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四百二十一章 溫飽線

    「哥哥,那麼多申報點,你不去,偏偏上這來,朝廷大員可就住在這附近,看看邊上多少官員盯著的,這裡也是不可能出問題的。」

    馬小義熘達一圈,發現附近的茶肆、酒館都坐滿人,幾乎都是朝廷官員,關鍵這附近住了不少官員,不免向曹棟棟抱怨道。

    曹棟棟道:「你去別的地方看看,哥哥在這裡待著。」

    馬小義納悶道:「為何?」

    曹棟棟道:「你懂什麼,哥哥就是故意將張三拉到這裡來的,讓他去應付那些叔叔伯伯,哥哥現在可不能跟張三分開,不然的話,肯定會被那些叔叔伯伯給擒住的,我咋知道解釋。」

    馬小義可也機靈,立刻道:「那俺也不離開三哥。」

    曹棟棟道:「你一個小隊長,誰會問你,問你你就說不知道,你快去別的地方看看,可別去岔子。」

    馬小義考慮了一番,「那行,哥哥,我帶人去別的地方看看。」

    「快些去吧。」

    「李哥,你那邊咋樣?」

    一個年輕人頂著滿頭大汗地跑向一個年紀稍長的漢子,微微喘氣地問道。

    那漢子撓著頭道:「俺不太清楚,俺方才說俺家還養了兩隻母雞,可那警察卻在紙上畫了一把叉,也不知這是啥意思?」

    「是麼?俺方才也差不多,一般朝廷算戶等,家裡的絲被也都得算上,結果那警察都不問,我還怕他故意不問,到時找說俺謊報,俺還主動告訴他,他說這些都不用記的,好像就記屋子、田和車馬。」

    「要是這麼記的話,俺們家可就沒啥錢。」

    「是呀!不會到時還得上家裡再檢查一道吧!」

    「應該不會,好像也來不及了。」

    「走走走,咱們去問問別人,看看是不是跟俺們一樣。」

    「對對,多找幾個人問問,可別就俺們兩個,那肯定有詐。」

    百姓來的時候,是緊張,是忐忑,但走得時候,又猶如做夢一般。

    太快了!

    太簡單了!

    沒有前奏,沒有高chao,僅有的互動也是十分枯燥無味,那些警察的語氣就跟問你「吃了飯沒有」一樣。

    不可思議!

    百姓們申報之後,都沒有離開,相互聚在一起,詢問彼此到底申報了什麼,生怕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這其實很諷刺,這足以證明,之前計算戶等時,肯定有很多貓膩。

    吃一塹長一智,百姓們可不會再上這當。

    可結果一問,大家都一樣。

    路旁的茶棚下,坐著幾個白髮老者,他們默默聽著這些百姓相互之間的交流,臉上也透著疑問。

    這幾個老者正是富弼、文彥博、呂公著和趙抃。

    這裡是左一廂西北角,就在潘樓邊上,離皇城非常近,宰相們基本上都住在這附近,他們今兒一早就相約來此,看看這主動申報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一直都很期待,以前就沒發生過。

    然而警署的申報方式,在看他們眼裡,這可不是毫無波瀾,而是大吃一驚啊!

    呂公著緊鎖眉頭道:「看來他們的目標是非常明確。」

    文彥博點點頭道:「之前朝廷規定的家什、農具、茶器,他們統統都不問,就只問屋業、田地、車馬,可普通百姓哪會有這些。」

    富弼搖搖頭道:「還不止如此,他們還問了每年所要繳納的稅務,我估計他們在統計的時候,或許會將這部分稅務給扣除。」

    呂公著道:「要是這麼算的話,大多數市民都會成為免稅戶,而根據募役法的條例,這多半將由富戶、官戶來承擔。」

    趙抃點點頭道:「那這募役法倒是好法,不會加重百姓的負擔。」

    富弼與呂公著相視一眼,都透著一絲擔憂。

    這到底權力不在百姓手中,你這麼強的針對性,那對方反撲起來,可也會非常兇狠的。

    如果大家這麼聽話,那慶曆新政也不會失敗。

    潘樓!

    「豈有此理!」

    只見一個鬚髮黑白參雜,道貌岸然的老者一拍桌子,憤憤不平道:「此與衙前役有何異?如此簡單草率的詢問,最終這免役稅不還是平攤在富戶頭上。不行,我得上奏參警署一本。」

    此人名叫趙文政,算是根正苗紅的皇親國戚,同時又是宗正寺長官知寺事,又兼左諫義大夫,當然,這個左諫義大夫只是五品寄祿官,是福利來的。

    這宗正寺不但管宗親,還管和尚、道士,不少和尚、道士都向他抱怨,他本就很不爽了,結果今兒一看,就更是離譜,今日過後,就會有更人來抱怨。

    「趙知事切勿衝動,且等等再說」

    身邊一個年紀稍輕的老者趕忙勸說道。

    此人名叫李道敬,乃是判禮部事。

    趙文政疑惑地看向他。

    李道敬就道:「目前警署只是統計,尚未給出具體的計算法,咱們現在上奏彈劾,是師出無名啊!」

    坐在李道敬對面的孟乾生就道:「可事實已經擺在面前,屋業、田地、車馬,不都是針對官戶、富戶嗎?普通百姓哪有這些東西,他們就是想籠絡百姓,然後將這稅全都攤在咱們官戶頭上。可憐那些富戶還傻乎乎地跑去張三的事務所計算戶等,不知自己已是待宰羔羊。」

    「那也不盡然。」

    戶部副使謝筠道:「我可是聽說不少同僚,他們都不會據實已報,他們就只報自己的俸祿,家裡那些田業、屋業是一律不報。」

    李道敬道:「這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真被告了,可就得不償失。」

    謝筠道:「他們的許多田地、屋業、買賣全都是掛在別人名下,即便查到,也難以查到他們頭上去。」

    趙文政道:「謝副使,稅務司到底是算在你戶部名下的,你對這稅務司知道多少?」

    謝筠苦嘆道:「最近人人都來我這個問題,但我是真的不清楚,稅務司雖是掛在我戶部名下,但是其中官員任命,全都是上面直接任命。」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但是我絕不認為稅務司能夠手眼通天,他們沒有什麼權力,又如何去調查,我看八成就是嚇唬人的。」

    孟乾生道:「但是許多人還是被稅務司給嚇唬到了,不過若是有人帶頭的話,估計大家都不會理會那稅務司。」


    趙文政與李道敬對了對眼神,然後道:「那咱們就找些人試試這稅務司到底是不是嚇唬人的。」

    謝筠又道:「但是我認為稅務司很可能會使出殺雞儆猴手段。」

    趙文政呵呵道:「就是賠點錢又如何,且看稅務司能夠查到多少,如果他們查不了多少的話,那他們這個自主申報就只是一個笑話。」

    孟乾生立刻道:「不錯,我就不信他小小一個稅務司,能夠做到算無遺漏,他們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今兒幾乎所有的官員都在各個申報點打探,因為此法是真的關乎到他們的權益,得知這情況,個個都是非常憤怒,而且他們都認為這是王安石的主意。

    殊不知王安石也很冤,這不是他的打算,他現在也得在朝中籠絡人心,他不可將官員們都給得罪了。

    而且,他是要為國斂財,百姓要都不計算在內,這收不到多少錢。

    此時他正與司馬光、韓絳拷問張斐。

    「朝廷統計戶等,是有專門的條例,你為何不用?」

    韓絳拿著申報表向張斐質問道。

    張斐訕訕道:「抱歉!下官只是受僱於人,這這是稅務司定得規矩。」

    王安石豈不知這都是張斐的主意,但他也不點破,又問道:「那你又是否知道,稅務司為何要這麼定?」

    張斐點點頭道:「這下官倒是知道,因為之前那種統計方式,稅務司是很難去調查的,為了避免有人以此剝削百姓,渾水摸魚,故而定下這規矩。」

    司馬光好奇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根據之前的統計方式,這百姓的家具、農具、茶器統統都得計算在內,然後再折算成錢,但這是要建立在派胥吏去百姓家裡統計,但如今可是自主申報。

    而這些物件,都是小物件,百姓來申報的時候,家裡可能沒有,等到抽查時,他卻買了,然而,買個茶杯也不需要簽契約,就沒法證明,這是申報前買得,還是申報後買得。

    一旦出現這種誤會,百姓就會認為稅務司是藉機盤剝剝削他們,也必然會有人這麼做。

    反之,宅子、田地、車馬,這些都非常容易調查清楚。」

    司馬光是恍然大悟,稍稍點頭。

    確實!

    之前那種計法,並不適合自主申報,也不適合抽查,今天統計完,今年都不能買杯子了,這根本行不通啊!

    但這宅子、車馬、田地,這三大件可是非常好查,一般情況下,是瞞不住的。

    韓絳很是委婉地說道:「但是你這麼個計法,只怕這戶等不好算啊!」

    這四等戶,三等戶是怎麼來的,不就是各種折算出來的,一個茶杯算你一百文,一床被子算你一貫錢,反正是各種加,加著加著你就發現自己是有錢人了。

    歷史上的募役法就遇到這種情況,那些官吏不知道是為了巴結王安石,還是要陷害王安石,反正五等戶的鄉民,就直接算成三等戶,這真是要命啊!

    但他們可也不是閉著眼算,他們也是拿著依據算,誰讓你家有杯子,有衣櫃。

    而如今這種計法,確實沒有無法肆意評估戶等,但問題是,五等戶就將會劇烈增加。

    這真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啊!

    張斐嘆了口氣。

    韓絳問道:「你為何嘆氣?」

    張斐道:「其實這法子也都是被逼出來的呀!」

    「此話怎講?」

    「之前不是有人彈劾此法,會增添百姓的負擔嗎?」

    「人就在這裡。」

    王安石立刻指向司馬光。

    司馬光不理會王安石,道:「故此你們才改變計法,避免增添百姓的負擔,是也不是?」

    張斐點點頭:「是的。」

    司馬光道:「也就是說,之前那種計法,確實會增添百姓的負擔,是也不是?」

    張斐點點頭:「是的。」

    司馬光挑釁地瞧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不服氣道:「那你倒是說說,這是為何?」

    韓絳瞧了眼這兩位,這裡不是我做主嗎?

    張斐解釋道:「之前那種計法,將鋤頭、茶具統統都給算上,但這些並不代表百姓現在的生活狀態,因為這些也買不了多少錢。

    許多百姓家裡器具是多,但都是很老舊的,一文不值的,每月收入就那麼一丁點,結果算成三等戶,百姓能不抱怨嗎?交了稅,飯都吃不上了。

    但車馬、宅子、田地這三大件,是足夠代表百姓的財富,天天乘馬車出門,你說自己是窮人,鬼都不會信,這養馬比養人還要貴。

    而收入更是劃分戶等的關鍵因素,如果以收入來劃分的話,朝廷是可以準確的算出,向什麼收入的家庭收多少錢,是不會影響到百姓的正常生活狀態。

    比如說一些富豪每年收入上萬貫,就是向他徵收個兩三百貫錢,也不會影響到他。但如果百姓每年收入只在三十貫錢,徵收兩三貫錢,可能都會讓百姓少吃幾頓飯,但如果你只徵收個二三十文錢,那也影響不到。

    故此這種計法還將每年交的稅也算在裡面,如果減除每年要繳的稅,剩下的錢,可以以溫飽來劃分,那就不太可能引發民怨。溫飽線即以下的就算了,但溫飽以上的,收個十幾文錢,百姓也不會怨的。」

    司馬光聽得是連連點頭,「言之有理啊!」

    王安石也覺得不錯。

    如果能夠計算準確的話,就是少收一點,靠人數湊上去,也行啊!

    問題就在這裡,你能不能計算準確?

    韓絳就問道:「百姓每年收入多少,全靠百姓自己申報,你能保證百姓就不會瞞報虛報嗎?」

    張斐趕緊搖頭道:「這我無法保證,這可是屬於稅務司的問題,稅務司表示他們可以做到的。」

    王安石都不相信,「此話當真?」

    張斐道:「稅務司方面是跟警署這麼說的,具體他們怎麼做,我也不大清楚。」

    王安石、韓絳、司馬光面面相覷。

    越問這稅務司就越發神秘。

    這手底下藏著一個這麼強大的部門,我們竟然都不知道。

    這怎麼可能?



第四百二十一章 溫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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