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宦遊多年,見識過無數官吏,但從未見過沈安這等不按常理出手的人。
他想衝過來,嗆啷一聲,一把長刀擋在了他和沈安的中間。
他想去推開長刀,持刀的鄉兵毫不猶豫的倒轉刀鋒,刀刃迎著他。
「滾!」
他退後幾步,然後衝著鄉兵怒吼著。
賊配軍!
鄉兵看著他,眼中多了漠然,一股子煞氣罩住了他。
「你……」
作為沒見過血的文官,王通被這麼一下給弄的脊背發寒。
「郎君,好多糧食!」
裡面的人找到了糧食,歡喜的出來稟告。
沈安一腳踩住徐然,說道:「找到他的庫房,糧食搬出來,馬上熬粥。」
那些災民聞聲都歡呼了起來,「多謝沈縣公!」
沈安回身,微笑著剛想說話,災民們都笑了起來,喊道:「官家萬歲!」
沈安點點頭,一股子默契讓他覺得很溫暖。
這些災民大多是好人,不該被這場災難擊倒。
而這不只是天災,更是**!
想到這裡,沈安就抬腳一踩。
「嗷……」
被踩斷腿的徐然慘嚎起來,王通指著沈安,「好好好,你等著,你等著。」
他上馬急匆匆的去了,災民們都喊道:「滾吧,趕緊滾吧。」
百姓心中自有一桿秤,沈安和王通的言行一對比,他們就知道誰好誰壞。
糧食被搬運出來,隨後徐家的糧倉被找到了,來稟告的鄉兵顯得很震驚,「郎君,好多糧食,多不勝數……」
沈安回身,帶著微笑。
災民們也在笑,那是希望的笑容。
「我們有救了!」
沈安心中一松,吩咐道:「去準備熬粥!」
有人去了,但災民們卻沒跟著去施粥點,沈安覺得奇怪,就說道:「大家趕緊去吧。」
災民們沉默著,沈安笑道:「都趕緊去,老人和婦孺優先,記住了這個規矩,回頭朝中會有糧食不斷運過來,大家安心好了,去吧去吧。」
按理聽到熬粥了,災民們該是不勝歡喜,然後去各個施粥點等著。
可災民們卻沒動。
眾人沉默,一個中年男子走了出來,說道:「沈縣公,我們不去。」
「為何?」
沈安是真的詫異了。
男子指了一下剛才王通消失的方向說道:「我們怕走了之後,他們會欺負您。」
……
瞬間沈安的眼中就充盈了淚水,讓他不得不別過頭去。
「對,咱們人多,他們不敢欺負您!」
那些老人,那些婦人,甚至那些大點的孩子都在呼喊著,周圍的商家不禁為之色變。
沈安一直覺得百姓就是過日子的,他們善良,但卻會斟酌使用;他們市儈,但卻富有人情味;但總體來說他們是趨利避害的……
可此刻這些災民只是用簡單的一句話就打動了他。
原來我為你們做的一切,你們都記在了心中,並用這種方式來表達。
「去吧!」
沈安在努力的勸著,可災民們卻執拗的留在了原地。
「好吧!」
沈安笑著點頭,然後帶著這麼一大群人去了下一家。
「沈某要借糧,可否?」
沈安微笑著問道。
掌柜哆嗦著點頭,「有有有,沈縣公隨便取用。」
沈安指著裡面說道:「查清楚存糧。」
掌柜馬上就跪了,哭道:「沈縣公,小人一時糊塗啊!」
沈安冷笑道:「災民在嗷嗷待哺,每日都有人餓死,你等就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就看著吧,可你等竟然敢囤積居奇,坐地起價,這是什麼?」
他怒吼道:「這是發國難財!畜生才會掙這樣的錢!拿下他!」
兩個鄉兵上前,一左一右控制住了掌柜。
一隊軍士小跑過來,打頭的行禮後說道:「見過沈縣公,軍侯有令,讓我等聽從沈縣公號令!」
沈安點頭,看了一眼那些商人,吩咐道:「封住大名府各大糧商的店鋪和倉庫,一家家的查,但凡囤積居奇的,一律拿下!」
這是一個從未有過的舉動。
大宋開國百年,從未有人對一座大城市的糧商們集體下手。
連天不怕地不怕的黃春都說道:「郎君,太多了吧?」
那些百姓也擔憂的看著他,擔心他回汴梁會倒霉。
「什麼叫做商人?」沈安說道:「他們不懂,所以某來教他們什麼叫做商人。商人不能發國難財,那是畜生。某今日在大名府拿下這些畜生,是想讓這個天下的商人知道,什麼錢能掙,什麼錢不能掙!」
從未有人這般猖獗的衝著一個行業叫囂,而且商人這個行業龐大無比,誰敢惹?可沈安就這麼來了。
「誰若是覺著不妥,只管衝著沈某來!」
沈安走在城中,看著那些被封住了糧店,吩咐道:「叫人坐鎮這些地方,按照市價售賣糧食,但誰敢買來囤積……殺了!」
非常時期的一道命令,讓整個大名府多了血腥味。
……
劉賢坐在上首,看著王通進來,就問道:「沈安呢?」
他覺得沈安該來求自己了,所以還換了身新官服。
王通苦笑道:「沈安帶人封了城中的許多糧店……」
「他好大的膽子?」
劉賢從未見過這等膽大之人,而且沈安掃了他的臉,讓他顏面掃地,這個場子不早回來,他以後還有什麼威信?
「他會惹禍的。」
蔣維木然說道:「他不懂這些民生,當然會惹禍的,咱們等著看就是了。」
「也是。」
三人坐下,氣氛漸漸沉重起來。
「知府,沈安令人坐鎮糧店,用市價售賣,多買囤積的兩個商人被當場斬殺了。」
「什麼?他竟然敢殺人?」劉賢捂額道:「某錯了,他是軍功封爵,自然不怕殺人,彈劾,彈劾他!」
三人都在寫奏疏,稍後又有消息來了。
「沈安拿下了多個大糧商。」
呯!
毛筆落地,王通俯身去撿,身體卻在顫抖,不小心就碰到了案幾。
案幾翻倒,墨汁灑的到處都是。
「慌什麼?」
劉賢見他在撿東西,就不悅的道:「那些人知道好歹,說出來是死,不說出來還能活。」
王通撿起毛筆,突然笑了起來,「是啊!某卻慌個什麼呢。他們被發配無礙,咱們事先都說過了,就算是出事,咱們也會緩幾年把他們弄回來。所以……他沈安翻不了天。」
劉賢點頭,「賬簿不會有問題吧?」
「不會。」王通自信的道:「都是老手做的,兩邊都能對的上。」
稍後沈安那邊派了人來查賬。
「讓他們查。」
劉賢很是淡定的吩咐道:「茶飯都按時給,不可誤了。」
沈安來了。
隨行官吏都來了,見到沈安後,齊齊拱手,「我等錯怪了沈縣公,多有得罪。」
他們以為沈安無謀,可隨即沈安就用鐵腕讓他們知道,原來賑災還能這樣,順帶清理那些奸商。
這位果真是名將啊!
先清理奸商得了糧食,隨後就是查賬。
進了廂房後,一個官員低聲道:「哎!你們想想,從第一天進城開始,沈縣公就給了大名府上下一記巴掌,壓住了他們的氣勢,隨後奪了軍權,控制住了大局,這等手段堪稱是名將。」
「不止呢,想想,大家都以為沈縣公肆意放糧會導致斷糧,許多人都在等著看笑話,誰知道他早就瞄準了那些奸商,趁著奸商們幸災樂禍之際,突然下手,這是什麼?兵貴神速啊!厲害!」
「現在呢?」
眾人相對而視,現在到了此行最關鍵的時候了。
「若是能查出貪腐來,此案將會轟動大宋,而咱們也將會揚名天下。」
「不好查!」
隨後的進度證明了這句話的正確性。
查了三天的賬簿,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就是糧食真被吃完了,錢真是花完了。
沈安坐鎮現場,拿著總賬看都不看,說道:「說是吃完花完了是吧?」
官員點頭,有些失望的道:「沈縣公,毫無瑕疵啊!」
此行失敗了。
那些辛苦了三天的官吏們都垂頭喪氣的出來。
「可災民們卻說自己沒吃多少,沒花銷多少!」
沈安擺擺手,一個鄉兵過來,拿出了一張紙。
「你等算了三日,某這裡只是算了半日,按照災民說的施粥數目,某令人大致算了一下,那十萬貫的糧食,至少還能吃許久……」
有人詫異的問道:「沈縣公,您怎麼算出來的?」
「雜學!」
沈安淡淡的道:「北方糧價高,可最近幾年卻因為金肥丹的緣故下降了不少,一貫錢不到就能買一石糧食。十萬貫買多少?一萬餘災民,一人有十石糧食,他們能吃多久?」
「就算是一部分錢去買了衣裳和取暖的東西,可還剩下不少吧?」
眾人點頭,精神漸漸振奮了起來。
沈安自信的道:「從雪災到現在不過是大半月,那些錢能買多少糧食?每人一石就足夠這些災民吃許久了,可糧食呢?哪去了?」
一個官員說道:「沈縣公,說是建屋了。」
建造屋子耗費不小,可沈安卻冷笑道:「那些屋子簡陋的和狗窩一般,能值錢?賬簿某大致看過,各種開銷繁雜,什麼湯藥錢,什麼診金……無數名目,仿佛災民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可事實如何?」
「那些賬目難道都是假的?那他們也太大膽了吧?」
沒人敢這麼想,所以看到對的上的賬目之後,他們習慣性的就覺得沒錯。
可沈安卻告訴他們,這些都是假的。
「你們只知道查賬,可這三日某讓人去大名府各處查了不少地方,人都殺了數十個……這才得了結果。」
眾人不禁凜然。
「貪腐是板上釘釘!」
沈安的語氣也是斬釘截鐵,「拿下府衙做賬的那些人,用刑!」
「沈縣公……」
官吏們都覺得沈安太急切了,「若是他們不肯呢?」
「沒有證據,他們不肯是天經地義的,咱們沒辦法啊!」
是啊!
這個確實是問題。
沈安淡淡的道:「沈某殺敵時,那些敵人也不肯的,可最終還是被某殺了。來人!」
門外進來了黃春等人,他們齊齊拱手,「郎君!」
轟然一下,眾人只覺得殺氣騰騰,不禁就退了一下。
沈安吩咐道:「拿下府衙記賬的小吏,誰敢阻攔,打!」
「是。」
外面隨即傳來了各種雜音,很快慘叫聲就有了,接著劉賢狼狽的跑了來,一進來就指著沈安喝問道:「為何拿人?」
「某懷疑他們做假賬!」
沈安回答的雲淡風輕,劉賢怒道:「證據何在?」
沈安淡淡的道:「不需要!」
這一刻他想到了後來的那些……
「不需要?」劉賢喘息道:「老夫為官多年,從未見過你這等放肆之人,還不快快叫他們停手?否則老夫……老夫……老夫要彈劾你!」
王通在他的身後喊道:「他們拿人了,拿人了!」
劉賢回身,就看到一隊軍士沖了進來,在一個小吏的帶領下直撲進去。
他回過頭,目眥欲裂的喊道:「沈安,某要讓你身敗名裂!」
這是急紅眼了?
沈安心中大定,他淡淡的道:「從此刻起,大名府官吏不得離城,告訴楊洪,看好了他們。」
「沈安你放肆……」
「某就是要出城怎地?」
「某……」
沈安站在那裡冷冷的看著這些官員在叫囂,漸漸的,那些叫囂變得蒼白,有人在顫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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