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後,號稱世界中心不夜城的汴京「豪族區」、趙宗實的公爵府燈火通明,門庭若市。
許多受到邀請的達官貴人、名姬舞女紛紛進入這裡,此番是樊樓的晴娘、這個趙宗實最仰慕的女人為其張羅宴會。
來參與者都手持帖子(邀請函),需要給人查驗。讓人奇怪的是有幾小屁孩沒有邀請函就混進來了,乃是王家三少和張小花為首的紈絝子弟。
這些紈絝子弟是小屁孩,所以哪怕不合理也沒人管。說起來他們在汴京的名氣真的大,許多人是認識的三少他們的。
參加宴會者非富即貴,大多是在京畿有名望的世家,以及在朝廷有話語權的人,或者是京畿上四軍非曹家系的重要將領、譬如楊文廣。
音樂和歌舞掀開時,到處桌子上也都擺放了熱氣騰騰的美食和美酒,他們一邊觀賞歌舞,一邊相互交頭接耳聊得十分和諧。
這樣紙醉金迷的形勢在最近以來成為了風氣、是帝國王都的最顯著特徵。
這樣的聚會作風傳統其實不是源自歐洲而是反古,亦如春秋戰果時期貴族門下的食客謀士們、基本就是經常這樣的。
不論古今,按照宴會慣例在適當的填充肚子,各自喝過第一輪美酒,太子會暫時打停、走至場中說點什麼官面話。
但現在,趙宗實起身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時候。邊角處兩個小屁孩噴酒道:「臥槽大魔王來了,快跑。」
張小花和王家三少開溜的動靜讓大家的情緒戛然而止,往大門口看去,見王雱背著手進來了。
於是整個大廳中沒人說話,就是王雱順著到處看了看,皺著眉頭。
趙宗實可不想成為大家口裡的笑料,不想被影響了氣氛。
但說起來小趙還保留著固有的慣性,他從前就有些害怕大雱,何況現在大雱是他的太師。
這麼對持著不是辦法,大家非常尷尬的對趙宗實投去期待目光,希望趙宗實說點什麼。
於是趙宗實只得硬著頭皮走過來溫和的笑道:「相公怎麼來了,知道您一向不喜歡這類應酬,便沒給您送去帖子。之前偶然見到王家三少也在這裡,還以為他是代替您過來的?」
王雱道:「王家三少是王家三少,他爹是王安石不是我。若真需給殿下站台,我會親自帶著拖油瓶王小白過來拜望,而不是我弟弟。他和張小花來這裡只有一個目的是:偷看你府里新來的漂亮丫鬟。」
大魔王這話說的簡單粗暴又赤裸裸,許多人不禁滿臉黑線,但也無辦法。話說都半涼了,所以大家都認為這個時期的大魔王是破罐子破摔,懟天懟地懟空氣,人家韓首相都被懟的沒脾氣。
韓琦親點去雄州解決界河問題的門生昨日被撤職,聽說就是大魔王介入的結果。這當然也算是魔王的威懾力。
「那相公此來是為了……」趙宗實故意不把話說完。
王雱抱拳道:「太子殿下於這特別時期監國,作為表率又職責重大。我大宋如今尚未解決溫飽問題,許多落後地區民眾會在冬季瑟瑟發抖,會在秋季拿著少量的收成指望著來年。渤海也正在打擊海盜如火如荼,廣南邊境已經正式對交趾宣戰。臣不敢講是危急存亡之秋,但京師不宜於此時刻渲染奢靡作風。這不是錯,但確會有不好之影響,身為監國不能於這個時期這樣放縱。」
這樣的話會惹人不高興。在其他朝是闖禍行為,但大宋這時期則就這德行,比小趙威望大齊天的趙禎也經常這樣被人懟的沒脾氣。
這就是大宋的開明政治特點。狀元及第的王雱於殿試大考之策文中、專門建議皇帝挑選一個能維持開明傳統的接班人,趙宗實因此而被欽點,所以哪怕不愛聽他也不敢有什麼越線,只能低著頭。
但也沒喊散了,有些軟對抗的態勢。
王雱又溫聲道:「太子殿下,得罪處臣道歉。其實我真不愛得罪人的,只因在其位謀其政。國戰已經開啟,國際形勢危急,通貨政策緊縮,已談得上是內憂外患發作,於這時期身為監國、做出表率這不是什麼損失和讓步,是積攢人品,義務和責任。」
環視一圈,王雱接著道:「我知道在座的人,你們中的多數人認為通貨緊縮、國際戰略形勢的急劇惡化是我王雱的政策所導致。也許吧,也許真和我有關係。但身為執政官我已經做了,且會為此負責。這個負責就包括我作為臣子對太子殿下的限制和諫言。我總在講,沒誰會永遠正確,但我一直在努力把事情做好,是非功過會留待歷史來評說,但就今日的所作所言,我自問對得起老官家的託付。」
至此趙宗實有些汗顏的抱拳道:「相公言重了,這便散了這不合時宜的宴席。」
自此後,各路人馬只覺得很掃興的陸續撤離。
到廳里再也沒有其他人之際,王雱道:「當眾撥了太子殿下面子,這是身為臣子的虧欠。」
趙宗實急忙道:「相公快別這麼說,您有這資格,這是陛下給您的特權。加封太子時刻陛下數次召見專門對我說,您於弱冠之際十年如一日為大宋東奔西走、南征北戰。或許誠如您所言您不會總正確。但不論如何大宋都欠您,陛下親口說的,這是抹不去的歷史足跡。」
這樣的評說王雱沒有嘚瑟。事實上曾經的撲街朋友,當他身為太子這樣和王雱互動時,已經是身份思維的大轉換,這就是傳說中的「見外」。
這在大宋後遺症不至於大,但這也不是什麼好信號。
當然王雱也理解這就是人性。一定程度上人們只能同甘苦,共富貴時比較難平衡。尤其大魔王以往的威名所帶來的後遺症,太子比王雱年長,加上老趙過度的渲染嚇唬,這會讓他對著王雱的時候一無是處。
這其實就是王拱辰說的「你一個人把事做完了,讓後來人和老傢伙們怎麼想」,一樣的道理。
所以這個時期的趙宗實,寧願選擇老資格的硬派人物韓琦為依靠。
不論如何韓琦做人的口碑比大雱好的多,且是真正的長輩。太子作為晚輩、若被長輩老相爺訓斥不丟臉,但若和平輩且年紀更小的王雱發生碰撞,那就很尷尬。這是人之常情。
另外,從人性上說趙宗實現在的舉動不妥,但絕非什麼大錯,是心態變遷中必然會發生的。
一個「過慣了苦日子的撲街」,平時小心翼翼低頭做人,他忽然依託爵位搬進了公爵府,知宗正寺,擁有太子地位,整個宗室、經濟豪族、軍方將領紛紛巴結祝賀。
所以這時期他嘚瑟一些是正常的。暴發戶不是貶義詞,只是個名詞,一個現象。就像現在的大宋也是暴發戶心態,這讓韓琦敢於渤海部署的同時,不妥協的對交趾宣戰。
把這些想通了後,王雱沒糾結了,打算離開了,「晚了,臣不打擾太子殿下休息,殿下現在是監國,需要積極參與朝議,了解時局和朝臣,這會勞心勞力。與之對應的臣只是個閒人,只負責找茬。臣不想對殿下限制過緊,所以不會參與您之朝議,不會參與您之實踐過程,但只要太子殿下信任,有關我國朝各種問題,殿下但有所問臣都會傾囊相告知。」
「叫相公操心了。」趙宗實微微點頭。
王雱轉身便走。
趙宗實又道:「請相公留步,許久沒聚,難得相公親臨,想請相公去書房坐坐,慢慢敘話。」
「既是殿下邀請,臣打擾了。」
王雱沒多大興趣,但去了也無所謂,幹嘛不去呢……
去了書房,年紀和二丫差不多的英俊少年在讀書,約十四五歲。他就是趙頊,趙宗實的兒子,將來會是大宋第六任皇帝,也是大宋歷史中少見的激進派皇帝。
就像趙宗實倚重韓琦一樣,這小子將來會倚重王安石。
他現在很用功的在讀書,果不其然,王雱進來時,發現他在讀的是王安石當年的《上皇帝言事書》。談及的實際就是變法初形和建議,惜字如金的王安石、他能把這篇講宏觀的長文水到一萬字,那的確算是言之有物也用心了的。
所以趙頊讀的時候眉飛色舞搖頭晃腦的,投入了當中。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當年趙宗實相比其他宗室子弟真是撲街,讓給趙禎後就不算趙允讓的人了,限于敏感,趙允讓哪怕家大業大,想給趙宗實財富也不行。
這樣一來曹皇后又自來嚴厲,趙禎也一貫節省不鋪張。早年趙宗實爵位職位也很挫,連公派府邸都沒有,結婚後算成年不能住宮裡,就自己出來用宗正寺給的少量爵俸租房住,養老婆養兒。
趙允讓死的時候家產很大,但作為趙禎的繼子,小趙當然不敢再去繼承趙允讓的財產。
小趙的老婆也算權貴,當今曹皇后是她姨媽。但正因離的近管的也嚴,娘家不敢拿錢接濟趙宗實。算好有人傻錢多的楊懷玉接濟。當然這些形勢也造就了他兒子奮發圖強,沒有紈絝子弟的習性、很愛學習。
這樣的環境中成長,造成了趙頊「底層窮人」的心態。他就自然比較關注和底層相關的言論政策。這樣的政策言論在這個時期的大宋,當然范仲淹王安石是排頭兵。
又因范仲淹早就險些被否定,而前陣子王安石和王雱當紅。王雱有魔王之名、但王安石真是文宗泰斗行為坐派的典範,所以那時期小心翼翼的趙宗實自然建議兒子讀《王安石選集》。
就這點事,這是人之常情也是政治正確。
等到王雱yy完畢,趙宗實這才道:「趙頊,快來見過相公,他就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王雱王相公,為父的太師。」
這個時期的孩子有點逆反、又崇拜偶像,王安石就是偶像,遇到偶像的兒子那麼年輕、趙頊則有些尷尬又嫉妒。
所以出來見禮的時候有點扭的樣子:「拜見王相公。」
王雱和小小趙寒暄兩句後,趙頊又好奇的道:「請教相公,傳言說您在北川河會戰部署之際,親自帶隊零下三十度的冰雪中躲藏,是不是真的啊?」
王雱道:「條件惡劣是真,但沒那麼誇張。那時我病糊塗了,真這樣怕是藥丸。事實上我一直躲在帥帳沉睡,蓋著幾層熊皮,有焦炭取暖。」
額,聽到神人有些不神了,很平凡,趙頊不禁略微有些失望。
隨即趙頊又好奇的道:「聽說當時我大宋志願軍開進西寧州時,滿城是寡婦,滿城在吃草,唯一的糧食已經被西夏人搶走,且被宋軍的神器火龍燒了。那時是您帶著他們吃草根樹木渡過的,是真的嗎?」
王雱難免有些泄氣:「漫咩殺了很多人,寡婦很多是真,但不至於滿城。糧食有點緊張但也有大宋後勤供應。那時最大的問題是寒冷,其實青塘人適應氣候問題不大,但給戰損三成的志願軍清理凍傷時候、她們真落淚了。」
見趙宗實用眼睛瞪著,趙頊又道:「父親殿下您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只是好奇而已。所以多問問。」
結果被後腦勺被一巴掌,趙宗實呵斥道:「媽的臭小子你哪聽來的滿篇地攤文學,相公有那麼多閒心聽你嘮叨?自己讀書就可以啦。」
趙頊不服氣,又捂著腦殼道:「相公,當時西夏人栽您手裡,敗的那麼慘,您說他們會伺機報復嗎?」
趙宗實又揪著他的耳朵道:「你就是個小撲街而已,反倒是開始操監國的心思了,莫要妄議國事!」
說這麼說,但其實趙宗實豎起耳朵聽著,等著王雱對這事解讀。
因為前陣子王雱的種種作為,的確像是在應對什麼,小趙覺得大魔王做事或許不地道,但自來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