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甚麼?」
王安石稍稍不悅地問道:「我說得不對嗎?」
他的財政思想就是開源,幫國家開闢出更多的收入渠道,來彌補財政上的不足,既然這房貸是穩賺不賠,那他當然希望朝廷自己干。
他甚至已經想到利用屋稅和租公房的收入去放房貸。
何止不對,簡直無恥,你拿去幹了,那我幹什麼?你這是要黑吃黑,不,應該是白吃白,我們可都是正經人。
可說好的正人君子王安石呢?
張斐真心沒有想到,王安石會打算拿去朝廷單幹,這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噹噹然不對。」張斐一邊擦著汗,一邊言道。
王安石問道:「有何不對?」
「因為。」
張斐重新組織了一番說辭後,才道:「這買房中有不少人可都是官員及其親屬,尋常百姓,可是買不上房的。」
王安石問道:「所以?」
「所以。」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不管了,這個項目要是被朝廷給拿走了,那我又得重頭來過。張斐鼓起勇氣道:「所以就會出現一種情況,就是官員批款給自己買房。」
「你說得不對!」
王安石擺擺手,道:「是朝廷批款給官員買房。」
張斐道:「可經手人是官員啊!」
王安石道:「如果官員從中貪污受賄,他們自會得到懲罰的,你讓朝廷立法,這監督者不也是官員麼,這有何不同?」
要拿貪污受賄來說事,那這個話題是可以爭一輩子,因為爭得是還未發生的事,那是不是也可以說讓商人干,也會出現官商勾結。
既然你要用律法保證,那就要相信律法,王安石甚至認為朝廷確保自己賺錢的決心肯定是要大於確保商人賺錢的決心。
「大有不同啊!」
張斐道:「商人借錢出去,乃是追求利益,這一點是恆定不變的,他們是不會借給一些具有風險的人,但如果朝廷來做,那可就不同,看得是關係,是仕途,他們可能會放款給一些具有風險的人。
而此將違背逐利原則,且朝廷是左手將錢交給右手,右手又將錢還給左手,中間也缺乏監督,這一定會造成大量的腐敗,也會給財政造成負擔,得不償失。
如果交給商人來做,朝廷只有一個職責,就是監督,利益劃分明確,出現貪污腐敗的可能性也比較小。」
許遵稍稍點頭,瞧了眼王安石,微微張嘴,但最終還是忍著沒說。
他深刻地知道一點,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絕不干預職權範圍之外的事。
王安石瞧張斐這般激動,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你是害怕這麼做,你將無利可圖。」
張斐如實道:「王大學士說得是,我是打算憑藉這房貸翻身,但撇開這一點不說,我也絕不贊成這麼幹,因為這一定會失敗的。」
王安石皺了下眉頭,略帶一絲激動道:「你憑什麼這般篤定,店宅務也歸朝廷,如今一樣為朝廷盈利,也照顧了不少百姓。」
「店宅務?」
張斐一笑,道:「如果店宅務的買賣,交予商人來干,晚輩敢保證,其中利潤將翻上一番。」
王安石立刻道:「那是當然,租公房乃是朝廷為了平衡租價而設立的,若是交由商人來干,租金恐怕翻上一番也不止。」
許芷倩忍不住插嘴道:「王叔父,其實要真算起來,現在的租金也差不多翻了一番,只是朝廷所得沒有那麼多罷了。」
王安石稍稍瞥了她一眼,「你這小丫頭懂什麼,許多事情,可非你們想像中的那般簡單。」
人人皆知之事,他王安石如何不知。
但這是一個系統性問題,不是一個單獨的問題,要改就要從根本上改過來。
而他目前正在籌備中。
另外,人家要拿不到好處,也不會拼命的干,這到底是公家事,店宅務的人可沒有官員那般高俸祿。
只要不太過分,朝廷對此是睜隻眼,閉隻眼,反正把朝廷的錢繳足就行,你們從中賺點也是可以的。
許芷倩發現王安石臉色真有些不太好,也不敢再爭下去!
張斐瞧在眼裡,心中很是疑惑,這房貸利益,再多也就那麼多,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能夠在一夕之間就改善朝廷的財政,他為何又要如此執著,難道是在考驗我?不對。
他心裡突然咯噔一下,他與我爭得根本就不是利益,而是變法思想,哎喲,我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若是再爭下去,以他的性格,他定是不會罷休的,且堅持到底,證明自己才是對的,只怕這事要黃啊!
念及至此,張斐索性心一橫:「王大學士,做人可要厚道,這計策是我所獻,要麼王大學士就別用,用了又想獨占其中利益,此非君子所為啊。」
此話一出,許家父女頓時詫異地看著張斐。
這就赤裸裸呢?
王安石眉頭一沉,怫然不悅道:「我非為自己謀利。」
張斐哼道:「下面的官員為王大學士出謀獻策,難道是出於愛心?他們為得也是仕途,王大學士也一定會投桃報李,提拔他們。
倘若王大學士一味的利用他們,卻又不提拔他們,試問他們還會向王大學士獻策嗎。我又不是官員,我只是一個普通百姓,我此番為得是生計,為得是活下去。」
過分了呀!
許芷倩見二人這火藥味越來越重,於是小聲道:「張三,你少說兩句,王叔父自有安排。」
「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
張斐霸道地回絕了她。
瘋了!
這廝真的瘋了!
許芷倩只覺自己夾在中間,是兩邊受氣,既是委屈,又是憤怒,我為你著想,你還嫌我多管閒事?真是豈有此理。
只不過礙於她爹和王安石在,才強忍著沒有發作,哼了一聲,將臉偏了過去。
唯獨許遵還照顧女兒的情緒,微笑地點點頭,讓她稍安勿躁。
張斐的招數,他比較清楚,他不認為張斐已經急昏了頭。
王安石皺眉直盯盯地看著張斐,過得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道:「我若舉薦你入朝為官?」
許遵微感詫異。
當著我的面,說這些好嘛。
不過王安石倒是泰然自若,因為在他看來,是一舉兩得,張斐之才,他個人是非常欣賞,還真想將他舉薦給朝廷,並且將此事交於他管理。
張斐斷然拒絕:「多謝王大學士的一番好意,但是此事我已經對別人有所承諾,我可干不出背信棄義之事,將所有利益獨吞。」
他倒不是不想當官,但是他目前對此沒有任何準備,也沒有任何經驗,貿然進去,也是很危險的事。
要知道朝中很多人都對他心懷不滿,他首先得在這汴京站穩腳跟,腳踏實地,步步為營。
王安石笑道:「也就是說,我若執意為之,那便是背信棄義?」
張斐見他神色沒有方才那般凝重,心中是更有把握,道:「至少這不合道義。」
王安石又道:「你方才說,已經向他人承諾,也就是說,你認為我一定會接納此策?」
張斐點點頭道:「是的。」
王安石問道:「你憑什麼這麼篤定?」
張斐道:「因為我知道,王大學士心裡裝得是天下蒼生,而非一己私利,任何有益於國家之事,王大學士都會義不容辭。」
許芷倩終於是松得一口氣,心道,這廝雖有時候說話能嚇走半條命,但這阿諛奉承的手段也確實厲害得緊啊!
王安石笑了笑:「你也知道相比起個人名節,我更看重天下大義。」
張斐道:「但即便朝廷能夠成功,二者所得相差也不會很大,王大學士為了這一丁點利益,而不顧個人名節,試問叫人如何信服?最關鍵的是,此策是出自我手,這對我極其不公平,王大學士若真這麼幹,又與強盜何異?」
靜!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許芷倩嚇得已經是屏住呼吸,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只見王安石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張斐,而張斐也是毫不畏懼地看著王安石。
這男人的世界,她真心有些看不太懂了。
過得好半響,王安石突然微笑地點點頭:「好吧!既然此策出自你手,那就依你所言。」
看來是賭對了。張斐心中松的一口氣,又道:「王大學士,既然朝廷要為此立法,肯定要有些變動,我這裡還有一份關於屋稅改革的計劃呈於王大學士。」
還有?王安石笑意一斂,只覺有些詫異。
張斐向許芷倩使了個眼色。
許芷倩帶著一絲委屈地瞪他一眼,好似說,方才你訓得可真是得心應手啊!
張斐趕緊遞去兩道歉意的目光。
許芷倩這才從身旁又拿出一份方案來,遞給王安石。
王安石接過一看,頓時就入迷了,心道,弄了半天,這才是他所獻之策啊!這還未看完,他便有些惱火地向張斐道:「原來你小子還留了一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