事不足為慮,就讓燕王府暫時養著他吧,藏寶圖早晚是錦衣衛的,眼下最重要的事乃剷除明教,希望有能夠勝任此次任務的人。」
「喋血八刀。」眾錦衣衛竟同聲叫了出來,那旗總亦點頭道:「是啊,西征崑崙,只有喋血八刀才可勝任,我們速回大營,將此事呈於陛下吧。」「諾。」眾位應畢,拾起血泊中的斷手殘刀,倉皇奔向大營,向主子匯報去了。
江水悠悠,向東流去,北岸江畔的夜色下,燕王朱棣茫然南望,心潮起伏,方孝孺立於他身後,二人良久無語,燕王的家眷已然入睡。
朱棣道:「希直兄,能陪我走一趟崑崙麼?」
方孝孺驚然:「殿下莫非不去北平就藩?而要西赴崑崙?」
朱棣點頭,道:「明教乃開國義士,本王不忍看他們被殘害。」
「可是殿下這麼做,難道不怕開罪皇上?要知道,殲滅明教和追殺傅天笑,均是陛下授意的啊。」方孝孺發出感嘆,意圖阻止朱棣,朱棣搖了搖頭,他道:「為了萬千生靈,朱棣個人安危,又有何重?」
他的聲音在江風中飄蕩,飄進了燕王妃徐氏的大帳,暖帳之中,酣聲起伏,燕王妃睜著一雙智慧的美目,盯著那帳頂發呆,她懷中男孩已沉沉睡去,那男孩的眼角隱藏著一抹深深的怨念,如何也化解不開!次日,天剛蒙蒙亮,這隊人馬緩緩北去,在沒有燕王的燕王隊伍里,他們踏上了北去就藩的漫長征途。
風蕭蕭,水寒寒,二匹駿馬向西疾奔,馬背上的兩位公子,正在討論著關於明教的傳說。
話說皇帝除了屠殺忠臣舊宿,還大肆鎮壓武林人士,洪武年間大元初滅,天下武林群雄並起,中原以少林,武當,峨嵋為首,五嶽各派各自各崛山頭,南方唐門,五毒,青城,點蒼四派並立,極北天山派和東北十八雄,長白九鷹堡三雄相爭,而江南各路武林門派則在忠心於朝廷的天師教血腥鎮壓之下逐漸衰敗,天師教劃江稱雄,自號天下道教之尊,與華山勾結,籠羅天下武林人士,東征西伐,血掃江湖,劍指西域明教。
明教源于波斯國,唐時傳至中土,當時稱為妖教,唐皇在各處敕建大雲興明寺,為明教的寺院,明教教義是行善去惡,眾生平等,若有金銀財物,須當救濟貧眾,不茹葷酒,崇拜明尊,明尊即是火神,也即是善神。
只因明教教素來和朝廷官府作對,朝廷官府便說明教是「魔教」,嚴加禁止,明教在官府的逼迫之下為求生存,作事不免隱秘詭怪,以避官府的耳目。
正大門派和明教積怨成仇,更是勢如水火。
明教這麼大的一個教,教眾之中也不免偶有不自檢點、為非作歹之徒,仗著武功了得,濫殺無辜者有之,奸,淫擄掠者有之,所以明教的聲譽便如江河之日下。
自從大宋亡於蒙古韃子之手後,明教更成了朝廷之死敵,明教更把驅除胡虜為已任,只可惜自明教第三十三代教主陽頂天教主不明死因而亡後,明教群龍無首,教中諸高手為爭教主之位,鬧得自相殘殺,四分五裂,終於有的洗手歸隱,有的另立門派,自任教主,教規一墮之後,與名門正派結的怨更深,之後才有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之事,後在明教第三十四代教主張無忌教主的帶領之下,由於對各大有恩,與正派人等盡前嫌,成為一個正派的教。
元末,明教高舉義旗,號召天下英雄,推翻了元政權,明教出身的朱元璋順勢建立了明朝,成為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稱帝之後,心中極是恐懼明教的號召力,再加上自己當初以下三濫的手段竊取了明教兵權,故擔心明教舊宿打擊報復,於是一手剷除朝中權臣,一手培植爪牙,挑撥武林中人與明教的恩怨情仇,伺機把明教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在他的精心設計之下,那江湖梟雄段子羽和天師教教主張宇初強強聯合,齊聚江湖群豪,圍剿明教教眾,血洗武當山,屠戮峨嵋派,橫掃少林寺,終逼出退隱江湖多年的明教教主張無忌,血戰光明頂,意欲把明教在武林中除名。
自己的父皇所做的這些事,朱棣是從江湖人士口中得知,天生俠肝義膽的他當然相當不齒,但是皇帝就是皇帝,他做的使就算再錯再無恥,他也不容許別人去質疑,就算是燕王朱棣他,也做不了什麼來阻攔,唯一能做的那就是隻身遠赴西域,望能夠以自己的一己之力,挽救明教於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