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奇虎回到府邸之時,燭火已經熄去。
不僅是燭火。
整座府邸都隱於夜幕之中,真隱峰的夜色倒是靜謐,只不過此時此刻,實在顯得有些蕭瑟。
他取出如意令。
令牌之中盪出一條早早留好的神魂傳訊。
「姜大人,多謝今日接引之恩。」
「謝某與黃山主另有去處,便不叨擾,諸事落定,你我再聚。」
「不辭而別,萬望莫怪。」
「一切都是先生的安排。」
末了那一句,讓姜奇虎無話可說。
黃素在蓮花峰下,為謝真重新尋了一處府邸。
她還專程找來了蓮花峰真傳弟子的法袍,佩劍,玉牌當這些物件在謝玄衣面前擺放整齊,後者的心湖之中忍不住泛起緬懷之情。
十年過去,制式未變。
一切還如當初。
「你既是玄衣師兄弟子,那便不該住在真隱峰。」
黃素認真說道:「從今日起,你便住在蓮花峰下憑此玉牌,可以出入劍宮各處,除了玉屏峰」
微微停頓一下。
黃素摩挲光潔下頜,認真說道:「既然妙音師叔不攔你,那麼想來玉屏峰,你也可以去得。」
「師叔說笑了。」
謝玄衣抹了把額首汗,將玉牌取走。
先前一番說辭,總算是避免拜師黃素的命運。
但還是免不了,要喊這小丫頭師叔
師叔便師叔吧。
這段時日查案,還需要黃素幫忙。
小師妹如今乃是蓮花峰代掌山主,年紀雖輕,但說話好使,權力夠大。
嗯自己若沒看走眼,小師妹如今拳頭也夠大。
「查案之事,我很感興趣。」
黃素好奇問道:「不妨說說,這些年你掌握的線索,以及伱想從何查起?」
謝玄衣坐在桌邊,望著那盞重新點燃的,搖曳的燭火火芯。
他揉了揉眉心,陷入遙遠的回憶之中。
自玉珠鎮醒來。
謝玄衣總覺得自己像是拼湊而成的「拼圖」,或許是死去太久的緣故,記憶已經不太連貫,需要十分努力,十分用力,才能回想起過往的篇章
墜入冰冷北海的記憶,湧入神魂之中。
先是定格,而後一幕幕倒流。
他倒退著回到了北海,回到北郡,回到青州,再回到江寧——
不。
前進。
時間節點就在青州與江寧地界。
謝玄衣的神魂,來到了一片空曠荒野之上。
在這片空曠荒野之上,他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一身黑衣,面色蒼白,腹部鮮血淋漓,有一道頎長劍傷。
如果只是皮肉之傷,根本不足為懼
但這劍傷撕開血肉,劍意刺入丹田,也刺入洞天。
這一劍。
便是千里逃亡的「開始」。
謝玄衣捂住額頭,下意識開始回想著這道「劍傷」的來源。
可此刻他的神魂開始疼痛,這股痛苦強行打斷回憶數息之後,他平復呼吸,決定拋開「劍傷」,先看清楚這段遺留在荒野上的記憶篇章。
野草翻飛,有孤鶴戾鳴。
漫天草屑,隨大風而起,拍打在當年謝玄衣的臉上,草屑離開面頰和黑衣之時,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一些血漬。
謝玄衣的神魂,站在當年的自己身後。
在無數草屑掠來散去之後——
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孤鶴戾鳴之聲飄忽落定。
荒野之上,一道瘦削身影,迎面走來。
謝玄衣神魂微微一顫,乘車前往大穗劍宮的過程中,這段荒野記憶已經不止一次出現,但每一次看到對面那道身影,都被草屑遮擋,顯得異常模糊,而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對面之人的長相。
神魂與當年的自己,緩緩合一。
謝玄衣閉上雙眼,再度睜開
記憶與現實仿佛混淆成為了一體。
司齊的面孔,已經近在咫尺。
【「師兄,你還好麼?」】
仔細端詳司齊師弟的面頰,便會發現,此刻司齊的面色似乎不比當時自己要好多少,眼眶凹陷,神色慘澹。
【「」】
謝玄衣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麼,喉嚨里吐出的聲音,變得十分模糊。
不過他倒是看見。
自己低下頭,咳出了好些鮮血,而後從衣襟之中,取出了一封信件。
最終。
這封信,交付到了司齊的手中。
「師尊從江寧離開,逃亡青州,在此途中,寄出了一封信。」
「一封信?」
「所有的一切,便從此開始。所以我想從這封信查起。」
謝玄衣吹了吹面前的燭焰,將其吹得放大了一些,而後疲倦說道:「如果我掌握的線索沒錯,這封信,應該是交到了司齊師叔的手上。」
黃素猶疑不定地盯著眼前少年。
她提出第一個質疑:「當年的玄衣師兄,手中握著許多傳訊令,如果他真的要傳遞什麼消息,何必要依靠信件?」
直至如今。
書信往來,依舊是大褚王朝最為常見的通訊方式。
神魂訊令,固然方便,但並不普及。
一般來說,只有各大聖地、世家的核心修士,才會持有通訊法器。
但謝玄衣這種級別的劍仙,當然不用考慮這些。
「若在平時,自然是用通訊法器。」
謝玄衣長嘆一聲:「山主仔細想想,那種時候,是法器好,還是書信好?」
所有法器,都可以「溯本求源」。
渾圓儀的存在,可以通過因果,窺伺某件事情的進展,甚至可以強行占卜天意。
神魂法器的動用,註定會留下痕跡。
而書信
只要找對人,找到合適的,值得信任的人。
那麼便要比神魂法器,更加安全,更加保險。
「你的意思是,那個時候的玄衣師兄,已經陷入險境」
黃素喃喃說道:「他意識到了不妙,並且喊來了司齊,作為『傳信人』。」
一直以來,都是由真隱峰弟子,負責「傳信」之類的事。
司齊雖在蓮花峰上修行,但拜的老師,卻是當年真隱峰山主。
這件事情。
的確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不錯。」
謝玄衣緩緩道:「在那個時候,神魂法器便已經靠不住了。」
「這線索,你是怎麼掌握的?」
黃素盯著謝真,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師尊當年重傷,意識模糊之時,說出了一些細節。」
謝玄衣平靜道:「不要忘了書樓是做什麼的。」
陳鏡玄卦算天機,料盡世事。
這句話,打消了黃素的疑慮。
「司齊是『傳信人』,這件事情,為何我從未聽聞?」
黃素的眼神有些惘然,更有些困惑,關於十年前的事情,絕大多數大穗弟子,都是這個狀態。
他們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甚至封山,都無比突兀。
十年前的黃素,尚且弱小,正好在閉關。
等她醒來,一切已經結束。
不過她隱約覺得,謝真的到來,讓她揭開了當年真相隱沒的一角。
至少有一件事,她可以確定。
那便是司齊對自己有所隱瞞。
整整十年,司齊沒對自己說過「傳信」之事,她根本不知道謝玄衣往大穗劍宮傳過信,更不知道傳信人是司齊。
「這很正常。」
謝玄衣笑了笑,溫聲說道:「大穗劍宮,不是謝玄衣一人的劍宮。既然北海一戰,他已經死了,所有的事情也該迎來一個落幕。知曉這些事情,對山主你而言,並非是一件好事。」
以黃素的性格,必定會大鬧一場。
何必如此?
「你等著,我這就打上真隱峰。」
話音剛落,黃素便站起身子。
「???」
謝玄衣連忙伸手將其按住:「等等你這是做什麼?」
「姓司的敢騙我,我定要好好揍他一頓。」
黃素一邊捋袖子,一邊冷冷說道:「他真是膽太肥了!這麼大的事情,都敢瞞著我!」
「冷靜。」
謝玄衣長嘆一聲:「你若是打上真隱峰,我該如何自處?」
黃素深吸一口氣,重新坐了回來。
謝玄衣看到這,稍稍安心一些。
司齊和黃素,其實都是他在外遊歷之時發現的可憐孩子,因為資質不錯,各有特點,所以將其撿回劍宮,慢慢栽培。
黃素劍道資質相當不俗。
因此得了師尊垂愛,收下成為弟子。
而司齊,修行資質雖然無法與黃素相比,但為人正直,行事機靈,所謂一正一奇,這兩人加在一起,不外如是。
二人脾性,謝玄衣自認了解。
「所以你覺得,該如何去做?」
黃素沉下氣來,緩緩開口。
「查案,自然是先查。」
謝玄衣認真說道:「直接打上真隱峰,乃是下策中的下策,一旦事情鬧大,所有人都會知道我的身份,查案之事,也會橫生諸多阻力。既然已經鎖定『傳信人』,不妨找個時間好好聊聊,以司齊師叔的性格,想必一頓酒後,此事也藏不住。」
「你好像很了解司齊的性格?」黃素微微眯眼。
「畢竟拜入了書樓,還是做了些功課的。」
謝玄衣搖了搖頭,道:「我不了解司齊性格,但只要稍作調查,就可以知道他酒量不行。」
「好就按你說得來。」
黃素隔著燭火,望著面前少年:「這段時日,你準備如何?」
「既然拿了蓮花峰的身份玉牌,那麼便也不用去湊劍氣大典的熱鬧。這幾日,我準備去小舂山。」
「藏書閣?」
「不錯大穗劍宮所有案卷,按例都會歸檔,最終進入小舂山藏書閣。」
謝玄衣平靜說道:「我知道,北海案這種特殊案卷不會入閣,但封山期間,總有其他案卷,可以派上用場。這段時日,我會去藏書閣,調查十年封山之前,真隱峰的案卷出入記錄,以及外宗弟子的『出山檔案』」
「有趣。」黃素挑了挑眉:「這是陳鏡玄支的招?」
「自然。」
謝玄衣壓了壓斗笠,微微一笑,道:「一切都是先生的安排。」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