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這人的經歷比較複雜,他是婢生子,幼時父母過世後,他跟著兄長們度日,這一點算不得紈絝和官二代。
他以弱冠之年就考中了進士,而且還是第二名。
意氣風發和逆襲這兩個詞仿佛就是專門為他而設。
他就這麼一路順風順水的走了過來,性子漸漸的跋扈,倨傲。
好水川一戰讓他的順遂終結,但依舊沒有影響到他的仕途。
他敢於頂撞自己的上司,比如說富弼。
他敢於頂撞帝王,比如說趙禎。
這世上就沒有他韓琦不敢噴的人。
直至他遇到了沈安。
幾次爭執他都落入下風,這近乎於羞恥的戰績讓他沉寂了好一陣子。
他反擊過,只是沒成功。
而今天機會來臨,他竟然選擇了寬容。
這不是韓琦吧?
眾人都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韓琦別過臉去,低聲道:「臣的腸胃之疾還是沈安給弄好的……」
哦!
趙禎恍然大悟,原來是知恩圖報啊!
韓琦點頭道:「沈安的方子確實是有效,臣每日凌晨都要吃一大碗野豬的胃腸粉末,一直吃到現在,如今胃口大開啊!」
趙禎眨眨眼,突然覺得自己怕是錯過了什麼。
韓琦竟然胖了?
而且還白了。
白白胖胖的韓琦……他以前不胖啊!
這是啥時候胖的?
趙禎有些懵。
「韓卿……這是胖了?」
韓琦摸摸臉,說道:「臣沒覺得胖啊!」
富弼也點頭道:「是啊!臣每日和他相處,也沒覺得……咦!」
富弼揉揉眼睛,然後又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說道:「真胖了!」
每日都相處著,一般很難發現對方的細微變化,天長日久,自然覺得一切都沒變化。
韓琦得意的道:「家中人都說臣英俊了許多。」
這是白白胖胖的富家翁形象,和英俊……它沒有一文錢的關係啊!
趙禎的嘴角抽搐著,違心的贊道:「韓卿俊偉過人。」
韓琦既然高姿態,旁人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去吧,拿了沈安來。」
臣子們不準備深究,趙禎自然樂的輕鬆,只是姿態卻是要做出來的,否則難免有縱容之嫌。
張八年一路出宮,等見到沈安時,他正在給趙仲鍼等人上課。
「張都知可是稀客,這是……」
沈安覺得張八年身上的氣息冷了些,就把書放下,嘆道:「莫不是那些人生事了?」
張八年看著他,遲疑了片刻。
這個很難得,若是旁人的話,張八年一進門就會拿人。
「你收了賄賂,放了那些人在太學附學,官家令某來拿你。」
張八年驟然看向了折克行。
折克行的身體猛的彈起來,就在他準備動手時,沈安說道:「遵道,坐下。」
折克行的眼中多了血絲,久違的那股子血氣開始上涌了。
他看向沈安,眼中多了自信:「安北兄……」
我能護著你殺出去!
沈安單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折克行緩緩坐下,王雱冷冷的道:「禮送往來有何錯?汴梁城中的權貴和官員們,誰不送禮?今日你們拿了安北兄,學生明日就會去舉報,舉報那些收受禮物之人。」
這話很實在。
權貴官員之間送禮自然是正大光明的,可暗地裡究竟有沒有貓膩,這誰知道?
張八年看著他說道:「王安石的兒子……聽聞你聰慧過人,如今一看也不過如此。」
王雱還想說話,趙仲鍼卻搶先說道:「安北兄不是那等人,那些權貴子弟此次全數沒過,惱羞成怒罷了,此事若是聽從他們的擺布,宰輔們可覺得羞愧?」
「這是屈辱!」
趙仲鍼憤怒的道:「權貴們本就是在敲骨吸髓,這次他們是把手伸向了朝堂,若是不斬斷那隻手,這大宋……究竟是誰家之天下!」
轟隆!
眾人仿佛聽到了一聲晴天霹靂。
張八年本是不在意,可等聽到後面的話時,也不禁為之變色。
權貴們伸手進朝堂不是什麼稀罕事,沒有實職的權貴會去尋找代言人,此後通過代言人來操作。
另一種就是本就有實權在手,可以從容布置,為自己,為家族謀取利益。
這些權貴大多有些聯繫,但卻非常聰明,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所以和帝王能和睦相處。
但趙仲鍼的一番話卻把沈安這件事給提到了危急江山社稷的高度,作為皇城司的都知,張八年稍後必須要把這些話原原本本的稟告給趙禎。
這些話會激化矛盾,若是傳出去的話,趙仲鍼以後將會被那些權貴所唾棄。
傳聞趙仲鍼和沈安交好,如今看來,不只是交好啊!
作為備選皇子的一家,他竟然敢說出這番話,可見和沈安的交情非同一般。
張八年微微頷首道:「此事某知曉了,自然會轉告給官家,沈待詔,咱們走吧。」
沈安笑了笑,取出了一本冊子遞過去。
「沈某就不去了,這個還請張都知轉交給官家。」
張八年面色微冷,隨手翻動著冊子,淡淡的道:「官家的吩咐,由不得你……咦!」
他的身體一滯,看向冊子的目光仿佛被磁石給吸住了,無法動搖分毫。
「……這……」
他快速翻動了幾頁,然後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然是多了欽佩之色。
「好一個沈安,某這便去了!」
張八年微微頷首,然後轉身出去。
門外站著十餘人,這些人都是皇城司里的好手,若是在沈家遇到抵抗,他們將會無情鎮壓。
所以張八年才覺得折克行的舉動可笑至極。
你一人竟然想從這些人的手中衝殺出去嗎?
莊老實在外面,下人們站在他的身後,心中忐忑。
張八年看到了果果。
果果的眼神中多了些怯意,見張八年看過來,那小臉就變成了木然。
隨後出來的沈安見了不禁心中發酸。
他們兄妹到汴梁已經兩年多了,生活漸漸安定。他以為果果已經忘卻了從雄州遷移到汴梁途中的遭遇,可現在看來,她依舊還記得。
遇到事情本能的隱藏自己的情緒,這事兒不該發生在孩子的身上。
「果果。」
沈安笑著走了出來。
果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然後飛奔而來。
「哥哥!」
沈安蹲下去,然後把她抱了起來。
隨著果果年齡的增長,沈安現在很少抱她,也就是讓她牽著自己的袖子。
但今天不同,他必須要給妹妹安慰。
曾經的經歷讓果果會害怕孤獨,今日皇城司的大張旗鼓就是一個引子,引出了她隱藏著的害怕。
這是好事,但沈安依舊怒不可遏。
「沒事,他們找哥哥是有事情。」
沈安低聲安慰著,他感到了脖頸里有些溫熱。
果果點點頭,然後回頭看去。
張八年剛走到門口,此刻正好回身。
他看到了一個淚眼朦朧的女娃,然後也看到了神色冰冷的沈安。
門外十餘人在兩邊站著,人人佩刀,甚至還有帶著弓箭的。
街坊們都沒敢出門,都在等待著結果。
張八年的眼中鬼火幽幽,然後嘴角往兩邊裂開,竟然是想擠出一個笑容來。
可太久沒笑過的他卻弄巧成拙了。
他想安慰果果,可這個笑容在果果的眼中卻格外陰森。
「是壞人!」
果果揉揉眼睛嘟囔著。
張八年尷尬的收了笑容,然後轉身。
「走!」
一群人簇擁著他出了榆林巷,街坊們蜂擁而出,想看看沈家是不是倒霉了。
莊老實站在門外,只是一個負手而立,街坊們就懂了。
「沈家沒事。」
是的,沈家沒事。
書房裡,沈安抱著果果說道:「那些禮物收到的第二日就被折價賣掉了,所有的錢都捐給了福田院……有人要倒霉了。」
他的眼中閃過利芒。
福田院是大宋的慈善機構,專門收容殘疾、老幼、乞丐等人。
這樣的機構自然不會嫌錢多,每年都有不少人捐錢捐物,然後得一張紙,上面寫著捐獻的詳細情況。
沈安拿出了一張紙扔在桌子上。
趙仲鍼搶先拿過來看了,然後躬身道:「安北兄仁心。」
王雱也看了,贊道:「旁人做了善事大多宣揚,以求福報,可安北兄卻一直瞞著,若非是此次事情,大概誰也不知道你竟然捐了那麼多錢糧,而且持續了兩年之久。」
折克行看了就笑道:「怪不得安北兄讓某別動手,原來如此啊!小弟現在就等著看那些人的臉色了。」
沈安淡淡的道:「從做炒菜開始,某就開始了捐款捐物,及至弄出了香露,捐的錢就更多了些……三萬餘貫,汴梁從去年開始,街上乞討的人少了許多……」
趙仲鍼佩服的道:「這是大功德。」
沈安搖頭道:「功德與否不知道,但人做事……」
他摸摸果果的頭頂,說道:「要心安!貪嗔太過都是大敵……」
「家財萬貫,可你也只能睡一張床,一餐飯也只能吃那麼多,莫要驕奢淫逸,那不會有好結果。」
三人起身道:「謹受教。」
沈安壓壓手,等他們坐下後,才淡淡的道:「陳洛。」
「郎君,小人在。」
沈安說道:「傳話出去,只要沈某在國子監一日,那些權貴子弟就別想再附學太學。」
這個就是報復!
張八年才出門,沈安的報復就出手了,可見這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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