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242 兵進井陘

    斛律光這裡剛剛提出自己的迎戰策略,不待其他人開口商討,便遭到了濮陽王婁仲達的強烈反對。

    殿內眾人在聽到婁仲達此言後,原本一時間還有些迷茫的思路頓時也變得清晰起來,是啊,如若斛律光離開晉陽,又能指望誰來統率晉陽的大軍迎戰敵軍?

    因此眾人也都連連點頭附和,認為斛律光此計欠妥,眼下這危困局面,實在不宜再分兵於別處。

    斛律光倒是沒想到,因為自己的軍事能力卓越反而讓他的計策不能獲得眾人的認可執行。他這裡眉頭微鎖,還在思忖該要如何說服眾人,殿上皇帝高演已經開口說道:「鄴都失守,皆因所託非人、所任不肖,與平原王去留有何相干!況今晉陽局面也有別鄴都,兩事豈可混為一談!」

    段韶離開鄴南乃是奉高演的命令,如果將此歸咎為鄴都失守的原因,那麼高演無疑也要負上不小的責任。而且婁仲達和其支持者們都認為斛律光留守晉陽、統率師旅才能有希望守住晉陽,這也讓高演多多少少有些吃味,故而開口稍作訓斥。

    斛律光對於皇帝的心思倒是沒有太過深刻的領會,但是皇帝言語中對他的支持卻給了他極大的鼓勵,於是便又望著眾人繼續說道:「晉陽當下四面受困,尤其河北失守使得此間局面更加艱難,一旦魏軍諸路人馬齊聚并州,晉陽城中幾十萬軍民縱然守得一時,亦絕難維持長久。晉陽受困,別處勤王師旅亦無從指望,唯作突圍之計,才有一線生機」

    河北的失守不僅僅只是讓北齊失去了這一重要的錢糧補給地,更是讓西魏獲取到了一個前線大基地。所以接下來當西魏諸路大軍進入到并州地區之後,這一場戰爭會持續多長的時間實在是未可預料。

    晉陽這裡雖有十數萬大軍,但所需要的消耗也是十分驚人的。而且晉陽周邊的土地多為勛貴所圈占,一些耕地也早已經轉變用途成為了牧場,即便是農耕生產能夠正常進行,產出也不足以供養這麼多的人口。

    當然這是從比較長遠的對峙角度來說,被奪取了河北的晉陽勢必難以維持長久。單就眼下這一場戰事而言,北齊也已經完全的陷入到了被動之中,而一旦戰爭被拖入到對方的節奏里,局面只會變得越來越差。

    斛律光繼續苦口婆心的說道:「河北變故,人皆難料。若李伯山當真意在河北,斷不會同時使派大軍取道河朔來攻。兩路遙遙阻隔千里,當中凡有行事變故皆難相問,以魏國之強勢,實在不需行此險計。度其本計應是侵略上黨、而後南北兩路會擊并州。

    今長城之外魏師難遏,但其行止亦難為李伯山所知。李伯山擁眾東去,雖然竊占河北,平陽一線必然空虛有加。我今出兵擾其後路,汾谷一線必然動盪不安,李伯山亦必驚疑我何以仍有饒力,不敢輕易進窺。但能成此一事,便可扭轉被動」

    戰事進行到了這一步,斛律光也知道如今北齊的劣勢已經不是能夠憑著一場奇襲就能有所扭轉,他只是希望能夠就此撕開一個敵人圍困晉陽的口子,讓齊軍獲取到更多戰術上的選擇,然後再通過局部的對戰來逐漸的扭轉劣勢。

    他此番南去介休,便已經注意到這一個方向上主要還是稽胡部眾在活動,魏軍正規軍的活動則變得非常少。這意味著平陽方面的魏軍必然是被抽取調遣到了河北方面,正是一個非常難得的空當時期,或許有可能就是這一場戰事當中齊軍唯一能夠扭轉戰況的機會。

    因為之前有過偷襲犯險而遭遇伏擊的經歷,斛律光這一次也是比較謹慎,沒有立即做出決定,而是返回晉陽綜合各種情況和思路之後,還是覺得這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機會,所以才提了出來。

    在聽完斛律光的陳述之後,齊主高演臉上也漸漸流露出認同之色。如果有的選,他當然也是希望能夠主動打出去來扭轉當下這一處處受困的局面,眼下這種被四面圍堵進攻、坐以待斃的感覺實在是一種莫大的煎熬。

    然而婁仲達等人還是不肯同意斛律光這一策略:「這不過只是咸陽王一己之見,又如何能夠保證這不是敵人為了誘使我國分兵出擊、削弱晉陽甲力的計策?一旦南面進擊受阻,晉陽又遭重兵圍困,風險之大,豈是咸陽王一人能夠擔當?」

    這話多多少少是有些強詞奪理,戰爭中局勢本來就是瞬息萬變,戰機的湧現都要靠主將進行捕捉與把握,真要人人都能篤定認識的事實,也談不上是什麼戰機。就比如眼下人人都知道李伯山已經進據鄴都,只要收復鄴都幹掉李伯山就能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這是在說胡話而不是在討論戰事策略。

    而且有人也已經上升到了人身攻擊的層次:「舊年咸陽王自河洛奔襲河東,便是因為錯判敵情而為敵所敗,如今復又作此弄險之計,如若失算,所害則不只一身,就連國運恐怕也要毀於此謀啊!」

    之前被魏軍襲擊而丟掉平陽、後來議和又被換回的長樂王尉粲更是冷聲說道:「舊年我鎮守晉州平陽,國中甲力大多派往河洛備戰,平陽同樣空虛難當,然而當魏軍襲來時,我猶能固守城池多時,待到甲力窮極才無奈為賊所奪。今咸陽王所謂平陽空虛,難道竟比當年還要更加空虛?如若戰事同樣也僵持不下,北面敵軍卻又破長城而來,咸陽王將何以報國?」

    尉粲這一發聲,多多少少有點打斷殿堂中聲討反對斛律光這一計謀的節奏,畢竟大家只是不希望在魏軍大舉來犯的當下讓斛律光分兵外出,而不是都像尉粲那麼不要臉,把黑的說成白的。

    當年那一場戰事的確是失算於人,可問題當時平陽還有守軍兩萬出頭,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空虛。尉粲他們固然也堅守了一段時間,可是因其過於保守,也根本沒有發揮出阻敵的效果,魏軍照樣直接兵進雀鼠谷以及沁源等地。

    大凡當時尉粲他們在平陽發動一次突襲,魏軍的推進都不會那麼迅猛。現在這傢伙拿自己的戰例出來否定斛律光的計策,多少是有點自取其辱了。老實說如果魏軍留守平陽的是尉粲這種貨色的話,斛律光這一計策反而有極大的執行空間。

    但是尉粲這樣的貨色,指望他成就一件事固然是有點強人所難,可要是讓他敗壞一件事,那就有著各種清奇的方法。

    當他看到殿內眾人神色都變得有些怪異的時候,心內多多少少是有些羞惱,當即便又直視著斛律光沉聲說道:「當下國事危難,至尊都要固守城中統合士民以共渡難關,咸陽王卻執意要率引師旅遊弋於外,究竟意欲何為?」

    此言一出,殿內氣氛頓時一沉,眾人臉色也變得越發古怪,就連皇帝高演眉頭都緊皺起來,雖然很快便又舒展開,但是望向斛律光的眼神中也增添了幾分意味莫名的味道。

    斛律光哪怕政治上再怎麼遲鈍,也能感覺得出尉粲此言是多麼嚴重的指控,所以他也陡地臉色一沉,旋即便拍案而起,指著尉粲怒聲喝問道:「依長樂王所見,我進此計應是意欲何為?」

    尉粲說幾句陰陽話也就罷了,可是當見到斛律光當真被自己激怒,而周圍其他人卻都紛紛轉開視線,他一時間也有些窘迫,低頭避開斛律光那憤怒的目光,也不敢再作什麼惡意的針對。

    「咸陽王赤膽忠心,誰人敢稱其偽?長樂王雖然心憂國事,但也不該情急失言!當此危難時刻,正應上下一心,切不可意氣爭鬥、由內失和!長樂王速向咸陽王道歉請諒!」

    高演見到斛律光神態愈惱,便也開口說道,不願大臣們繼續爭吵失和。


    尉粲儘管心中有些不情願,但皇帝都已經開口了,而且他心裡也的確是有點怵斛律光,於是便站起身來向著斛律光作揖道歉。

    斛律光見狀後只是冷哼一聲,沒有再理會尉粲,只是因其失態而向皇帝請罪,然後便又坐回了自己席中。至於他之前所提議的事情,便也沒有了下文。

    眼下晉陽這裡君臣都沒有什麼積極的應對策略,只是被動的等待著局勢的進一步發展。

    相對於晉陽方面的應對失措,河北方面的魏軍則就積極進取得多。

    李泰倒是不清楚打野王斛律光想要率軍南下雀鼠谷襲擊平陽,如果知道的話,心裡說不得也得緊張一下,畢竟眼下的平陽一線的確是有些防衛空虛。

    高湛突然棄城而走、魏軍東進的過於順利,搞得整個西魏軍事上的布置與銜接都有些脫節。比如說李穆那一支人馬至今沒有突破平都城一線,使得魏軍斥候難以深入到太原盆地活動,李泰也就不能直接獲得楊忠這一支人馬的具體動態情況。

    雖然楊忠這支人馬的軍期行程早在出兵之前便已經整合成為一個計劃,但是從河套殺到晉陽來長達數千里的距離,難免會有一些意外與變數,出征前的計劃只能作為一個參考,如果一定要強硬死板的必須按照這一軍期執行,誰特麼說得準會不會搞出一個大澤鄉起義。

    所以說斛律光對機會的感知和洞察能力還是不弱的,在全面被動的情況下還能注意到魏軍這一點銜接上的脫節,如果其人當真率軍殺出雀鼠谷,的確也是能給魏軍帶來不小的擾亂。

    雖然西魏這一次並不是舉國出征,關中、河東等地還是保留下來不少衛戍力量,但這些兵力集結起來也是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且一旦斛律光出其不意的率軍衝下,也會給汾曲地帶造成一定的破壞。

    當然,如果北齊想要藉此達成什麼比較顯著的扭轉,那是不可能的。說到底,如今的西魏和北齊之間的對抗早已經不再是早期跑馬圈地、各自劃分勢力範圍的時候。

    饒是以西魏強大的行政能力和各種應時的策略,兼併消化掉之前所開拓的疆域仍然需要數年的時間。斛律光就算是能夠通過游掠洗劫造成一定的破壞,也難以撼動西魏統治的基礎。

    斛律光這個人,其實就是有著比較典型的鎮人色彩,軍事上固然有著比較出色的能力,但是對於政治和秩序的認識則嚴重不足。說其有勇無謀或許有點刻薄,但也的確是智慧不多。其人對於北齊固然是有著不小的貢獻,但若說國之存亡、系其生死,則就純粹是北周以來針對北齊故地殺人誅心的PUA式政治宣傳了。

    當然眼下由於西魏更加明顯的戰略優勢和更加主動的戰略壓制,不只是斛律光,就連段韶對於北齊所謂定海神針式的貢獻都大打折扣。

    當下這一時空,關中既沒有宇文護這個經驗寶寶給北齊刷功勳,而李泰所執行的一系列內外策略又是遠遠超過了北周時期。北齊這種本來就是如同積木搭建、內部欠缺充分融合的政權在面對更加兇猛的壓迫之下,自然也就難免碎成一地。

    北齊之所以成為一個政權,最主要的自然還是晉陽勛貴們所掌握的武力集團。如今晉陽的武裝力量都被壓制在晉陽周邊難以釋放出來,魏軍又占據了鄴城,之前北齊內部被壓制的政治勢力和各種訴求自然也就漸漸的滋生釋放出來。

    因為不能確定楊忠這一支人馬已經進行到了哪一步,所以李泰也沒有貿然的率軍北上,以免給敵軍以分頭擊破的機會,所以之前一段時間都是在加強針對河北地區的掃蕩與控制。

    由於之前段韶所部齊軍行進半途又退回井陘,雙方之間的一場主力會戰便沒有打成,高樂所部人馬便又再次返回冀州,等到高琳率部支援抵達之後,信都城受困旬日終於告破,使得魏軍進一步控制住了河北。

    其他幾路師旅各自也都有所收穫,固然河北境內還是存在著渤海封氏這種召集部曲武裝、固守鄉土以觀望時勢的地方豪強勢力,但是這種畢竟是少數,大部分的河北境內豪強哪怕暫時不肯直接歸附魏軍,也都只是蟄伏鄉里,不敢跳出來對抗魏軍。

    當然更多的還是選擇順勢而為、歸降西魏,像是鄴城周邊的陽平、襄國、清河等諸郡都已經接受西魏的管轄統治,甚至魏軍兵鋒還未抵達的博陵、趙郡等地都有降表送來。

    這些地區的歸降還不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態度表達,錢糧人貨也都各有奉獻。許多地方往鄴城運輸糧草,讓魏軍的軍資給養得到了極大的補充。許多河北士民也都投身戎旅,準備跟隨魏軍一起作戰。

    河北的確不愧是人物匯聚之地,就在李泰抵達鄴城這一段時間裡,拋開城中本身所繳獲的人物資源,單單在後續針對河北諸郡縣的統合召集之中,便集結起來了將近三萬名河北子弟。

    這些子弟兵有的是原本類似鄉團武裝的郡縣兵,有的則是豪強部曲,也有本身遭受北齊統治迫害的單丁游食。

    在原本北齊的軍事體系之下,這些武裝力量都處於北齊軍事的最下層,完全享受不到各種資源的分配,所以如今在有了一個更好的選擇之後,便都選擇加入到魏軍的陣營中來,要徹底推翻北齊的統治。

    李泰自然也清楚這當中充斥著大量貪亂樂禍的投機者,但是也並未禁止這些武裝力量的加入。

    因為一旦拒絕他們的加入、不將他們納入一個整體進行統控,這些武裝力量就會存留於郡縣鄉土之間,肆意的進行擄掠迫害。普通的河北民眾則不能分清楚這些人與魏軍的區別,會將一切戰亂所帶來的苦難都歸咎到魏軍的入侵上來,獲取就會埋下仇恨的種子。

    當然接納這些人也並非一點意義都沒有,雖然眼下這些人組織度還有所欠缺,有點烏合之眾的意味,但也總算是營造起來一個人多勢眾的氛圍。他們有些不受控制的行動,也能很好的掩飾隱藏魏軍真實的行動軌跡。

    隨著魏軍在整個河北地區的活動範圍繼續擴大,井陘方面的齊軍則始終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這也讓李泰越發確定楊忠那一支人馬應該是給晉陽方面造成了極大的壓力。

    為了讓北路軍免於孤軍奮戰,也為了最終諸路會師晉陽城下,李泰這才安排鄴城大軍向北而進。率先出動的便是各方來投的河北人馬,他們諸路人馬向北而去,魏軍的精銳部伍則就潛藏其中。

    井陘方面齊軍固守不出,除了是要守住晉陽的東大門之外,大概也是要藉此取得對河北地區的壓制之勢。由鄴城向北一馬平川,魏軍大隊如果全無遮掩的向前推進,極有可能會遭受齊軍居高臨下的衝擊阻截。

    可是如今有了諸路河北軍眾的掩飾,齊軍想要把握到魏軍主力的動態也比較難,如此一來前鋒師旅就能在齊軍眼皮底下建立起一個前進基地,以供鄴城的主力師旅推進到井陘附近,與敵軍展開大規模的會戰。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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