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前,『殭屍』們提著燈籠在等候開門。
「若是差錢,老夫把宅子賣了,全數捐給三司!」
韓琦的嗓門很大,關鍵是他一邊說,一邊還看著邊上的司馬光等人。
哎!
這人就是這麼跋扈。
司馬光木然站著,心中轉動著各種念頭。
北伐北伐,現在萬事俱備,就差錢了。
戰馬源源不斷的從西北被送來,汴梁城中經常能看到騎兵牽馬而過。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官員們的馬都普遍換了一遍,原先的劣馬換成了好馬。
而那些衙內們現在有個新娛樂項目,就是出城去賽馬。
戰馬不缺,這就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可北伐能否延緩一下?
司馬光在想著這個問題。
新政的進程越來越快了,就說一個免役錢,如今已經推廣到了大宋全境,下面有官員上下其手,還不少。結果被駐在當地的御史發現了,一份奏疏上來,全部倒霉。
那批人最慘,為啥這麼說?
當初他們被御史彈劾後,有人說降職處理,許久未曾發飆的包拯出班,一噴到底。
最後的結果是修路,就留在當地修路。
不是去外地,而是在自己的家鄉扛著鋤頭去修路,被本地人看到了,他一家子,包括親戚都抬不起頭來。
想到這裡,司馬光看了看周圍,沒見到沈安。
當初沈安建言每個府放兩名御史,定期更換,不少人都抨擊他對官吏們的態度太嚴苛。
可如今看來,那些抨擊更多的是心虛。
新政啊!
司馬光痛苦的閉上眼睛。
「安心。」
呂誨的聲音傳來,很是歡喜,「昨日半天,錢莊去的人不多,多是些百姓和小商人。豪商壓根就沒去。」
「華原郡王沒來!」
有人在喊,「他昨日都還來上朝,今日怎地不見人影了?」
喊話的人是個宗室,一臉的幸災樂禍。
這世間就有一起人,他們見不得別人好過,最喜歡看到別人倒霉。
這人顯然就是。
「老夫來了。」
趙允良來了,依舊是仙風道骨的模樣,就差手中拎著根拂塵了。
「郡王怎地來晚了?」
趙允良被趙曙安排上常朝後,竟然覺得這樣也不錯,算是個消遣,於是日日早到。
今日他卻晚了許久。
他淡淡的道:「老夫剛去了錢莊,家裡的錢留著也是留著,就借給了官家。」
在場的人神色各異。
司馬光木然,呂誨的眼中多了些不屑,「裝腔作勢!」
「好!」韓琦大步走來,近前後說道:「以前老夫對郡王多有不屑,今日卻少不得要贊一句,好漢子!」
韓琦是趙曙的鐵桿,趙允良當年是趙曙的競爭對手,兩人不過招。
此刻韓琦主動示好,趙允良也有些意外,他習慣性的稽首,「福生無量天尊……」
咦!
韓琦一臉糾結。
這怎麼來了個道人上朝?
趙允良練習慣了,兀自不覺,「人心是肉長的,官家仁慈大氣,老夫在家中修道,卻也從府中的下人口中得知了大宋的近況,蒸蒸日上呢!這樣的官家說借錢,老夫但凡有的,都給了。」
說著他拿出一張憑據,唰唰的撕成碎片,「這錢是用於北伐,老夫不才,卻也不肯要回來,否則無臉去見祖宗!」
他是皇室,這番話說出當真是震動人心。
「哈……呸!」
隨地吐痰!
眾人聽到這個聲音不禁就怒了。
這是皇城前啊!
可等回身一看,啥意見都沒了。
趙允讓背著手出現了。
他左顧右看,見到趙允良時頷首道:「說得好!」
這是他第一次給趙允良好臉色。
趙允良心中那叫做一個激動啊!
老趙一旦對他有了好感,以後華原郡王府的事兒都能逐漸正常化。
正常化啊!
趙允良心中樂開了花,覺著自己捐錢的決定再正確不過了。
老趙許久沒來了,眾人趕緊行禮問好。
趙允讓只是點點頭,背著手,很是威嚴的道:「老夫本在家中吃喝玩樂等死,可卻聽聞有人說不該北伐,更有人說不該借錢給官家……畜生!」
老趙發飆了,連呂誨都往後躲了躲。
包拯發飆他能頂一會兒,沈安發飆大不了開干,可趙允讓卻不行。
這位是官家的生父,他真要抽你一巴掌,你能還手嗎?
不能!
否則官家收拾了你,天下都無人敢為你說話。
這就是規矩!
「北伐是為了誰?是為了這個天下。」趙允讓看來在家裡吃喝玩樂過的很不錯,精神頭越發的好了,「若是有理有據也就罷了,可老夫怎麼聽聞有人說什麼……北伐就是窮兵黷武,誰說的?站出來讓老夫看看。」
呂誨又躲進去了些。
「以為老夫不知道嗎?」趙允讓不屑的道:「大宋擊敗了西賊,如今西北無需用兵,如此哪來的窮兵黷武?
北伐是為何?為了拿回幽燕之地,一旦有了幽燕之地在手,大宋就把遼人關在了塞外,這等好處那些人為何視而不見?」
這是大實話。
可朝中的爭鬥從來都不論對錯。
「……」
趙曙剛得知自家老爹來了的消息。
「……郡王罵了那些人。」
「可有人駁斥了?」
趙曙放下筷子,目光深沉。
陳忠珩搖頭,「沒人敢駁斥。」
若是有人駁斥了趙允讓,趙曙絕對會把他記在小冊子裡,回頭一一收拾了。
「郡王年歲大了,動氣不好。」
趙曙對自家老爹也有些頭痛,「罷了,晚些散朝後你再去郡王府,告訴郡王,想出門就出門,哪有那麼多的顧忌?」
陳忠珩應了。
「準備吧。」
趙曙起身,有人來幫他更衣。
稍後一路往前面去。
「官家。」
才將出去沒多遠,就有人飛奔而來。
「何事?」
陳忠珩攔住了來人。
「好些人去了錢莊!」
來人一臉歡喜的模樣讓趙曙心中一動,「是哪些人?」
「許多人,數不清。」來人顯然也是有些震驚。
「人很多?」
趙曙淡淡的問道。
「多,多的數不清。」
來人歡喜的道:「皇城司的人說了,就像是整個汴梁城的人都出動了。」
「那麼多嗎?」
趙曙有些歡喜。
「總算是有人知道忠義,殊為難得。」
來人繼續說道:「許多人給了錢且不肯要憑據,更是有人出門就撕了憑據,官家,那些人說……」
來人有些激動,趙曙笑道:「急什麼?慢慢說。」
來人喘息了一下,「那些人說,您是好官家,所以他們願意支持您。」
趙曙緩緩閉上眼睛,漸漸的眼角有淚水滑落下來。
他從登基開始所做的一切,無一不是為了讓這個大宋更加的強盛。
可對手卻數之不盡,他們在朝野展開了對新政的狙擊,用各種手段來給他添亂。
這幾年他真是身心俱疲啊!
可此刻只是一句您是好官家,他覺得那些疲憊都值了。
「官家!」
陳忠珩見他落淚,不禁慌了。
趙曙搖搖頭,然後抹去淚水,「沈安說此事無需著急,朕卻著急了。此刻朕才明白,原來忠義之士這般多,朕有何懼?」
陳忠珩得了這個消息也很歡喜,說道:「官家,只是那些人怕是給不了多少錢呢!」
「一文錢朕也歡喜!這不只是向天下借錢。兩分利,這也是向天下發好處。北伐的勝利果實這就開始發了。有人不知朕的用意,在家中自鳴得意,以為真能難住了朕……
沈安說過,若是可以,他那裡有數種手段可以籌措到差的錢,可他勸朕藉此看看這個天下。
他說這是什麼?這是戰爭紅利,讓百姓得了這個紅利,此後大宋要做大事,百姓自然會踴躍支持,朕此刻深以為然。」
趙曙抬頭看著天邊的晨曦,微笑道:「朕最近不想理事,可此刻卻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那些人。」
一路到了垂拱殿,君臣相見後,趙曙的第一句話就是肯定,「聽聞今日去錢莊借錢的不少,要誇讚。」
「是。」韓琦說道:「此事臣也在關注,汴梁人踴躍而去,可見忠義之士多不勝數。」
這句話一出來,以文彥博的城府,眼角也抽搐了一下。至於其他人,看著有些不敢相信。
趙曙點頭,「雖然不多,不過卻是他們的心意。」
這些心意不管多少,總是對新政的支持,讓大宋君臣的心情不禁為之一振。
所謂人心向背就是如此,大勢也是如此。如今大勢在這邊,再難逆轉,所以趙曙的心情不禁大好。
議事在繼續。
「西南因為交趾覆滅的緣故,所以去年減少了糧草儲存,這些糧草盡數弄去了北方。」
韓絳的心情不錯,說話也聲若洪鐘。
「京東路的賑災全數結束,飛蝗大多在兗州一地被撲殺,影響不大。」
這些都是好消息,趙曙漸漸露出了微笑。
「陛下!」
外面來了人。
陳忠珩過去低聲問了,然後接過一張紙進來。
「陛下。」
趙曙見他面帶喜色,就笑道:「是哪裡的好消息?」
這段時間裡他接到的幾乎都是壞消息,可從今日開始,接二連三來的卻都是好消息。
「陛下,錢莊的人來報,只是兩個時辰,錢莊收錢……」
他低頭再度看了那張紙一眼。
這等事按理他沒資格摻和,可趙曙卻忘記了呵斥。而陳忠珩也忘記了這些規矩,一臉狂喜。
他的道:「陛下,一共有二十餘萬貫!」
君臣愣住了,陳忠珩說道:「那人說,錢莊的判斷是後續還有不少,還說……沈安說了,請轉告陛下,這只是一個開始。」
這只是一個開始!
趙曙深吸一口氣。
「朕,不勝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