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駙馬都尉左衛將軍恩州團練使殿前都虞侯張永宅尋訪使節團於廣順元年四月初十日抵達延州。隨-夢- . lā彰武軍衙內都指揮使高紹基和延州節度判官劉薰代表臥病在床的彰武軍節度使高允權侍中出州治南門五里相迎。張永德進城後第一時間拜會了高允權,向他宣讀了一道敕書,皇帝在敕書中冊封高允權為延安郡公,敕書宣讀完畢之後,張永德向重病中的高允權代致了當朝天子郭威的撫慰之意。
不過,對於高允權邀請尋訪使團入住節度府的美意,張永德卻極為謙遜地推謝了。使團最終選取了多年無人經營收拾早已破敗得不成樣子的延州館驛作為駐地。
當晚,外出打探消息的僚屬們紛紛返回館驛向張允德報告了在城中尋訪來的情報,將這些隨從遣去用飯之後,張永德與隨行的王朴和韓微商議了一番,對城中的局勢做了一番基本的分析。三個人一致認為延州目前的局面過於紛亂,使節團的任何表態均需謹慎。隨後,張永德召集了全部僚屬隨從訓話,禁止眾人在延州期間私自會見延州官方人士或接受他們的賄賂饋贈。
第二天上午,拜訪便成群結隊而至,令尋訪使團頗為震驚的,是以延州縣膚施縣令秦固為的四名縣令結伴來訪。這四位縣令分別是膚施縣令秦固,金明縣令崔瀛,豐林縣令張肅以及延長縣令柳乘風。這四個人還同時帶來了延川、延水和罷交三個縣縣令地致意信函。這幾個人都是科制出身的讀書人,說話自然不會像武夫那樣直來直去,口中的言語用的多是一些外交辭令。不過張永德等人倒也並不以為意,這些人的來意就算表達的再含蓄也沒什麼難解地,這些人無非是想向朝廷表達,今日同來的的四位縣官。以及捎信過來的幾位縣官,都是站在同一陣線上支持李文革這個新軍頭的。
加上張永德等人在金城縣見過的縣令文章,延州九縣已經有八縣對李文革表示了支持,只剩下一個地理位置臨近丹州的臨真縣還沒有表態。昨天韓微已經打聽清楚了,這位臨真縣令蕭離涯,是九縣當中唯一一個只有秀才功名的縣令,平日在大多是解試選拔出地州縣文官當中不甚合群,因此此番不曾與其他人一道表態。
下午就更加詭異。彰武軍四個營的十幾個軍官在衙內指揮副使張圖的率領下前來拜訪,一堆丘八將館驛中一間小小的會客室擠得水泄不通,大眼瞪小眼地呆,那張圖似乎有些不情願,卻在眾人逼迫下不得不帶頭說話,然而支支唔唔半晌也不曾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最後還是其中一個姓廖的低階軍官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毫不掩飾地表示彰武軍五營現在一致奉前營指揮李文革為主。
延州文武雙方這種罕見的一致令使節團上下頗為驚異。當今之世,文武不和甚至文武相仇是極為正常的現象。像延州這種文官和武將異口同聲推舉一個人的現象反倒是異數。
好不容易勸走了這群丘八,疲憊不堪的張永德等趕緊收拾服飾出席在節度府舉行的公宴,雖然是宴會。與會卻沒有一個是真去吃飯地。宴會上的菜餚果蔬也極為簡單,酒水也算不上上品,舞樂更是沒有。在此次宴會上,高允權老頭子扶病痛聲控訴了極端原教旨主義恐怖分子李文革的累累罪行,說到憤慨處,老侍中不禁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以致聽無不唏噓。
在此次宴會上,除了高家人之外,延州城內的大族姚家的族長姚公望,王家的族長王丘,韓家族長韓弘師地長子韓輔機全部赫然在座。這些豪門的代表整個席間均保持沉默一語未,並未附和乃至支持高允權的血淚控訴,但是張永德和王朴十分明白,今日能夠坐在這裡。本身便已經表明了這些人及其背後的家族對高允權的支持和對李文革的不滿。
除了這些大族之外,延州地面上只要稍稍有些枝蔓勢力的家族均被邀請與會,大大小小足有十三四家的樣子。除卻這些人之外,還有一些頭戴交腳帽地武將。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傢伙,其中年紀最大的是和高允權的伯父高萬均同輩地一個兵馬使。在別的藩鎮當中,這些人擔任的職務原本都應該是頗具實權的階官,可惜在彰武軍,這些人統統賦了閒。
張永德見到了這些人,就有些明白高家父子為何竟然對軍隊沒有絲毫的控制力了。這些老軍頭今天肯與會,或多或少都是給高家幾分面子,其中能有幾個鐵了心支持高家的卻著實很難說。從這些武夫宴會上的表現就能看得出來,老頭子們相互之間你一個眼神我一個神態,相互之間不斷地在交流,卻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說話。
參與宴會的人眾當中只有一個人了言,便是在延州多少也算有些產業莊戶的豐林秦家。
秦家上一代的族長去年剛剛暴病身亡,這一代的幾個
侄爭奪族長之位頗為激烈,據說曾經一度打得頭破血人為了相互平衡牽制,竟一致推舉前任族長秦繼維最小的兒子秦肇端接任族長之位,這秦肇端今年年方八歲,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娃娃,其母親樊氏原本也是諸房妾室當中最沒有言權的一個。扶此母子就任族長之位,明顯就是為了關鍵時刻踢出來當替死鬼或擋箭牌的。今日晚宴,這位小公子在幾個隨從和乳母的服侍下前來與會,就在高侍中含淚長篇大論,歷數李文革之罪孽,張永德等人含笑傾聽卻一語不的當口,這個八歲的孩子自座位上忽然站了起來。先是恭恭敬敬向四周地長輩團團一揖,而後又向著張允德躬身一禮,用稚嫩清脆的童音朗朗問道:「此人如此罔顧尊卑,無視綱常,實為名教之大敵,將軍既是朝廷使臣。何不撲殺此獠,為延州黎庶除卻大害?」
一時間,舉座皆驚,演戲正演到*階段的高允權也被這孩子震懾得忘了繼續演下去,本來決意絕不輕易表態的張永德面對這孩子請撤無邪的目光自覺慚愧,笑著說了一聲「秦小員外說得是,張某汗顏」,這才將這尷尬意外的一節遮掩搪塞了過去。
吃完這頓絕不好吃地晚宴回來。張永德、王朴、韓微三人不約而同地感覺腹中頗有些飢餓——也難怪,整整一晚上他們基本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吃,當下吩咐廊下準備些湯點,三位使團核心人物卻坐在室內交流起抵達延州不到二十個時辰之內的心得收穫來。
「這個秦小員外倒是個神通,知書識禮,行動坐臥均有大家風範,年紀雖幼,見事卻極是明白,若是假以時日,必是一代名臣無疑」王朴對八歲的秦肇端讚不絕口。頗有點相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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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微卻微微搖頭,如今延州局面明顯是李文革占著絕對優勢,兵權政柄大部分已經落入這個高家父子口中的恐怖分子手中,如今的局勢實際上此人上位已成定局,若是壓根不考慮朝廷的態度,此人此刻只怕早已坐進節度府了。如今各大豪門及老軍頭們一個個都儘可能地保持著沉默。雖然不支持他卻也不願主動觸怒於他的用意明顯之極。在這種情況下秦家這個口無遮攔地娃娃在如此重要的公開場合信口雌黃,只怕秦家族滅之禍就在眼前了。李文革或許暫時不敢動高姚王韓四大家族,也暫時不能拿那些已經退役多年的老軍頭怎麼樣,但是對根基不深勢力在九縣豪門中也不算多麼了不得的秦家就沒有這許多顧慮了。孩子就是孩子,無意之間闖下了潑天大禍,此刻背地裡恐怕還在暗中自鳴得意呢。
他雖然這麼想,卻並沒有宣之於口,王朴畢竟是前輩。不好公開和他唱反調。
張永德此刻臉上卻全是凝重神色:「這兩日見了許多人,說了許多話,打探到了許多消息,然而論起我等此行的目的。卻似乎並沒有大的進展。我們知道了延州的文武都在背後支持那個造反上位的軍頭,卻並不知道這個人的底細,此人究竟從哪裡來,家世背景如何,何方人士,是個甚麼脾氣性情地人?這些我們至今為止全不清楚。見得人雖多,卻沒有一個關鍵的,等於一個沒見」
王朴點了點頭:「折侍中的大營就在城外,將軍應該親自去拜訪,只是不知道他何時回營!」
折從阮的態度是此番張永德關中之行要注意的的重中之重,要解決延州地問題,誰的意見都可以不徵求,唯獨這位折侍中的意見是不得不徵詢的。
除此之外,處在整個問題核心的李文革、李彬二人,此刻恰恰都不在延州城中。
也就是說,尋訪使團雖然進了延州城,但是對延州局面的把握和沒進延州之前並沒有大的區別。
儘管關鍵人物都不在,但是尋訪使團應該還可以用這段難得的時間做點什麼。
「今日最奇怪地便是那些軍官一律支支吾吾不肯答應我們巡閱豐林山上的軍寨,難道其中存著甚麼重大軍機秘要?不能讓我們這些外人看?」
張駙馬目光閃爍著猜測道。
王朴卻是一笑:「將軍誤會那些軍官了,以王某看來,他們並非不肯讓將軍上山寨去看;而是他們這些人沒有這個權」
「哦——?」張永德眉關一動,「文伯先生,你是說今日來的軍官中並沒有李文革的親信?」
王朴正色道:「這並不奇怪,將軍察言觀色,可知那張圖本來未必願意出這個頭,明顯是被其餘人等脅迫裹挾,而其餘人等雖然表示支持推戴那個李文革,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代替李文革向將軍致意或約將軍見面。由此可知,這些人並不是李文革地親信重將,雖然他們多是掌軍的實權將領,但在李文革幕中卻似乎居於外圍地樣子。並不能參與機密。豐林山軍寨既然是李文革的老營,自然不會由這些外系軍官
制」
張永德點頭笑道:「先生說的有理!」
隨即他又道:「永德倒是覺得,那個膚施縣令秦固談吐穩健,顧盼生威,在諸令之中似乎是個當然的領頭人。不知道此人是否能夠領我們上豐林山看看。」
王朴同時點頭:「不錯,某也想到此人。今日代李文革當面向駙馬致意的,恰恰便是這個文官。以某觀之,此人應該是個有擔當能決議之人。諸縣令當中以他為,李彬留下他來接待我們,想必此人應有一些過人之處,我正準備明日以將軍的名義回訪這個縣縣令,登山之事,可以向他當面諮詢。」
一直沒有說話地韓微此刻身子略略坐得直了些。背後的羅鍋顯得不是特別明顯,他面帶輕鬆地道:「今日高家煞費苦心,其實全是為了告訴朝廷,他們在延州還有相當的影響力,不可忽視。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高家幾代人的經營,延州上下幾乎處處都有高家的影子,那個姓李的,若是想將高家連根拔起。恐怕不那麼容易!」
「高家雖然極力想要展示其勢力,可惜適得其反啊」
王朴輕輕嘆息道。
張永德輕輕頷,表示贊同王朴的意見。
「高家越是極力擺出一副實力還在盟友眾多的樣子,越是顯示出其內里地虛弱和眾叛親離。今日席上,姚家態度倒還從容,王韓二家明顯心懷鬼胎坐臥不寧。此二家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其他家了。那些老將倒是一個個神態輕鬆,不過據說這些人都是這幾年被高家父子奪取了軍權的人。說起來高家拉他們出來站站堂威是一回事,要他們出面去安撫軍隊與那個李文革爭兵權,想都不要想!」
韓微明白張永德的意思,高家導演這齣哭秦廷,看似熱熱鬧鬧聲勢不小,實際上反而越顯示出了高家的色厲忍。
反觀那個至今為止連影子都不曾見過的李文革,這個恐怖分子不僅自己不著急來拜訪朝廷的六宅使。就連站在他身旁給他撐腰的觀察判官李彬都不曾來,迄今為止此人的嫡系之中還不曾有一個人來館驛走動過。這一方面確實是因為這兩個人全都在蘆子關,另外一方面也顯示出對方更注重實力,所以現在這兩個人很可能正在和折家進行秘密的私下接觸。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是張、王、韓三人對此都心知肚明。
「延州局面實在過于波譎雲詭了,無論如何,將軍切不可輕易表態」王朴輕輕拍著案幾對張永德道。
張永德單手撫著下巴,輕輕道:「不是不能輕易表態,看這意思,我們這次來根本就不能表態了」
王朴一愣,張永德擺著手道:「文伯先生請想,如今延州的局面,高家是有名分卻沒了實權;那李文革卻是有實權又有實力卻沒有名分。現在高家是想依靠著朝廷奪回延州地軍政大權,那個李文革雖然沒見過,卻可以想見,其人想要的也無非是一個名分。要名分容易,要實權卻難。然則朝廷畢竟是朝廷,高允權是朝廷明旨冊封的侍中,只要他還活著,朝廷萬萬沒有任旁人為彰武軍節度使的道理。雖然說這只不過是個面子事,朝廷偏偏還得要這層面子然則這個李文革也不好處置,除非朝廷大兵入關中,否則還奈何不了此人,逼得急了,此人說不定便要奪位自為,朝廷若不承認,其若投了北漢,事情便不好辦了。延州是關中的門戶和屏障,一旦延州出了事,党項人就會沿著大道直下長安和河中府想來想去,能夠顧全朝廷顏面和關中大局的兩全齊美之法,竟是沒有,如此陛下雖然授予了我便宜行事之權,卻實在是無法行事,更不能行事」
王朴笑了笑,張永德說地這些,他早在心中仔細掂對過了,此時卻也並不多說,只道:「如今局面尚不明朗,還要多方接觸些人才是。我明日便去拜訪那位秦明府,勞煩他帶咱們到豐林山上去轉轉。另外啟仁也不能閒著,膚施縣衙內,主簿丞尉啟仁都要一一走訪,這些小官們的意思雖不足道,卻能夠從中知道一點延州的輿情」
「不錯」張永德拍了拍几案,道:「自明日起我依舊在館驛中如常待客,文伯先生和啟仁都要微服出去,延州的官情民情,吏情軍情,皆關乎大,這些事情了解得越是清楚細緻。對於朝廷最終決策而言便越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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