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寧緩步走出經卷洞,打開了放在石殿門口的食盒,取出了自己的一份,然後坐在殿口的石凳上,慢慢的吃著還溫熱著的菜蔬,腦海里開始梳理起今天的收穫。
偽裝成普通功法的《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絕對是門很霸道的功法,不僅可以比一般的功法擁有更好的感知,而且將來修煉成的真元一定會很暴力。
如果說普通的功法修成的真元像江河裡的大浪,那這門功法的真元,就應該會像大浪里還蘊含著難以駕馭的惡獸。
至於野火劍經,也絕對是這些年被長陵的修行者嚴重低估了的一部劍經。
這部劍經的真意,並非是野火燎原,而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因為劍勢太過複雜,原本就很少人修行這部劍經,這便導致更少人能夠發現這部劍經的真正劍意。
然而對於丁寧來說,複雜卻不是問題。
這重新開始修行的第一步,他很幸運,走得很好。
有異樣的夜風吹拂而來,吹亂了他的髮絲。
他抬起頭,看到一臉素冷的李道機不知道從哪裡跳落下來,震得索橋一陣亂搖。
「跟我來。」
極其簡單,甚至都沒有等丁寧說什麼,李道機便轉過身,示意丁寧跟上。
「李道機師叔。」丁寧苦著臉看著才吃了小半的飯菜:「我還沒有吃完。」
「有些事遠比吃飯要重要。」
李道機的劍柄在黑夜裡閃著淡淡的紅光,就像一個橫在他身前的燈籠,他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留,唯有冷冷的聲音在夜霧裡飄來。
丁寧無奈的搖了搖頭,抓了個飯糰,然後快步跟了上去。
發光的劍柄在黑夜裡搖曳,往上而行。
夜霧裡,多了一條白天沒有的狹窄索橋,延伸向最高的那座小道觀下方不遠處的一條崖壁山縫之中。
這條平日裡被白雲遮掩著的山體裂縫之間,奇異的有一塊平地。
平地上,甚至還有三間一模一樣的草廬。
草廬前方,有些泥土的平整地面上,甚至被開墾出了幾片菜田,種的都是些山韭菜。
「這一間就是你今後的住所。」
感覺到跟在身後的丁寧也穿過了狹窄索橋踏上了實地,已經走到三間草廬前方的李道機微微側轉過身體,點了點最左側的一間草廬,對著丁寧說道。
「你平日裡,也可以在這修行,你不一定要和別的學生一樣聽講課,在修行的過程中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問我或者張儀,但是三餐不會有人送到這裡,只會送到經史洞的石殿那裡。」
想了想之後,李道機又補充了一句。
不需要和別的學生一樣聽課,可以直接找李道機…這落在別的學生耳朵里,必定又會震驚和羨慕到不可復加的程度,因為這便相當於直接得李道機的真傳,而現在的李道機,則是白羊洞除了已經很多年沒有顯露修為的洞主之外,公認的第一高手。
然而聽到李道機的這些話,丁寧卻是沒有任何驚喜的表情,他只是認真的輕聲說道:「李道機師叔,我平時想住回家。」
李道機兩條細細的眉毛瞬間挑起,他霍然轉身,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肅冷的看著丁寧,說道:「進去看了再說。」
丁寧感覺到了李道機神色里和語氣里的一些異樣,他眼中閃過一絲驚異的目光,不再多說什麼,朝著李道機指點的那間草廬走去。
草廬的屋頂是用普通的茅草糊了些黃泥覆蓋而成,門板也是最普通的木板門,然而丁寧的手指還沒有接觸木門的時候,他的身體便不可察覺的微微一震。
這間草廬中有水聲。
他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開了並沒有鎖的木門。
草廬里的布置極其的簡單,唯有靠窗的一個床榻,放著最簡單的被褥。
床榻的前方,卻是一個用來打坐的草編的蒲團。
潺潺的水聲,便來自於蒲團的下方。
感覺到這間草廬中充滿異樣鮮靈的氣息,丁寧已經隱約的猜到了結果,他的心臟比平時跳動得更快了一些,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移開厚厚的草蒲團。
他看到,就在他蒲團的下方的岩石中間,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泉眼。
泉水如沸騰般不斷的波動,不時緩緩釋放出一縷縷乳白色的靈氣。
每一縷靈氣,就如一隻小小的白羊角。
這便是傳說中的靈脈。
在上千年之前的修行者世界裡,發生的戰爭大多源於靈脈的搶奪,到了現今,無論是大秦王朝、還是周圍的各個王朝里,靈脈的數量已經極其的稀少。
對於那些擁有靈脈的宗門而言,唯有最為看重的弟子,才有可能藉助靈脈進行修行。
而且這條靈脈,和他聽說的白羊洞的靈脈,似乎相差太遠。
丁寧轉身,他看向李道機,希望得到一些解答。
看著他有些疑惑的目光,李道機卻是會錯了意思,面無表情的說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靈脈,從靈脈中沁出的靈氣,伴隨著修行者的吐納進入修行者的身體,會起到很大的補益作用,就像一些丹藥一樣,可以增快修行的進境,但最為關鍵的是,這些靈氣本身就是天地間最純淨的產物,沒有任何的雜質,不會像一些丹藥有著不佳的副作用。」
「我知道。」丁寧看著他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靈脈是很厲害的東西,可是不是只有經過很多考驗的真傳弟子,才有資格利用靈脈修行麼?否則萬一我成了逆徒,將來欺師滅祖怎麼辦?」
聽到他這樣的話,李道機的嘴角出現了冰冷的嘲諷神色,「白羊洞都沒了,你又能逆到哪裡去?」
這聽上去是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話語,然而在此時聽來,卻是充滿了一種不羈的霸氣和勇氣。
丁寧苦笑了一聲,又認真的看著那條小小的靈脈和可以吸納靈氣不散的草蒲團,問道:「這是靈脈…可是這條靈脈為什麼和傳說中的靈脈好像很不一樣,為什麼這么小?」
李道機的面容一僵,一時沒有回話。
「李道機師叔。」
丁寧卻是也沉默了片刻,然後更加認真的看著他,輕聲問道:「我聽說我們白羊洞併入青藤劍院,是因為得罪了皇后,我們白羊洞,到底是怎麼得罪她的?」
「你從哪裡聽到這樣的話語。」李道機的面容驟然,眼睛裡閃現出一絲鋒利的殺氣,「要想活得長一些,這樣的話最好提都不要提。」
丁寧卻沒有覺得恐懼,他平靜的看著李道機充滿殺氣的雙目,輕聲嘀咕道:「不是因為得罪了她,擁有靈脈的白羊洞就算沒有出什麼厲害的修行者,又怎麼可能會並給青藤劍院那種級別的修行地。連王太虛都知道你們是得罪了她,只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得罪,否則我就根本不用問你了,至於想不想活得長…我本來就活不長。」
原本李道機的眼神越來越凌厲,但聽聞他這最後一句,李道機眉頭一皺,卻是突然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
他眼睛裡的殺氣開始消散。
「你活不長,我卻能活的時候還想多活幾年,所以我什麼話都沒有說過,你聽到什麼,也一定是幻覺。」
他冷冷的緩聲說道:「她想要在我們白羊洞的靈泉里種上一株靈蓮,靈蓮結出的果實可以用來煉製一些很有用的破境丹藥。其實她也只是想看看我們的態度,因為她一直覺得我們白羊洞的態度有些問題。畢竟靈脈雖然稀少,但以她的能力,也不差這一口。只是我們杜青角師伯和洞主不樂意成全…因為那種靈蓮會大量吸納靈脈的靈氣,導致靈脈的枯竭。所以在感覺到她有這樣的意圖之前,杜青角師伯便已然將我們的靈脈分成了小小的三股。這是一種自我的破壞,然而每一股的靈脈卻都不足以維持那種靈蓮的生長。」
丁寧微微失神。
他沒有想到那個已經離開白羊洞的白髮老者做出過這樣的選擇。
「這不算是什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態度,我們白羊洞也不想得罪任何人。」
李道機看著那一股小的可憐的靈脈,緩緩的眯起了眼睛,「我們只做我們認為公正和對的事情。靈脈雖小,但至少可以留下來,現在至少可以給我們白羊洞的弟子派些用處。」
「我想回家。」丁寧點了點頭,然後認真的說了這一句。
李道機的手下意識的就搭在了他的劍柄上,差點直接抽出劍來削過去,他不敢相信既然知道這個地方有靈脈,又聽到了這麼多事的人,竟然在這個時候不說別的,還直接告訴他要回家。
「我知道你修行很快,可是你覺得在梧桐落那種地方修行,會比坐在這靈脈上更好麼?」他胸部劇烈的起伏著,強忍著情緒,寒聲說道。
丁寧很認真,很無辜的看著他,說道:「我知道,可是白天也能在這裡修行啊。晚上我回去會睡得好一些。」
李道機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真正想法,看著一臉認真的丁寧,他惱火的轉身,拂袖而去。
不反對便是默許,丁寧高興的笑了起來,衝著他的背影喊道:「那要幫我準備一輛馬車啊。」
……
當李道機有再次拔劍的燥意時,經卷洞裡,南宮采菽已經看完了《啟天論》,在看第二本《巴山蕉塘主人筆記》,她越看臉色越白。
這兩本隨筆的主人想必不是特別厲害的修行者,筆記也很凌亂,很多地方甚至只是一些猜測和修行之中的臨時感悟,但記載的大多都是對於天地元氣的描述。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這兩本筆記的主人,在對待天地元氣的態度上都很卑微,而且有很大的相近。
《啟天論》的主人將自己比喻為一個像天祈禱的空瓶子,修行的過程,就像是這個空瓶子在虔誠的祈禱上蒼能夠賜予一些天地元氣匯入他這個瓶子。
《巴山蕉塘主人筆記》則是說自己在感悟天地元氣時,是正遇下雨,正好見到外面的天地蒼茫,無數的雨水從周圍的天地里流淌下來,匯聚到自己的池塘里。
和周圍蒼茫的天地相比,自己院裡的池塘,包括他自身,都是十分的渺小。
池塘的水,來自於天地的賜予,而不是汲取。
看著這兩本截然不同的隨筆里流露出的同樣的思想,南宮采菽的心中越來越震驚。
她開始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和自己父親可能對待天地元氣的態度是錯的。
並不是感知不夠,並不是對天地元氣的分析不夠精細和透徹,而是態度一開始就太過強勢。
她是想強行的拉取天地元氣進入自己的身體,然而她對於天地元氣而言,卻很渺小。
所以…唯有承認自己的渺小,唯有敞開自己的身體,讓天地元氣對這個新鮮的容器感興趣,它們才會試探性的進入麼?
萬涓成水…南宮采菽的腦海之中,出現了一個雨夜的池塘。
無數的水珠從天地間降落,落在池塘邊的草地里,落在池塘邊的芭蕉葉上,然後匯成一條條細小的水流,緩緩流入並沒有能力直接卷吸水流的池塘。
她的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了起來,眼睛像星辰一樣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