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開天門 第四十五章 三過侯門不入

    祝飛羽下山之時只帶了三樣東西,掌教髮簪,真人馬丹陽佩劍,師父王九樓一被世人視為仙丹妙藥之丹藥,臨別前無人相送,在這被稱為天下道門聖地送仙山滿打滿算也不過上山一個月而已,祝飛羽實在想不明白這提劍走人間的任務怎麼會落到了他頭上,論資歷論輩分比他強的人大有人在,莫非真如同山上師兄弟們所說未來興旺上清觀的使命落到了他頭上?祝飛羽對此全無頭緒,只知道當日裡被師父王九樓帶上山時,山上的道士們均轟動不已,除了正式拜師禮之外私下更為其準備了晚會,這使得這本來木訥的年輕道士也不知不覺便融入了這師門的融洽當中,第一個認識的便就是那位山上最小的小師兄楊鴻葉,楊鴻葉說三師叔要麼不收徒弟,一收徒弟就收了個人中真龍,對此祝飛羽是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祝飛羽是不是真龍不知道,倒是記得自打小開始便因為為人木訥實誠被不少人戲弄,即便是自幼長大的夥伴都屢屢欺負,再大一點母親病逝,父親也因長年累月臥病在床最終緊隨母親而去,這天下從來不乏流落江湖的孤兒,祝飛羽便是如此,替人做了幾年長工換了個溫飽,至於銀錢卻根本不敢奢求,他原本以為這輩子就應該這麼過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一個人看盡人間生離死別。

    有那麼一天一位仙風道骨道長來到了小鎮,第一眼便相中他這個身無長物更無長處的的老實長工。

    那道長說他觀星辰至此,知有天星下凡,要收他為弟子,祝飛羽就這麼稀里糊塗跟著王九樓上了山,上山那日倒與下山這一日沒什麼區別,一月來在山上每日裡聽師父講解道教真義,生性並不多聰明的祝飛羽似懂非懂,一直到掌教真人派他下山遊說當朝大皇子軒轅宏圖,果不其然這事情如祝飛羽預料一般黃了,莫說是遊說,人那位當朝大皇子根本看都懶得看自己一眼,倒是太子軒轅宏業一直對其有禮相待,祝飛羽沒能完成任務,倒是見到了那九華山上一個掃地年輕僧人,與那年輕僧人靜坐一夜,只一夜便已是天壤之別。

    祝飛羽再次下山時默數這通往上清觀的台階,有九百九十九階,下了上清觀便負劍走人間,年輕道士騎著毛驢,別著掌教玉簪,從送仙山出發,往崑崙而行,聽聞崑崙有惡龍作亂人間。崑崙往北,往北便是冰川無數,廣陵江就是自崑崙山而發穿越整個北魏境內直入南海,年輕道士身負三尺青鋒騎毛驢順江北上,一路之上看盡人間悲歡離合,這一日,這位道士到了西楚清林境內時倒遇上了麻煩,祝飛羽實誠,下山之時身無長物便是連銀兩都不曾有,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若有人施捨最好,還能吃一頓飽飯,若是到了無人之境便只能摘一些野果充飢,渴飲廣陵江水,與他那位將上清觀紫竹林折騰的天翻地覆的小師兄不同,祝飛羽自打上了上清觀便修心修己,更是從來不大魚大肉,但其實這位年輕道士似乎從來都沒大魚大肉過。

    祝飛羽到了西楚清靈境內,毛驢入城,只是剛到城門口就被了下來,說是畜生不能入城,不得已之下只能賤賣了那頭毛驢,之所以要來這清靈境內原是聽聞這清靈太守有一女,得了奇症,遍尋天下奇人異士都不得救,這太守名為吳明辰,其女年方二十,說是生的閉月羞花,只是無奈頑疾纏身日漸憔悴,性命堪輿,太守吳明辰時任清靈太守二十年,在任期間清正廉明,剛直不阿,治理清靈井井有條,頗受百姓愛戴,實在是一難得好清官,祝飛羽不願見這清官從此絕後便負劍入城,揭了告示便被人帶去官府,只是去時這官府之外已經被至少有二三十江湖術士堵住門口,都是為了這太守重金酬謝而來,這二三十人中有江湖郎中,也有身著道袍道士,良莠不齊,但卻沒有一個是四十歲以下的,祝飛羽在這二三十人中實在算得上是鶴立雞群。

    那其中有一江湖郎中見是一年輕道人而來,不免有些錯愕,眼見這年輕道人風塵僕僕,一身青衫道袍已有好幾處縫縫補補,實在怎麼看都不像高人,倒是這道人髮髻上玉簪看來並非凡品,身負的三尺青鋒也不是尋常之劍,那郎中當下便道。

    「道人從哪裡而來?又往何處而去?」

    祝飛羽自是沒想到竟有人願意與自己主動說話,須知這一路上來雖遇見不少人,但大多數在見他以後都不願多加理會,頂多也只是多看了他身後寶劍一眼而已,這位上清觀上最為實在的年輕道人便輕聲道。

    「貧道從南而來,聽聞清靈太守女兒重病無藥可醫,特來看看,或許能幫上一二。」

    「道人,非是老夫瞧不起你,只是這吳家小姐已惡疾纏身三年之久,遍尋天下良醫都無法瞧出是什麼問題來,你不過一小小道人能有何能耐?老夫懸壺濟世二十載有餘尚且不能有把握瞧好小姐的病,你如何就覺得自己能行?還是聽老夫的話快快離去為好,這酬金雖然誘人,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拿的到的。」那江湖老郎中笑道,須知這江湖從不缺倚老賣老之人,這郎中也頗有些手段,否則便不會揭下告示,再看這府衙之外的二三十人皆是打著看熱鬧的心思,祝飛羽如何不知這郎中是雖嘴上不承認,但心裡根本就瞧不起自己,他倒也不惱,上山這些日子別的沒學會,倒是越發平靜了。他便道。

    「貧道不為酬金而來,只是來看看能否幫上一些忙,若能幫上最好,若是幫不上貧道也無可奈何。」

    他這番話那二三十江湖郎中自是不信,只聽說有人為了錢財殺人越貨喪盡天良,還從未聽說有人願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那江湖郎中不屑道。

    「道人莫非是含沙射影說我等市儈?」

    「貧道並不曾這麼說過。」

    「你說的話倒直接表明了你的心思,道人,你看你衣著襤褸連一件像樣道袍都拿不出手,你有何能耐能治好這大小姐的病?」

    「貧道有靈丹妙藥,說不定能藥到病除。」

    祝飛羽依舊傻傻笑道。

    「哦?靈丹妙藥?又或是你這道人行走江湖的狗皮膏藥?」

    那江湖老郎中如此一說便惹來哄堂大笑,祝飛羽被這嘲笑來的措手不及,不免有些漲紅了臉。

    「先生可侮辱貧道,萬不可侮辱貧道下山時師父所贈丹藥。」

    「是嗎?原來是你師父贈送,那你師父怎麼沒多與你一些銀兩讓你換一身好點的派頭?須知即便是出去招搖撞騙也要有幾分乾貨擺在那裡才行,真當以為你是那道門三大聖地下山而來的弟子?」那江湖郎中幾番話落見祝飛羽完全不識抬舉,不免有些浮躁起來,但不過兩個呼吸功夫他便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般緊接著道。

    「老夫倒是聽說那送仙山上清觀天師王道長有一徒弟最近下了山,說是崑崙有惡龍作祟,這位年輕道士便是為除惡龍而去,莫非這年輕道人就是你?」

    「卻是被先生說中了,貧道就是王老天師弟子祝飛羽。」

    祝飛羽為人實誠自是聽不出這郎中言語間揶揄之意,果然他這麼一說這群人更是愈發大笑,那江湖郎中更是笑道。

    「你這道人倒是心大,誰都敢冒充,你可知道那年輕道人是什麼人物?敢去崑崙斬龍,不說是仙風道骨至少也應當是風度翩翩,道人你可知道從那年輕道人下送仙山開始我等在這一路上遇見冒充祝飛羽的人絕對不下十個,貧道奉勸你還是趕緊離去,莫要到時候被折了顏面,太守大人雖心地良善卻也架不住五次三番戲弄,你若再冒充下去定然討不了什麼好果子吃。」

    這江湖郎中說的倒是實話,也不知從哪裡泄露出來的消息,祝飛羽一下上清觀便被整個江湖所知,有不少人便假借上清觀王九樓天師唯一徒弟的名字招搖撞騙,禍弄平民百姓,祝飛羽自是不知道這些事情,一路上沿江北上,少有與城鎮交匯之機,便是進了村落城鎮也不過以貧道自居,聽聞江湖老郎中這番言語祝飛羽不免覺得有些太過荒唐。

    「祝飛羽也不過是一區區道人而已,何來如此多人冒名頂替?就算要冒名也應當冒諸如春秋李老劍神此等人物身份才行,冒充祝飛羽能得到什麼好處,祝飛羽一無江湖地位,二無驚天手段,實在不當得如此。」

    那江湖郎中聽罷只覺甚是好笑。

    「你這年輕人倒是心大,你可知祝飛羽將來定然是送仙山上清觀掌教?否則掌教徐長今又何以將這負劍走人間的重任交於他手?為何不是別人?」

    「掌教師叔為何將此重任交於我,我也不是太明白,總之我既然受了師門之命,定不會負師門所託,至於先生說祝飛羽將來會是上清觀掌教,祝飛羽並不認同,有道是一家不知一家事,先生可知我上清觀有真人無數,無論從哪裡算都輪不到貧道。」

    祝飛羽每每聽聞但凡任何提及上清觀言論都不由得會想起那位每日裡都需在天師堂靜坐的小道人,雖年不及山上許多道士,卻年紀輕輕便有一身鬼神莫測之能,祝飛羽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位小師弟每去紫竹林闖了禍都會被自己那位真人馬師叔狠揍,但他又何嘗不知其實山上所有人都對自己這小師兄甚是喜愛,小師兄打了山上鳥兒烤來吃,眾弟子雖面說道門戒律卻又一邊控制不住食慾去尋那掌教看不到的地方大快朵頤,就連掌教師叔有時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到底,修道不修道不在於修道,在於修心而已,祝飛羽當下便輕聲道。

    「即便是有人繼任掌教之位,那也應當是貧道那位坐看庭前花開花落,江河潮起潮生的小師兄才對。」

    江湖老郎中對此只覺這年輕人莫非真當自己是那上清觀祝飛羽不成?須知這上清觀乃是天下公認道門之聖地,上山道人皆是神采奕奕,人中之龍,又怎會是眼前這般「乞丐。」

    「道人你這頭上玉簪與寶劍不錯,想來不是凡品。」

    「先生倒是有眼光,這玉簪乃是掌教師叔所贈,寶劍乃是貧道馬師叔所贈,此劍與馬師叔三十載歲月行走天下,斬除不少天下妖邪,劍名卻邪,乃是這天下正氣之劍。」

    祝飛羽老老實實答到。

    「哈哈,老夫倒是長見識了,此劍能否卻邪老夫不知道,不過老夫卻知道道人你怕是有麻煩了。」那江湖老郎中如是道,尚不等祝飛羽細這話中玄機便有府中甲衛出門而來,那兩甲衛也是府中好手,武道也有四五品之境,單看面相就知不是好惹之輩。

    「聽說這裡有人自稱是上清觀王老天師弟子祝飛羽?」那甲衛目不斜視盯著年輕道人卻用了聽說二字,言語中已有三分憤怒之意。

    祝飛羽好歹也一人生活那麼久雖不能如同自己那位小師兄一般洞悉人心,卻也能看出些許別人喜怒哀樂,他朝那甲衛施禮道。

    「貧道便是祝飛羽,聽聞小姐病重又知太守乃是當朝賢達之士特來相助。」

    「那你且隨我進來。」

    那甲衛道畢便轉身進府,本應惹眾人羨慕之事祝飛羽卻看到這二三十前來登門之人皆面帶笑意,果然祝飛羽並不曾真的見到吳家大小姐,倒是被帶進了府中別苑,那別苑處已有一面色冷峻甲衛在等候,而對面則是五六根木樁,上綁著五個已是傷痕累累道人,有老有少,卻不約而同是穿著白色道袍,更有甚者腰間已備只有掌教才能佩戴之掌教宮羽,祝飛羽不免皺皺眉頭。

    「貧道要見大小姐,幾位軍爺將我帶到此處算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你自己心裡沒數?」

    那面色冷峻甲士道,他手中持一馬鞭,上有不少血跡,看來那五個道人身上傷痕皆是那馬鞭所致。

    「你可知這一月來我府中已有七人冒名頂替而來,頂替的都是這祝飛羽之名,前面兩人還好,來我府中大吃大喝三日,太守大人心慈手軟便放了他們,可後面這五人就沒那麼好運氣了,我只要聽他們三人說是王老天師弟子祝飛羽便將他們全部抓了,這就是下場,本以為如此可給那些渾水摸魚之人一個警告,可沒想到還是有這麼多人自動送上門來,既然來了那我又怎能讓你如此輕鬆就離去?來人,給我綁起來,先以水刑伺候。」

    這水刑乃是說讓人有鼻不能呼吸,有口說不出話,最是難受,極致處能讓人窒息而死,年輕道士雖不曾經歷過卻也知這水刑厲害之處,他有劍,只是這劍乃是師叔臨別所贈之物,用來斬妖除魔卻不是用來傷害凡人,祝飛羽當下便急忙道。

    「將軍且聽貧道說,貧道真是祝飛羽。」

    「他們幾個在聽到這話的時候也與你是同樣說辭,你問問他們可還敢說自己是祝飛羽?」

    那冷峻甲衛冷笑。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堂堂上清觀天師王九樓之高徒就這樣被兩個甲衛架在木樁之上捆綁了起來,祝飛羽有心辯解卻無力回天,在嘗試了金木水火土與馬鞭六種酷刑之後年輕道人身上已是傷痕累累,生性木訥的祝飛羽斷然不會持劍行兇殺之事,一番酷刑之後才被丟出府衙大門,那柄名為卻邪的寶劍已被那冷峻甲衛沒收為己用,倒是掌教真人所贈玉簪倒並未有人打其主意,從這點倒也能看出太守治清靈之嚴,沒了毛驢又沒了劍,祝飛羽遍體鱗傷被丟出大門時那早先嘲諷其的江湖老郎中仍在府外守侯。

    「道人如今你可知道這祝飛羽三字並非能隨意頂替?」

    「貧道本就是祝飛羽,就算被打一千次一萬次貧道就是貧道,不是別人能替代,貧道也不會替代別人,先生與其在這裡坐看風月倒不如多想想法子如何能治好公主的病,否則先生就是在這裡坐一輩子也沒多大用處。」

    待這位才下上清觀不過一月就被打的一瘸一拐年輕道人拖著殘軀離開吳府後,那江湖老郎中狠狠唾了一口。

    「真是黃口小兒,若你真是那祝飛羽又何以會被打成這個樣子?恐怕只一劍就能將這吳府夷為平地。」

    那郎中唾罷也知曉這年輕道人說的有理,便起了身準備去府中瞧上一番,只是這剛邁上階梯便見到有一劍直朝面門而來,那劍正是先前那年輕道人之劍,見那劍出了府衙便消失在拐角處,老郎中呆立當場。

    ……

    清靈太守府獨立於清靈郡內五道口,府中九曲十八彎,太守吳明辰時任太守數十年深得民心,此刻這位年才不過五十之老人卻已是未老先衰,兩鬢斑白,這位老人身著西楚雲紋官衣已在樓閣外守侯許久,那綾羅之閣內便是他那位已染重疾三年之女,三年來已幾乎尋遍清靈境內所有良醫,皆拿其束手無策,這位太守便張貼告示求天下奇人來此,有重金酬謝,不論是否能根治其女之病都會領到不菲的待遇,就這麼一傳十十傳百倒也有不少江湖奇人異士前來躍躍欲試,只是都沒能瞧出什麼頭緒來。

    「莫非真只有去那遠在千里之外的道門聖地才能得救?」

    老太守隨即便搖搖頭,眼下其女楊月娥病情已日漸加重,莫說是長途跋涉舟車勞頓,就連下床自己大小姐都難有力氣,若真是去上清觀先不說能不能求得仙丹良藥,能不能活著到上清觀都是未知之數。

    這位政績卓著深受百姓愛戴的太守已在他女兒閨房外守侯足有一個時辰,終等到那清靈郡境內最好的老郎中出門,老郎中身影佝僂身負藥箱見太守時只嘆息著搖頭。

    「太守大人,小姐之病症世所罕見,小人觀其神測其脈均正常,根本不知小姐為何卻面容憔悴形容枯槁,太守大人還請另請高明。」

    饒是這位太守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仍是覺得不能接受,便吩咐了下人好生招待這位老郎中,推開門,房中薰香四溢,此香能助人凝神靜氣,那窗簾之後的香榻上正躺著一面黃肌瘦女子,雙眼無神,見是老太守前來也不起床,老太守坐於床榻之旁,柔聲問道。

    「月兒服了昨日大夫開的藥,感覺如何?」

    那年方不過二十卻已如同三十之婦人全無任何光彩的女子輕聲道。

    「爹爹還請莫要為女兒的病操心了,爹爹明明年不過五十就已滿頭白髮,更是不惜散盡家財,女兒心中有愧,此病無藥可醫,此症無人能解。」

    老太守不忍讓自己唯一的女兒就如此斷了生的希望,他用自己這幾十載宦海生涯從未有過的硬氣告訴床榻之上的女子。

    「月兒你放心,爹爹就算是散盡我吳家家業也不會讓你就此離我而去,你娘玉竹已經走了,只剩下咱爺女倆相依為命,你怎捨得就此離爹爹而去?」

    「爹爹日前已經托人去上清觀打聽了消息,年輕道人下山是真,他要去崑崙斬惡龍,定然會沿江北上,算算時日,也差不多該到了我清靈境內,爹爹就算調動全城兵馬也要將這位神仙道長找出來,到時候定能治好月兒你的病。」

    床榻之上的女子如何不知自己這位爹爹的用意,她雖躺在床榻之上已有三年,卻對府中之事了如指掌,也知到如今已經有八個自稱上清觀道人的騙子來過府上,都被打的原形畢露。又怎會真期盼那神仙道長前來?但或許是不忍讓自己這位可憐的爹爹絕望,她便露出了一個三年來從未有過的笑容。

    「爹爹,有些事情月兒不知道當說不當說,但若是今日不說恐怕以後再也沒機會了。」

    「爹爹原是長樂郡桃源村之人,娘親也是,月兒也知道娘親這輩子愛的並非爹爹,可爹爹依舊這數十年如一日對我娘兒兩悉心照顧,月兒猶記得月兒八歲那年夜裡感染風寒,爹爹便冒著漫天大雪背著月兒去求醫,若是月兒沒記錯當時爹爹已是一郡之主,再後來娘親因為相思那人終於成疾,撒手離去,爹爹你便親自送娘親的棺材回桃源村,葬在了那棵老桃樹下。」

    「月兒此生恐怕是無法報答爹爹養育之恩了,爹爹少年及第從一小小縣令做起一路直到如今官列朝廷二品,自是福緣深厚,只可惜我與娘親此生怕是要欠爹爹不少了,月兒想請求爹爹一件事情,待月兒離去之後,爹爹就不需要將月兒送回桃源村了,只需在府中後山立一墓碑即可。」


    「那墓碑不須寫楊月娥三字,寫吳月婉即可。」

    待這位清名遠揚老太守離開那綾羅閨房之後便回到了自己書房,這位已經年五十的半老人趴在那備有清靈所有文案的書桌上已是泣不成聲。

    ……

    祝飛羽被趕出太守府時就連身上唯一一件一路伴隨他風雨兼程自己那位師父親手縫製的青衫道袍已是破爛不堪,好些地方都露出了被馬鞭抽的出血的皮膚,這位從未如此悽慘過的年輕道人輕道一聲卻邪何在,那柄下山之時真人馬丹陽所贈寶劍便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太守府重新回到他身上,祝飛羽仍記得那冷峻甲衛說的一句話。

    「年輕人,以後若是想假扮上清觀王道長弟子那般人中龍鳳人物,還需要給自己弄一身行頭才行,你看看你旁邊這五人,哪一人不是衣冠楚楚?唯獨你衣著蔞縷,你覺得會有人相信你是那將會繼任上清觀掌教之位的神仙道長?」

    祝飛羽不知為何世人就覺得上清觀的弟子就應當是仙風道骨,就說自己那位小師兄,若是被世人看到又有誰會相信這虎頭虎腦小道士就會是堂堂上清觀一代掌教最疼愛的能洞悉天機的弟子?祝飛羽拖著一群一拐的腿來到了一處衣裳定製處。

    「大叔,貧道這有一銀子,你看給貧道弄一身像樣的道袍。」祝飛羽為人實誠,說話更是實誠,那一路騎著來的毛驢變賣之後的銀錢索性被他一咕嚕拿了出來。

    那老闆也是一個心善之人,雖少不了商人的利益觀念,卻也心疼眼前這年輕人的傷痕累累,太守府的事情他倒也知道一些,便認定了眼前年輕人定是吃了太守府的虧,他從一個小小裁縫做到如今在這清靈境內名聲遠揚自是知道人在落魄時候的心酸,有時候為了吃一頓飽飯指不定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若真是衣食無憂,又有誰願意做那流落江湖的遊俠兒。他拿出店中平日裡裁剪所備的金瘡藥交給年輕道人。

    「小兄弟想要什麼樣的?雲紋或是水紋?白袍或是青衫?需不需要配宮羽?」

    「不須,貧道萬萬不敢。」

    祝飛羽接過金瘡藥朝老闆笑了一笑。

    「雲紋水紋乃是道門真人才能穿的花紋,至於白袍貧道還不夠那個資格,更莫說是宮羽,那是掌教師叔才能佩戴的東西,大叔只需要與貧道做一身青衫道袍即可。」

    那老闆聽這年輕人說得是頭頭是道,心道眼前這年輕人說不定真是哪個不世出道觀的弟子,當下便也客氣了一些,祝飛羽換上了新道袍,擦拭了金瘡藥,除了臉上幾道鞭印之外倒也看不出多大區別,世人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這位雖修道卻曾受佛門高人點化的年輕道人,祝飛羽從懷中玉中摸索出一顆隨意出現在人間皆會引起瘋狂的靈丹妙藥交與老闆手中。

    「大叔,貧道身無長物,只有此物相贈,有此靈丹妙藥服下,大叔雖不說能活一百歲卻也此生無病無害。」

    留下那枚丹藥,年輕道人便一群一拐離開鋪子,那老闆仔細看了一番這粒黝黑並無任何光彩的丹藥搖了搖頭。

    「年輕人的心意我領了,只是這東西可不能亂吃。」

    他將那粒丹藥隨意丟至了大街上任人踩踏,最後被一流浪野狗叼了去。

    ……

    祝飛羽再至太守府時,已是月上中天,年輕道人不忍打擾府中家丁休息,便在外盤膝靜坐一夜,依舊是身負寶劍,換了新道袍,卻是比之前氣派多了,待到翌日天明府門才打開,那下人見是昨日才來過被揍的丟出府門的道人,不由得眉頭緊皺。

    「你這騙子莫非還真騙上癮了不成?我家將軍心善放你一條命,你還不趕緊離去,還回來作甚?莫非真覺得自己命長了不成?」

    年輕道人對此不驚不喜,他輕身站起身道。

    「貧道乃上清觀當代天師王九樓道長門下弟子祝飛羽,聽聞府中小姐惡疾纏身,特來相救,還望大哥能與貧道引薦一番,若是遲了恐小姐會有變故。」

    那下人見此情形冷笑不已。

    「好啊,那你先等等,我這留為你去引見太守大人。」

    年輕道人並未等來真正太守相見,倒是遇見了昨天同樣一幫人,那冷峻將軍猶在,見是祝飛羽前來,更注意到昨日裡不翼而飛的寶劍此刻又重回這年輕人身上便惱怒不已。

    「哪裡來的江湖術士,莫非你真以為你會了一些妖法就可冒充上清觀弟子不成?給我打,今天不需要留情,給我往死了打,所有後果我來負責。」

    昨日裡才被鞭策無數次傷尚未痊癒的年輕道人任憑拳打腳踢依舊巍峨不動,直至五臟六腑受創嘴角鮮血直流都不曾動過,只依舊笑道。

    「將軍不論怎麼打貧道就是貧道,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貧道便是王老天師弟子祝飛羽,祝飛羽便是貧道。」

    那將軍更是惱羞成怒。

    「堂堂上清觀真人坐下弟子不會任何手段,任憑我等凡人棍棒相加都不還手?你這笑話著實不怎麼好笑。」

    年輕道人擦拭了嘴角血跡,露出一個淡淡笑容,牙齒之上已是鮮血淋漓,他笑道。

    「貧道下山時師叔贈劍是要貧道行走人間斬妖除魔,如今無妖無魔,貧道便不出劍。」

    「哦?是嗎?你以為你能挨打本將軍就真信了你的邪不成?你可知前面那些自稱是上清觀弟子的傢伙給了太守大人多大的希望?又可知道這些傢伙給了太守大人多大的失望?本將非是濫用私刑,只是有件事情本將希望你們這些江湖術士明白,那便是這天下所有人都欺得,便是當朝皇帝與當朝幾位皇子你們都能欺,唯獨太守大人不可欺,若你們這些江湖術士還有點良心就應當知道我們這位大人有多不容易。」

    那將軍道完便親自下台階緊緊抓住年輕道人脖子。

    「你可知我這麼一用力下去你就會立馬上黃泉路?」

    「貧道自然知道。」

    年輕道人依舊任由這將軍施為。

    「可貧道已經說了,貧道就是祝飛羽,祝飛羽就是貧道,便是將軍殺了貧道,貧道依舊不會還手。」

    「是嗎?」

    那將軍陡然發力,但終歸是在即將掐斷年輕道人咽喉時收了手,一腳踢在這道人小腹,直將其踢出十丈開外。

    「滾,有多遠滾多遠,若是再有下次,本將軍一定會收了你的小命。」

    年輕道人第二次被趕出太守府,雖並未被收走寶劍卻比上一次來的更加悽慘,這次倒不止是腿瘸了,就連五臟六腑都受重創,三步一踉蹌,五步一停歇才到了一處麵館。

    「老闆可與貧道一碗素麵?。」

    在被麵館老闆趕出麵館之後,年輕道人又到了另外一處燒餅攤。

    「老闆可與貧道一塊燒餅?」

    「老闆可與貧道一些剩菜剩飯?」

    「老闆可願意讓貧道收拾這些殘羹剩飯?」

    ……

    都說世態炎涼,這位年輕道人終於在忍不住飢餓遍尋無果之時餓的躲避在了別人屋檐下,那臨別之時師父所贈的丹藥依然被其緊緊撰在手中。

    「師父說這些丹藥讓貧道用來行善人間,如今貧道尚未完成師父所託怎好意思服用丹藥充飢?」

    祝飛羽就這麼靠在牆角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夜半,天降大雨,年輕道人渾身被衣衫濕透,躲在牆角坐看雨水成河,有一野狗不知從哪裡叼著一塊已經發霉的饅頭冒著漫天大雨來到牆角,將那已經發霉的饅頭放到年輕道人腿上。

    年輕道人不禁嘆道。

    「世態炎涼,沒想到貧道竟然是被一隻狗救了,也罷,狗兄弟,你若是不嫌棄,將來便與貧道一起行走天下,斬妖除魔,完成掌教師叔所託付,不過在此之前還要做一件事情才行,那便是太守女兒如今身染重疾,貧道必須要救她一命不可,這太守乃是當朝不可多得清官,貧道資質愚鈍,比不得小師兄,卻也知道掌教師叔讓貧道斬妖除魔不僅僅只是斬妖除魔,這匡扶天下大義之重任也同樣交給了貧道,掌教師叔如此信任貧道,貧道如何又能讓上清觀蒙羞?」

    「狗兄弟,貧道明日裡一去定是凶多吉少,那將軍今日對貧道留情已是大恩,貧道若是再去鐵定會死在太守府,若是貧道死了,你便將貧道懷中丹藥叼到大小姐那裡去,此丹乃師父畢生心血,能平世間妖邪,能鎮天下鬼魅,自然也能解小姐重疾。」

    「待貧道死後,狗兄便將貧道頭上玉簪送去上清觀,即便是萬水千山也不可懈怠,掌教師叔見此玉簪便知貧道已離去,至於貧道身後劍,此劍名為卻邪,與馬師叔心意相通,若是貧道離去,此劍會自己認得回上清觀的路。」

    這位被天下人說是上清觀將來掌教真人的年輕道人就此懷抱著這隻野狗香甜睡去。

    祝飛羽夢見許多事情,夢見當日裡被自己那位最為尊敬的師父帶上送仙山時情形,也夢到了師兄師弟歡聚一堂的畫面,也夢到了自己死去之後送仙山三位真人騎黃鶴而來接自己回山,也夢到了自己那位最是佩服的小師兄抱著自己的遺體說師弟就算是駕鶴西去來世也定當是上清觀的弟子。

    年輕道人這一夜就在自己這稀奇古怪的夢裡過去,那隻野狗如同懂人心一般一夜也不曾離他而去。

    這大雨下了一整夜也不曾停歇,第二日一大早年輕道人便帶著那隻陪伴其一整夜不曾離去的野狗第三次到了太守府。

    依舊是那僕人開門,在見到是已渾身濕透的年輕道人前來時已徹底放棄。

    「你這年輕人倒真是百折不撓,我最後奉勸你一次離開,待會莫要被將軍看到了要了你的命。」

    「將軍若是能看到自是最好。」

    那瘸腿的甚至一夜都五臟六腑氣血翻湧的道人一如既往笑道。

    「貧道就是祝飛羽,王老天師乃家師,貧道受掌教之命令行走天下斬妖除魔,有掌教玉簪為證。」

    「你這年輕人當真是不知好歹,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也怪不得我了,真當以為我家將軍不敢殺你不成?你且等著,馬上就有你好看的。」

    那僕人關了門不多時便有之前武將怒氣沖沖而來,這一次來卻已經帶了北魏刀在手。

    「你真不怕死?」

    「貧道如果怕死今日便不會前來,將軍若是信任貧道就應當讓貧道前去一試,若是貧道治不了小姐的病,將軍到時候再殺了貧道也不遲……」

    「不用了。」

    那冷峻將軍冷聲道。

    「本將軍已經看過太多如同你這般說辭之人,若是你見了小姐依舊治不好,太守大人也定然讓你平安離去,並且會以金銀相贈,到時候你說本將是殺你還是不殺你?你可知道本將已經對你們這些江湖騙子恨之入骨恨不得株連九族?」

    「貧道沒有九族,貧道不過孑然一身而已,將軍若是信不過貧道,大可一刀殺了貧道就是,貧道始終是那句話,貧道就是祝飛羽,祝飛羽就是貧道。」

    「那好,那本將現在就送你上黃泉路。」

    不待那將軍一刀揮出便有一聲音遠遠傳來。

    「將軍且慢。」



第四十五章 三過侯門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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