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為人日,在荊襄之間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節日,也是新年之後第一個大節。
人日這一天,人們以七種菜調作羹湯食用,還要用彩帛或金箔等剪裁為人形,在室內張貼或是佩戴在頭鬢上,當然也少不了宴會親友、郊野遊玩等活動。
許多事情諸如遠遊、工作等事情,也是需要過了人日才繼續進行。人日之前則統稱新年,是休閒聚樂的時刻。
李泰也是入鄉隨俗,選擇在人日這一天於鴻賓樓上大宴府員僚屬和遠來的賓客們,一同慶祝這開年第一個節日。
來自江陵的使團也在這一天抵達了穰城,直接便被安排進了鴻賓樓中。
當見到這座足以容納上千人同時聚會、宏大又華麗的建築時,這些江陵時流也都忍不住驚嘆連連,當再聽到這座樓宇的名稱和功能的時候,他們更是忍不住的讚不絕口。
畢竟人才總是喜歡禮賢下士的上位者,這位荊州李大將軍捨得豪擲重貨興造如此雄偉的一座建築來款待四方賓客,其對人才的重視態度也是不言而喻,很快便在這些江陵人士們心目中樹立起一個知書達禮的印象。
李泰親自站在二樓的宴會廳門口迎接江陵的使者一行,雖然說這些人多數都是第一次來到沔北,但李泰的畫像也早在江陵傳揚了不短的時間,再加上其人卓爾不群的樣貌和氣質,讓這些江陵人士第一眼便確定他的身份,不待引見便紛紛作揖為禮。
這一個使團二十餘人,為首一個年近五十的老者便是湘東王派遣的正使,名字叫做宗懍,官職是江陵令。其身後群眾,有的也在湘東王府下供職,有的則只是鄉里逸士,沒有官職在身。
但無論這些人身份地位高低,李泰全都以禮相待,請入堂中各自分席坐定。
「宗令雅名聽聞已久,今日終於得睹尊容,實在讓人心生歡喜。」
待到眾人各自坐定,李泰便舉起酒杯向坐在自己一旁席中的宗懍笑語道:「我本北人,南土風俗多有生疏。之前拜讀宗令所撰《荊楚歲時記》,才知此鄉風情諸類,得以入鄉隨俗、和洽群眾!」
這個宗懍被湘東王選為使者,自然也不是俗類,乃是江陵名聲頗著之人。其家族也歷史悠久,甚至端午采艾草的風俗都與其家密切相關。當然這是不是真的也無從考證,畢竟都是他們自家人撰述記載的。像李泰所言《荊楚歲時記》,便是宗懍撰寫的介紹荊襄風土人情和各種禮俗的著作。
宗懍見李泰對其如此禮貌,便也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旋即又對李泰作揖道:「某等群眾奉王命拜訪李大將軍,公事之餘也是竊存私意,想要入境游賞一番南陽故鄉在大將軍治下鄉情如何。」
宗懍雖是江陵名士,但祖籍卻是南陽。很多江陵人士也都是這樣的情況,這都是受歷史上的胡亡氐亂所影響。像京兆韋氏、杜氏、河東柳氏等北方名族紛紛逃難湧入到南陽盆地,聚居在襄陽周邊。而南陽境內原本這些家族,則就繼續向南遷徙,聚集在了江陵地區。
聽到宗懍主動講起這樣一層鄉土淵源,李泰便又笑語道:「那麼據宗令入鄉所見,此間政治是優是劣?」
「大將軍威名久仰,此行又見鄉野村邑連綿不絕,多有安居樂業之態,可見興治有術,不愧是關西名臣、仁勇雙全!」
在這樣的場合中,自然是要挑著好話來說,更何況宗懍等行來所見鄉野風物確實比心中固有的印象和記憶要改善的多,因此宗懍便衷心說道。
「豈止是興治有術!南陽舊年政治不調、多為蠻荒所沒,全然無治,離鄉之徒甚至不知先塋所在,望北嗟嘆卻也無可奈何。如今李大將軍所治井井有條,舊年荒土皆成豐邑,刁滑民風蕩然無存,仁義再現鄉里,民情淳樸有加。我等離鄉思鄉之徒,皆應深謝李大將軍仁功啊!」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從席中站起身來,因為情緒比較激動,杯中酒水都灑落出來,語氣卻是滿滿的熱情,甚至還透露出幾分諂媚。
李泰聽到這番熱情洋溢的話不免一樂,饒有興致的打量起這同自己年齡仿佛的年輕人。他的確是將南陽盆地治理的不差,但這年輕人本是江陵人士,何以如此激動?難道僅僅只是因為回鄉上墳找對地方燒對紙?
他記得這年輕人剛才自我介紹時自稱姓劉,此時再觀其神態如此激動,略作沉吟後便笑語道:「劉郎譽言過甚,居州守任皆分內之事,百姓因有受惠也在於遵從法度、勤懇治業。劉郎先塋竟也在此,請問劉南郡是君何親?」
「江陵素有大小南郡的雅稱,所言既是劉思貞兄弟,劉郎既是小南郡劉嘉會劉公之子,亦是荊土少年雋才!」
旁邊宗懍瞧著突然站起身來激動發現的年輕人微微皺眉,但旋即還是又微笑著對李泰介紹道。
李泰聽到這話後便微微頷首,心中對這年輕人的身世也有瞭然。
他這些日子對江陵人士也了解頗多,南陽劉氏劉之遴、劉之亨兄弟亦是江陵名士,尤其劉之遴名聲要比宗懍還大得多,大到湘東王蕭繹都對其心生嫉妒,當劉之遴從建康逃回江陵的時候,湘東王直接派人在中途送藥將劉之遴毒殺,然後又親自為其撰寫墓志銘並厚贈錢帛以下葬。
當然,除了妒忌劉之遴才名之外,李泰覺得湘東王作為一個政治人物,更主要的原因估計還是不想讓劉之遴返回江陵以免江陵的地方派再聚集在其人身邊、干擾自己對江陵的控制。
南陽劉氏本就江陵名族,劉之遴兄弟又前後擔任南郡太守,而南郡即就是江陵本治。劉之遴如果成功返回江陵,就類似於小一號的柳仲禮回到襄陽,彼此間自然難免會有摩擦。
了解到這個年輕人劉郎的身世,又觀其對自己態度過分熱情,李泰心內便略有瞭然,暫且記下此事,然後便轉移了話題。
江陵人士北上,比較擔心的一個問題就是北人會不會過於野蠻?
彼此間不同的文化習俗和生活習慣也是造成隔閡的重要原因,李泰此番款待江陵使團也特意貼近荊襄習俗,畢竟來年他也是要移鎮南去的,此番安排既表達了對於江陵來人的尊重,同時也是讓自己提前適應一下。
在荊州總管府和李泰如此用心的款待下,這一場人日宴會也算是賓主盡歡。唯一一點不太和諧的地方,還是宗懍呈送給李泰的一封湘東王的親筆書信。
這信中除了禮節性的拜年寒暄之外,湘東王還著重的講述了一下如今發生在郢州同侯景亂軍所進行的戰事。信中充滿了樂觀的語氣,並且還隱隱透露出幾分對於侯景的輕視。
畢竟之前侯景凶名赫赫,連克王師,結果如今跟湘東王部伍對上後,在郢州的戰事便有膠著之勢,難免給人以不過爾爾之感。之前看似勢不可擋,其實只是因為對手太弱啊!
李泰也從這書信中讀出了幾分湘東王連帶著對自己也有幾分改觀輕視的意思,畢竟既趕走了盤踞郢州的蕭老六,又將侯景亂軍前部阻攔下來,都體現出湘東王所擁有非凡的軍事實力。
李泰自知蕭老七這貨就是賤皮子、畏威而不畏德,若是不偶爾敲打一下,尾巴就要翹上天。不過他還沒想好接下來再怎麼敲打一下老七,接下來映入眼帘的一條消息便讓他頓時火冒三丈。
湘東王書信中交代,其兄邵陵王在被驅逐出郢州後,可不只是派遣使者前來沔北聯絡,在韋鼎前來懇求借地之前,這個老六便已經先一步遣使北齊,並且被齊主加封為梁王。
李泰之前忙於政事、歸鎮未久,再加上也沒有耳目在蕭老六那裡,對此還真的不知。
原本他還覺得這老六是有點窮途末路的意思,卻不想這傢伙仍然路子野得很啊,一邊接受北齊的冊封,一邊派人跑來自己這裡借一落腳點,這是把他刷著玩呢!
儘管李泰也壓根就沒有答應蕭老六的請求,但被耍了一把也是不解氣,順便也想來個殺六給七看,於是當即便決定由郢州刺史李允信率領所部、匯同安州王傑並隨陸人馬,出擊盤踞齊昌的邵陵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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