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一個醉酒醉成這樣的人說這種大道理真的有用?」張明月將躺在地上一灘爛泥的年輕公子扶了起來,只不過這男子看起來的確已經喝了不少,扶了三四次總算才勉強坐住,他又與這男子喝了不少茶,男子總算來了一些生氣,他隨意打量二人一眼,見是不認識陌生人之後才淡淡道。
「為我而來?」
「差不多算是為你而來,不過我看你現在這種狀態應該找個地方去休息休息才對。」
司馬雲取過依然被男子抱在懷裡的半壺酒。
「只有休息好了才能談事情,才能知道我想要知道的東西,不過我不會請你喝酒,因為我並不喜歡醉鬼,更不喜歡明白人變成醉鬼。」
他二人將男子扶出這隻有江夏上等人才有資格來的地方,閣樓中賭客或有嗤笑或又不屑,但總歸還不至於當面說出來得罪這兩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外鄉人,倒是都圍向了那方才兩個消息賣一百萬兩的男子,一百萬兩銀子即便是對於這些非富即貴的賭客們來說都不得不說是一筆大財富,十兩銀子便能供三口之家平平淡淡生活半年不至於餓肚子,稍微富裕一點人家能有個幾百兩幾千兩銀子足以算得上是富豪,這些賭客雖說都是江夏有頭有臉人物,但一場賭博下來輸贏個萬兩銀子都已足以讓人肉疼,更何況這一百萬兩?買消息的人實在,放消息的人也賺了個夠。
「兄台三兩句話便能賺到一百萬兩銀子,天下恐怕沒有比這個更讓人佩服的手段了,只是兄台看起來也並非我江夏人士,這幾日我們已經觀察兄弟許久,一不賭錢,二不調戲這閣樓女子,只不過每日裡來飲茶二壺,恕我們冒昧問一句,兄弟來這閣樓究竟是為了什麼?」終有人忍不住朝男子問道,賭客們實際上並無多少閒心去操心別人從哪裡來來此地做什麼的問題,他們只操心錢,操心銀子,操心別人兜里能拿的出來多少錢,只不過男子兩句話賣一百萬兩銀子實在讓人有些眼紅而已,畢竟這一百萬兩恐怕放到當今天下隨便哪裡都算得上是一筆巨款,若非這賭檔有賭檔的規矩,恐怕當即便有人忍不住會打這孑然一身不清楚來歷男子的主意,男子倒也不著急解釋,他不過與自己倒了一杯香茶,隨意抿了幾口之後才悠悠道。
「我來這裡就是為了賺這一百萬兩,不過這一百萬兩我一個人花也花不完,不如讓各位朋友幫著一起花,就當做是在下初來乍到貴地想交諸位做朋友的一點小小心意。」
男子將從司馬雲那裡得來的一百萬兩放於桌上後便風輕雲淡一般離去。
一百萬兩就如此擺放在桌上,這閣樓之中總共才有多少人?說破了天也不過才三四十人而已,再加上那些穿著青衫若隱若現的侍女最多也就六十人而已,一個人可以分將近兩萬兩,賭客們如何不激動?
一百萬兩頃刻便被哄搶一空,只不過這些銀兩尚未在兜里揣的暖和便被魚貫而入的賭場打手盡數收了回去,並有獨眼龍張沖冷眼相對。
「我覺得各位還是不要打這一百萬兩的主意比較好,這些錢很燙手,人更燙手。」
司馬雲張明月將男子扶到就近一家客店,待男子沉沉睡去直至日落西山醒來都半步不離,男子醒來後司馬雲不過淡淡瞥了其一眼,一張臉全無血色,比起日前見過的劍山劍士並好不了多少,唯一好一點的是牙齒還算有那麼一些白,他整理了一下頭髮又拍了拍衣裳上留下的腳印,這時候司馬雲才道。
「這天下的敗家子也分為好幾個等級,原本以為堂堂太守府的公子多多少少會比較等級高一點,沒想到恰恰相反,一代紈絝淪落至此古往今來也唯獨你朱建業一人而已。」
「莫非兄弟花一百萬兩代價問出了我的身份就是為了對我冷嘲熱諷不成?」朱建業醒來第一件事情便是檢查身上錢財,這仿佛已經是一個習慣性的動作,但搜索半天什麼都沒發現之後這位太守府公子才想起來,原來自己身上僅剩的一二十兩都拿去買酒喝了。
「還想著找錢買酒嗎?恐怕你再這么喝下去只會成為廢人一個。」
「難道我現在這模樣還算是正常人?」太守府公子意味不明笑了兩聲。
「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你們來找我究竟所為何事,不過我可能什麼忙都幫不上你們的,兩位送我來休息恐怕也是白費了。」
「我們不要你幫忙。」
司馬雲站起身喚來客店小二,吩咐廚房做幾樣小菜後才笑道。
「我們只不過想聽聽你的故事而已。」
朱建業淡淡看了司馬雲與張明月二人一眼。
「聽我的故事?你們恐怕不是腦子有病就是閒的發慌,我不過一個落魄成這樣的人,我的故事能帶給你們什麼幫助?」
「我們知道朱公子是因為一個人才墮落如此,而現在,我們正好也想找這個人,並且我對不久前賭檔的那個男子很好奇,他說我們已經見過我們想見的人,現在,我們只不過像在再見這人一面之前對其多了解一點而已。當然,朱公子不用著急現在就說,等飯菜上來咱們邊吃邊說。」
客店上菜速度還是挺快,不多時飯菜就已準備齊全,不過卻並沒有酒,沒有酒的飯菜對於朱建業來說實在是索然無味,最起碼這幾年的日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我知道你想喝酒,不過我覺得你這人若是不喝酒的話還有救,並且,同為男人,你我都知道男人對於那些曾經害過自己的人心中會有多怨恨,可這些怨恨並非是光靠喝酒就能解決的,若你願意,我覺得我們可以合作。」
「你們想找獵山雕?」朱建業終於是明白了二人的來意。
「沒錯,我們想找獵山雕,因為我們知道你跟獵山雕很熟,並且當初是他拉你下水,害你太守府同被殃及,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有同一個目標才對,來找你,是想通過你多了解一點獵山雕的事情,比如究竟這個人究竟是善是惡,究竟做了哪些令人髮指的事情,當然,朱公子還請先從你自己的事情說起,順便也說一說賭檔里那個年輕公子。」
「你們如何就知道我說的不會是騙你們的?畢竟我同你們並不認識,大可以為了騙你們的一頓飯菜胡編亂造一番,而且你們也不會知道真假對不對?」
「你不會那麼做的。」
司馬云為朱建業倒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因為你都活成這麼窩囊了還不去死,那就說明你想活下去,你想活下去你就不得不說實話,因為我這位兄弟脾氣可能略微有點暴躁。」
司馬雲拍拍張明月肩膀。
「他殺過很多人,殺過各種各樣的人,不差你這麼一位太守府公子,你不要看他沒帶刀,因為這江湖往往是不帶刀的刀客比帶刀的刀客通常都要厲害許多。」
「你們這是威脅我?」
「算不上威脅,只不過告訴你實話而已,並且你想活下去,想一雪前恥,跟我們合作是最好的選擇。」
「聽起來我好像沒有別的路可走,既然你們要聽我的故事,能不能請我喝一壺酒,你知道說故事對於一個人來說並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
司馬雲終於還是為其要了一壺酒,只見這位太守府公子一見了酒眼中總算是有了一絲光彩。
「你們想聽獵山雕的事情,找我的確是最好的選擇,因為江夏人都知道朱建業是出了名的二世祖,吃喝嫖賭樣樣來,甚至與獵山雕這等人物走到了一起,直到後來欠下巨額賭債拉太守府下水,整個江夏全部淪為獵山雕囊中物,即便是我這個二世祖都被自家父親掃地出門流落街頭。」
「沒錯,我們聽到的的確是這麼個傳聞,我只是想不明白太守朱時俊大人因為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所以自你打小便開始對你疼愛無比,即便是你欠下巨額賭債依舊也全部幫你償還,又如何會忍心讓你掃地出門流落大街?更成為了如今這種在小小賭檔里隨意被人欺負的下場,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實在不應該如此才對。」
「的確不應該如此,可是倘若我告訴你我父親從當初簽下巨額賭債的時候就已經懸樑自盡又如何?」
啪。
司馬雲張明月手中兩隻茶杯不約而同都被捏的粉碎。
「怎麼樣?是不是感覺很驚訝?」
朱建業倒並無悲傷的樣子,反而一口酒下肚饒有興致笑了笑。
「我知道大多數人都不會相信,我也知道這些事情並不能隨意往外傳,因為我父親倘若在世那我還能頂著一個二世祖的名頭瀟灑那麼一些時日,可我知道若是爹爹身死的消息傳了出去那我這個二世祖的名頭可能都保不住,到時候恐怕真的成了過街老鼠。」
「我知道你們很想問若是我父親兩年前就已經身死,那這兩年來江夏一郡之地所有大大小小之事誰來處理,其實即便是我不說你們也應該猜的出來。太守府大大小小事情已經被獵山雕全權掌控,包括處理朝中下來的大小事務以及呈向朝廷的所有公文,全部都要經獵山雕之手,不過獵山雕並不會親自處理這些,而是統統交給了你們前不久見到的那個男人處理,這人來我江夏兩年,不知是獵山雕從何處找來,不論是手段還是手腕都堪稱厲害,短短兩年已經將太守府上上下下打理通透,即便是我江夏駐守的幾百軍隊也不得不聽從其調遣,因為江夏是魚龍幫的天下,魚龍幫是黑道,黑道從來不會講究那麼多條條框框,比如你若是不聽,他可以威脅你殺了你的家人,但很慶幸那個傢伙並沒有這麼做,我知道他有一個聽起來不錯的名字,他叫諸葛流星,是不是一個很不錯的名字?其實他人也是一個很不錯的人,最起碼他從來不曾往我身上踹過一腳,他只是最近才到賭檔去的,並且去了沒幾天,然後就遇到了下百萬兩銀子買兩句話的你們,其實我很想告訴你們這一百萬兩實在是冤枉錢。」
「一百萬兩銀子並非冤枉錢,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而已,我想問問那家賭檔老闆是不是真的跟獵山雕沒關係?因為我有一個朋友,她似乎跟這家賭檔老闆有什麼恩怨,如果我沒猜錯,她想殺了他。」
「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我倒是知道這賭檔老闆跟獵山雕一樣是從小賭檔做起才做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們要去找他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吃了你們的酒菜能說的也只有這麼多,至於獵山雕在哪裡,其實我也只不過見過他那麼幾次而已,我只知道獵山雕是一個很平淡的人,平淡到走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人。」
「並且是一個看起來很窮的人。」
「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既然如此,也沒什麼是我能幫上忙的,吃了你們的酒菜,也許我應該跟你們說聲謝謝,不過我跟你們說的這些事情也足夠抵得上一頓酒菜了。」
朱建業看起來似乎想要離開,只不過司馬雲又緊接道。
「你不想殺了獵山雕報仇?你父親朱時俊的死多多少少也算和獵山雕有些關係才對。」
「我為什麼要殺座山雕?我說了他是一個很平淡的人,並且,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最起碼對我是這樣,願意為我償還巨額賭債,有道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最起碼他沒逼我父親下水,雖然有可能這一步是他預料到的,不過賭債到底是我自己欠下的,並且,他在治理江夏的這幾年,百姓過的很好,涇渭分明,白道有白道的規則,黑道有黑道的規則,他適合做官,適合做江夏的父母官。」
朱建業留下這句話便起身告辭,看樣子已經吃的酒足飯飽。
「你接下來準備往哪裡去?如今太守府已經不能算是你的家,有家不能回,也不能再去賭檔,也許你應該問我借一些銀子,我不要你現在還我。」
司馬雲叫住了朱建業,只是這位落魄的太守府公子卻並不回頭,他淡淡道。
「你借給我銀子我便欠下你一份恩情,我知道對於你這種肯花一百萬兩銀子買幾句話的人來說絕對不會那麼容易將銀子借出去,你肯定想讓我將來為你做一件事情,很可惜你的事情我不會做,也做不來,至於銀子,我想我現在應該不缺,因為我也能用你們的消息去換一大筆銀子,我知道你們肯定不會殺我,因為你們巴不得別人主動找上門來。」
朱建業離去許久張明月仍難以回過神來。
「這真的是傳聞中的酒囊飯袋?怎麼我覺得他好像比你還聰明?只是我很好奇他是如何知道你這老狐狸喜歡讓別人為你做一件事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桌上已只剩下殘羹剩飯,大部分都被先前落魄公子吃了個差不多。
司馬雲難得鄭重一次,他輕聲道。
「這天下真正老子英雄兒廢物的事情其實基本上不可能存在,因為一個人的生長環境若是很好通常基本上不可能發生走上歪門邪道的事兒,即便是有也不會如同他朱建業這般臭名昭著,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變壞,只能說曾經經歷過某些變故,就譬如你,也許你在提刀殺人之前的十三年是個秀氣讀書郎也說不定對不對?」
「也許。」
二人回到了原先客店,司馬雲倒也並不著急將知道的事情全盤托出,而是先找到了昭陽公主。
「公主可知破舊立新這四個字的含義?」
司馬雲思索許久總算是問出了這麼一句。
昭陽公主不明白司馬云為何問出這句話,但還是老老實實說道。
「破舊立新如何不會知道?打破舊的規則,建立新的規則,只是這麼大的事情並非簡簡單單就能做到,天下哪個王朝更替不是需要幾十年時間慢慢過渡,更何況如今西楚仍是父皇治理,昭陽就算再有心也操心不到這些事情。」
「那公主怎麼著都應該未雨綢繆一番才是。」
「你這話什麼意思?莫非要本宮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昭陽公主突然變臉,司馬雲對此似乎早有預料,他不去解釋自己這句話的意思,只不過淡淡說了一句。
「有些事情提前準備總是好的,不要到時候亂成一團糟,那西楚說不定就會生出不少事端,公主也無需說司馬雲蠱惑人心,只因司馬雲少時便研究星象,知曉天地氣運一說,西楚國運能不能長久就看公主準備的時間夠不夠長,司馬雲言盡於此,該如何做,公主自己仔細想想。」
司馬雲不願意再多說,多說下去只會讓這位西楚奇女子感覺惱怒,他說完這句話便一人出了客棧走在大街上,張明月隨後跟了出來。
「你剛剛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你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說西楚國運將盡?」
「盡不儘自有天意,我們所做的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