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866 南川豪傑

    自從衣冠南渡、東晉立國江南以來,南朝政權便一直存在著一種荊揚對立的政治和軍事格局,即就是駐守上游荊州的往往都是軍事強臣,從而與建康的中央政權形成一種對峙狀態。

    這樣的情況,哪怕是之後中央朝廷往往以宗室出鎮上游的分陝重地也並沒有得到太大的改善。諸如梁武帝蕭衍就是從上游出發,取代了南齊政權。

    在荊揚這種雙頭政治格局之下,勢必需要一個平衡點才能帶來一定的穩定性,而位於兩地之間的江州往往就扮演這樣一個角色。像是東晉時期先後鎮守此地的陶侃、溫嶠等等,就發揮著類似的作用。

    當然這是在南朝政權疆域領土尚算完整的情況下,而當遭遇外敵入侵,上游重鎮接連失守,那麼江州就成了抵禦上游外敵的前鎮。

    江陵陷落之後,下游的南梁諸方勢力也是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混亂才勉強形成了一個新的秩序,以梁帝之子晉安王蕭方智為監國,實際則由太尉王僧辯掌管軍國大權。

    秩序雖然是初步形成了,但王僧辯也難以立即便率領大軍西去、收復江陵失土,再造梁家國祚。因為淮南重鎮合肥已為西魏所占領,一旦王僧辯大軍自下游輕出,便不免難以兼顧首尾,可能連下游的領土都要丟失。

    更不要說就在江陵失陷之後不久,北齊便派遣使者前來態度強橫的交涉討還廣陵,交涉未果之後更是直接出兵圍困廣陵,這就讓下游諸軍更加不敢擅動了。

    雖然軍不敢出,但來自上游的威脅也是不容忽視,江州作為抵禦敵侵的前線,自然也受到了極大的重視,於是王僧辯便以侯瑱為江州刺史鎮守湓城,以自己的兄弟王僧愔為豫章太守而鎮守豫章。

    這樣的安排當然也存在著一定的私心,湓城依傍大江,一旦上游敵軍沿江而下,湓城所在便是首當其衝。而豫章則地處江州腹地,掌握著人員物資的精華,直接控制住了湓城的補給線。侯瑱終究不是江陵元從,當此國難之際也是有點心腹難得,王僧辯作此安排也是有備無患。

    然而很快這樣的安排就遭遇了變數,一直盤踞嶺南為亂的蕭勃趁著江陵陷落、國中大亂之際,不只重新控制住了廣州,而且還使派一支人馬翻越大庾嶺北上,進入南康郡境中,直接威脅到江州腹地的安全。

    於是侯瑱便以備亂為由,直接從湓城南下進入豫章郡境內,轉而將王僧愔發配到湓城去。王僧愔自然不肯,只是派遣將領周鐵虎率領一部人馬前往湓城駐守,而自己則仍留守豫章,繼續與侯瑱對峙。

    江州這裡熱鬧成這個樣子,不出意外的話那必然是要出意外了,尤其那個男人帶著他幾千虎狼之眾從上游狼狽而來。

    江州湓城城主府內,王琳端坐廳堂之中,下方俱是他的親信黨徒以及江州當地的豪強軍頭們。廳堂中分酒吃肉,不勝恣意,廳堂外卻又是另一幅情景。

    城主府地面上還殘留著許多血漬以及未及收拾的屍首,另外在堂前還擺設著一具木造的刑具,上面捆縛著一名渾身赤裸的精壯男子。

    那男子披頭散髮,身上已經布滿了許多遭受酷刑所留下的傷口,但仍怒目圓睜的向著廳堂內破口大罵:「王琳狗賊,不思國困!勾結江州匪徒,違抗太尉軍令」

    這男子每呼喊一聲,旁邊便有王琳的部卒往其身上割下一刀,但這人仍然咒罵不已。此人便是王僧愔派來駐守湓城的將領周鐵虎,本河東王蕭譽部將,早年王僧辯擊敗蕭譽的時候,將此人收為己用。

    自侯景之亂發生以來,江州這裡也湧現出了眾多的地方豪強,各自聚嘯一方,彼此鬥爭不斷。如今江州上層也是互不相讓的對峙著,自然也是這些豪強酋長們所樂見的。只有如此,他們才有自保和投機、壯大自我的機會。

    王琳此番東下,重

    要的軍資器杖都被魏軍收繳,僅僅只保留給他們基本的短兵武裝用於自保。儘管王琳沿途也擊破搜颳了幾處鄉里據守的城壘,但所得仍然不足以將部伍武裝到全盛時期,更不要說一舉攻克湓城這座臨江的堅城。

    雖然實力不復全盛,但王琳凶名仍存,知其引眾東來之後,江州諸方勢力各自也都反應不一。這其中有新吳豪強余孝頃本就不忿侯瑱領任江州刺史,得知王琳東來之後便遣使暗中聯絡,彼此勾結起來。

    待到王琳率領部屬精銳抵達湓城附近時,余孝頃便以向湓城輸送給養為名詐開城門,而後守據城門並引王琳軍眾殺入。


    守城的周鐵虎所部兵力本就不多,又遭此內外勾結的襲擊,守據城主府力戰一番最終不敵,被王琳將此城池攻奪下來,而自己也為其所擒,又因性情剛烈、不肯屈服,於是便遭到了王琳的酷刑折磨。

    「王使君即至,我等江州群徒總算有英主可仰!侯瑱不過舊鄱陽王家奴,今又得寵王太尉,入州以來大行亂法,視我南川豪傑如豬狗。人皆懼之,某卻不屈,如今更得使君來助,此間壯義之士又有何懼!」

    那余孝頃手捧著酒杯,連連起身向王琳祝酒稱頌,姿態恭敬異常。江州在方位上位於建康以南,故而其地常常也以南川代稱。

    王琳觀其態度如此,口中便也大笑起來,指著余孝頃笑語道:「南川此地多岩穴之長、塢壁之豪,各自聚眾百餘、圈地數里,便以豪傑自命,昧於忠節、寡於見識。余將軍能有這樣一番識鑒,於諸同流之中可稱翹楚。

    如今在邑之侯瑱,本非舊徒,逐之甚易。僧愔等在府皆我下席,若不肯恭從命令,我亦有法制之!待到豫章紛擾悉定,將軍等今日相迎之義自有厚報。南川群徒不知節義,我自教之,教而不聽,我自殺之!」

    堂內王琳麾下諸將聞聲後自是大聲喝彩,而那余孝頃並其幾名徒屬聽到王琳此言後,臉色便不免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雖然說他們同其他南川豪傑們也都爭鬥不斷,但聽到王琳居然如此蔑視這一個群體,心裡總也難免有些不自在。

    王琳本就不將這些南川土豪放在眼中,自然也不甚在意他們各自感受,提著一瓮酒水行至堂下,望著已經渾身傷口、鮮血淋漓的周鐵虎冷笑道:「愚人為誰守節?當年你故主河東王亡日,你不與共死,今日在我面前揚氣夸忠,當真可笑!」

    周鐵虎這會兒早因失血過多加上長時間的疼痛折磨而精神渙散,但在聽到王琳的聲音後,卻又奮起餘力怒聲吼叫道:「王琳狗賊,罪該萬死!」

    王琳聽到這辱罵聲,氣得直將手中酒瓮砸向周鐵虎,這周鐵虎本就滿身傷痕累累,遭此重擊又被那酒液將身上傷口沖開浸透,吃痛之下嘔血昏厥。

    「哼,社稷遭難,人皆以勤王自命,卻又全都逡巡不前,劃地稱豪。唯我引軍迎戰強敵,雖敗猶榮,遍數國中,誰敢在我面前自誇忠勇?」

    王琳又怒視著廊下被擒拿下來的周鐵虎部眾們,口中怒聲喝道:「此徒難道不知賊在?拒我如拒敵,當真該死!爾等俱受其命,本也死不足惜,唯我國家遭難,需重勇士。誰肯割此狗賊血肉而食,我饒其不死,並加重用!」

    在王琳威逼之下,漸有俘虜入前,或是割其皮肉入口,或是蘸其鮮血拭唇,各自也都獲得了赦免。而周鐵虎遭此虐待,又從昏厥中痛醒,慘叫連連。

    「將軍走好!」

    一名戰俘提刀走上前來,看到周鐵虎被折磨得不似人形,口中低吼一聲,直將手中尖刀刺入周鐵虎胸膛內,結束了這一場非人的折磨,而他自己旋即也被暴怒不已的王琳部眾當場刺殺。

    王琳強勢入據湓城之後,原本還在豫章明爭暗鬥的侯瑱與王僧愔頓時也冷靜下來,拋開彼此間的爭執,各自遣使前往湓

    城譴責王琳這一做法。

    然而王琳對此置若罔聞,反而派人到豫章傳令讓他們各自解派軍士押運物資前往湓城助其反攻,否則便將親率人馬南下問罪。

    不過這一場火併終究也沒有打起來,因為很快梁帝蕭繹被在長安處斬的消息便從西面傳來。不管這些南梁餘部各自心內想法如何,得知這一消息後自然要為皇帝陛下舉喪致哀。

    尤其是剛剛入據湓城的王琳,得知這一消息後更是哀傷不已,來到江邊面向江北哀號竟日,直至泣血才被將士們護送回城,而後便高豎喪幡,告其軍士誓要為君王復仇!

    相對於王琳的哀傷至極,建康的臨時小朝廷對於皇帝陛下的橫死反應便有些冷淡,雖然也有服喪祭奠這樣的哀悼活動,但很快又要將注意力轉移到別處。

    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皇帝陛下已死,那麼監國的晉安王自然需要更進一步,成為名正言順的梁國皇帝,帶領他們繼續奮鬥。然而這一場登基大典,卻越發暴露出如今南梁人心渙散、四分五裂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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