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三刻,一輛四駕軿車踏著整齊的馬蹄聲,駛到鴻臚府大門口。
在一位錦衣車夫的服侍下,馬車內走出一名頭頂高山冠、寬衣博帶的威武老者,腰板身姿走的筆直豪邁,絲毫不遜青壯武夫。
他一出現,引得鎮守在鴻臚府前的六品都統梁俊三步並作兩步迎到跟前,單膝跪地:「卑職見過御史大夫。」
周國,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楊慎中。
彪悍的身軀仿似頑鐵鍛造,銅腳棍臂,哪裡能看出來一絲一毫的老態龍鍾,武夫風采盡展無遺。
楊慎中瞥了一眼梁俊,目光投向巍峨方正的寧府大門,淡然問道:「聽說昨晚有不明人士闖進鴻臚府,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梁俊起身回稟:「有一賊人雖然闖進府內,並未過多逗留,便被寧公子趕將出來,問過鴻臚府後,並未發生其他什麼事情。」
楊慎中石塊般的嘴唇不見一絲鬆動,好像是鼻子裡發出的聲音:「去把門喊開,你就領兵回營去吧。」
「是,卑職領命。」
御史大夫既然發話,他不打折扣的執行是最佳的選擇,雖然他的直屬上司沒給他撤兵的命令。
梁俊的直接上司遠遠夠不著當今御史大夫。
喊門許久,寧府大門才姍姍遲開。
跟御史大夫差不多華服裝扮的寧以舞迎接到門口,臉色陰鬱,目光萎靡無望,與楊慎中的恣意威武形成鮮明的反差。
楊慎中大步踏進鴻臚府,鷹眼狼顧的道:「寧以舞,幾日不見,沒想到你仿佛老了十歲。」
寧以舞不滿的冷哼一聲,目光避開楊慎中:「御史大人這麼快登我這晉國細作丈人的門,如果你是來消遣我,就請你打道回府;如果你是來看望老朋友,我這裡乃是是非之地,莫惹禍上身。」
「這裡莫非還成了什麼龍塘虎穴,可以吃人不吐骨頭。」
楊慎中昂首挺胸朝著大堂只管進腳,王宮裡面他都是這般走的。
寧以舞挪步隨在身後,卻是冷笑自嘲:「恐怕也相差無幾。」
楊慎中回過頭打量一眼寧以舞,不滿的慨嘆:「寧以舞啊寧以舞,區區一個細作女婿的禍事看把你折磨得,那個願以肉軀擋晉賊的猛人哪裡去了,那個氣吞山河壯志未酬的寧鴻臚哪裡去了,死了嗎?」
寧以舞目光只是盯著青磚地板,嘴裡無奈嘆息:「即便還活著,無異於行屍走肉。」
楊慎中輕蔑的嗤笑一聲:「聽了我帶來的消息,想必你不會再這麼悲觀,晉國使者入周,帶著和談的誠意,願意拿占領的森開城和上臂城兩地換你女兒和外孫女歸晉,大殿下讓我來問你的意思。」
「我那晉國女婿已然不在世上。」寧以舞嘲弄、悲憤、不滿、不甘、悔恨的表情五味雜陳。
「道教元嬰自爆而亡,灰飛煙滅,」楊慎中道,「若沒有他的死,想必鎮南國公不可能為了兩個女子願意雙手奉上兩座城池。」
聞言,寧以舞眸光一凜,饒是見慣風浪的他也露出震驚莫名的神色。
黃朝西通過女兒讓他送往大殿下的信,竟然真的起到通天徹地的作用。
寧以舞得知事情的脈絡,都來自黃朝西那封坦白兼謀算的信,沒有那封信,他寧家都蒙在鼓裡。
如今距離事情暴露還不過五天,晉國使者入周,時間上看來,顯得非常急促。
卻是一件一件的按照死去的女婿算計在進行,拋去敵我身份不論,他這位女婿很出色,他是很滿意的。
局勢的發展,他這位九卿之一的鴻臚卿也是一頭霧水。
真叫人頭疼,追悔莫及,一步行錯,整個寧家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哎,時光無法倒流,重新選擇,再來補救已經來不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任憑王上發落。
兩人換兩城,周國這是一個獲利天大的買賣。
智者如雲、強者如雨的晉國,何至於做出如此愚昧的決定。
那位死去的女婿,竟然在鎮南國公的心裡占據這麼重的分量,左右起國事。
寧以舞問道:「這是王上應允的意思?」
楊慎中琢磨著道:「雖然沒有直面王上,得到親口的旨意,我卻是請示過王后,王后懿旨,一切聽從大殿下的旨意。」
「未經王上允許,大殿下這是越軌逾矩。」寧以舞咂摸咂摸了嘴,一時陷入沉思。
直言不諱、剛正不阿的楊慎中不以為意:「王上閉生死關,正值緊要關頭,大殿下既然是王上親允的監國,事有緊急從權之誼,大殿下便宜行事沒有不妥。」
寧以舞回想最近發生的種種大事,看似沒有因果,其實內藏玄機,事事都有關聯。
先是半年前周王突然身體抱恙,需要修生養性,暫別國事。
宣布以大殿下為監國,統領水師、邊軍、京營三軍兵馬和一切政務。二殿下掌管御史台、廷尉、五城兵馬司,行監察緝捕職責。
私底下,王上又給三公九卿以及幾位領兵侯爺頒布密旨,閉生死關,以期二品進一品。
這事不管做得如何的隱蔽,可以騙過周國子民,肯定是瞞不住晉國那位功參造化的天命師,號稱算無遺策、前推八百年、後測三百年的玄門一品。
之後,晉國封鎮南國公為元帥,徵召六十萬大軍,以一劍城為大本營,兵分三路入侵周國,便是最好的明證。
晉國與周國,天家下棋,眾生為棋子,遍地生靈塗炭。
楊慎中探詢著道:「你是不是也覺得不可思議,你說這裡面有幾分是真?」
楊慎中特意說的模糊,也不指明是周王想法,還是晉王真假意圖,抑或鎮南國公的主意。
他就是想知道寧以舞的推斷,這個推斷對他以後的判斷很重要。
寧以舞恢復了往昔三分英明神武的風采,沉思了一會,斷定的說出心中思路:「既然晉國使者已經入周,至少已有六分把握。」
楊慎中追問道:「是晉王旨意,還是鎮南國公私心?」
寧以舞道:「這對周國重要嗎。」
楊慎中爽朗的道:「這才是你寧以舞的風采嗎,萎靡不堪哪裡是你。」
寧以舞狐疑著看向楊慎中:「王上願意相信微臣,未曾出賣周國嗎?」
楊慎中眸光悠悠,若有深意的道:「除了表忠心和做實事,重新贏得王上的信任,你還有選擇嗎,至少大殿下還願意為你說話,願意保你,站在你這邊。」
寧以舞由衷感謝:「患難見真情,楊老哥,寧家欠你天大的恩情,從今往後,但凡用得著寧家的,寧家一定全力以赴。」
楊慎中淡然的道:「留著你這話跟王上和大殿下去說吧,傳信之人不敢居功。」
寧以舞緊緊注視著楊慎中,問道:「這場大雪千年難遇,實乃天地異象,是否昭示王上已經突破一品成功?」
楊慎中隨口說道:「誰知道呢,你不是道教門徒,吾非玄門高足,武夫一道都未攀上巔峰,哪來那看破天機、洞察天道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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