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307 女誡有名

    皇后一番話講完,獨孤伽羅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沉吟許久都未發言,一直過了好一會兒,神情才又恢復靈動。

    「阿姊這一番話,我深思一番,也能領會,當中道理的確是讓人警醒、深以為然。」

    她先是開口感嘆一番,旋即便又有些無奈的說道:「阿姊你是人間英雌、母儀天下,論人論事,能從大處著眼。但我卻只是一個普通婦人,所能遭遇的人情困擾也只是人間尋常的是是非非,如果只是一味的奉行道理,那必然就會疏遠人情。何謂人情?那也不過只是人世間的親親相護、親親相隱罷了,如果只是痴言道理,到最後無非也只落個眾叛親離罷了。」

    聽到獨孤伽羅這麼說,皇后便又不由得笑起來,轉又望著這小妹感嘆道:「你能有這樣的困擾,可見對於家事真的是用了心。只可惜智力短淺,沒能究及根本。人間的是非,無非多寡不均,人情的親疏,也只是縱容的深淺罷了。這樣的困擾,我也曾經有過,阿姑挑剔新婦、妯娌互爭長短,你所遭遇的困擾,無非也只是這些,或有增添,便是夫主喜新厭舊」

    「他沒有,他絕不敢!」

    獨孤伽羅聽到這裡,當即便瞪眼冷哼,及至看到阿姊玩味的眼神,便又面露羞怯,轉而嘆息道:「確如阿姊所言,今我家中阿姑不親、妯娌不睦,所以我才想趁此事情來求阿姊,若能將此妥善解決,惡全家上下親我禮我,沒有人再敢挑釁疏遠。這只是我一介尋常婦流能夠看到的前景,阿姊所說的道理雖然可貴,但卻無補我當下的困境啊!」

    皇后聽到這小妹的訴苦,便又嘆息道:「你有這樣的迷茫,只是自己看輕了人生的辛苦。你生在權貴之家,配在權貴之家,人間真正的艱難未解一二,竟日所憂愁只是羅紈太輕、錦縑太厚,卻不知人間還有另一份辛苦是衣不遮體。自嘆煩惱之前,需先想一想,世間多少人對你這一份辛苦是羨而不得?」

    「生在權貴家,配在權貴家,是我命數使然。但也並不能說我所遭遇的憂困,較之貧寒之家就不值一說。個人生計各自感受,身嬌命貴難道竟成了錯?」

    聽到阿姊這一番說教,獨孤伽羅便又忍不住反駁道。

    「你既然自知身嬌命貴,竟不知自需心境豁達?心寬則命長,常懷戚戚難免折福,如果急往來生,未必仍會生在貴第。屆時身嬌命賤,屆時便會讓你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辛苦!」

    皇后先是笑語一聲,旋即便又說道:「人生在世,除卻情義能夠化解的糾紛,人之煩憂無非兩者。同儕相比,所得你多我少。又或身居於上,俯瞰不知孰輕孰重。你阿姑親誰睦誰,自有她一番尺度,你願親則近,不親則遠。你妯娌是榮是辱,亦自有其鑽營之術,若其術正,不懼攀比,若其術邪,宜速誡之。」

    「所以說,阿姊你終究還是不肯助我周全此事?」

    一番說教傾聽下來,獨孤伽羅便心生幾分煩躁,便也壯著膽子直視著阿姊說道。

    「你來求我徇私違規,卻連我幾句說教都不肯傾聽,若是嫌我不近人情,那麼即便沒有此事,身為阿姊竟也管教不得幼妹?」

    皇后聽到獨孤伽羅稍顯生硬的語氣,雖仍溫婉回答,但神情多少還是有些失望:「前言煩惱,不知給人孰輕孰重,便是我當下每天都要面對的苦惱。你姑姊縱情任性,逼迫夫主杖殺奴婢,她知不知已亂我家法度?我今安居深宮,卻因與你一份瓜葛的牽連,便要因她這一份任性而惹來煩惱,我又何錯之有?」

    「是我輕率冒失,見擾貴人了!皇后陛下安坐殿堂則可,人間萬事皆能調理通順!今我有幸聆聽皇后一番良言規勸,來年想也能夠成為錄入《女誡》當中的賢婦!」

    獨孤伽羅也是生性要強之人,尤其此番登門求情,心思更加敏感一些,聽到皇后非但不肯發聲相助,反而只是苦口婆心的勸說什麼大道理,不免也覺得有些自尊受挫,就連在家中受到的一些委屈也不由得傾吐出來:「我今不受人敬重,無非我夫主勢位卑下罷了。但若我有幸能妻憑夫貴,若有親人求來,我不會教之以道理,只會贈之以人情!求甚應甚,無言其他!」

    說完這話後,她便又直從席位中站起身來,旋即便氣呼呼的往殿堂外走去,滿懷憤懣下甚至都不向皇后請辭。

    妙音見這女子如此倔強,一時間也是有些無奈,自己便也站起身來,隨在這娘子身後行去,打算將其送回家中,順便向其家人解釋一番。


    這姊妹倆一前一後在苑中疾行,迎面卻有一隊宮人宦者疾步行來,這些人簇擁一道偉岸身影,正是當今聖人。

    李泰自然認識自家這小姨子,見其俏臉含霜的行於內苑,自家娘子還有些焦急的追行於後,當即便立在永巷前笑語道:「伽羅幾時來家做客?怎麼見到主人都不肯寒暄,便要匆匆離去!」

    獨孤伽羅面對自家阿姊時倒是敢耍一點小性子,因為自知至親之人對其總會有所包容,可當面對至尊這個姊夫的時候,卻頓時變得拘泥謹慎起來。

    她自小耳濡目染所聞便是這個姊夫威風偉岸事跡,早在其心目中樹立起一個崇高的形象,尤其不敢在姊夫面前失禮失態,當即便頓足停了下來,欠身見禮道:「未知聖人回返內苑,妾倉促道中未暇具禮,還請聖人見諒!」

    李泰擺擺手表示不在意,旋即便將視線望向自家娘子,見這娘子眼神中帶著幾分無奈苦笑的樣子,心中便也有所猜測,旋即便又望著這小姨子說道:「你家阿翁新近歸朝,家中理當賓客盈門,今不在家招待親友,反而入宮消磨時光,是有什麼家事不協需要求教皇后?」

    「聖人當真睿智體貼,妾若非事難自決,又何必登門來擾」

    獨孤伽羅聽到這話後,心中的委屈頓時按捺不住,繼而便低頭將此番入宮的目的講出來,旋即便又哽咽道:「阿姊日常有什麼勸導,妾也恭敬聽教,唯今確有事情亟待處理,實在是無心聽此事外的道理。」

    妙音這會兒有些尷尬的來到李泰身邊,方待開口解釋幾句,李泰已經抬手牽住娘子手腕,轉對這一臉委屈的小姨子說道:「當年懵懵懂懂的小女子,如今已經懂得為了家事操勞用心了。楊堅何幸,適此良姝!

    但如果你只懂得關心夫家家事,卻連傾聽一下長姊善言的耐心都沒有,這可有點讓人失望了。譬如你今憂心家事,並不知自己這一番操勞是否有益於事,但仍肯勤為奔走。

    你阿姊對你的關懷,與你這一番心意又有何異?譬如當年襁褓中飼食,孩兒多食一口,父母便深感欣慰。未必欠此一餐,無非不忍冷落。良言未必益事,只是希望你能心有所感、更加相善罷了。」

    獨孤伽羅聽到這話後,頭顱不免垂得更低,神色也沒有了之前的倔強,口中嚅嚅道:「妾一時情急,讓阿姊傷心,讓聖人見笑。」

    李泰倒是很享受管教這個小姨子的感覺,不過這一份惡趣倒也不必享受太久,略作沉吟後便又說道:「你所言此事,我倒還沒有聽京兆府奏報過。但你阿翁安國公出征多時,歸朝後便遭此事擾,想必也頗為煩躁。今夜恰好有閒,便專將此事為安國公分憂處斷一下。」

    「聖人肯降詔饒恕我家姑姊?」

    獨孤伽羅聽到這話後,頓時便又一臉驚喜的抬頭說道。

    李泰聞言後便又微微一笑,這樣一樁事情當然不值得他親自詔令過問,不過隨著畿內治安專項管制展開,許多的在朝勛貴大臣都受到了牽連,這一情況也不得不重視起來。

    就像楊忠這樣一個常年征戰在外的元勛大將都不能免於騷擾,可見要將這些畿內的權貴豪強家人子弟各種行為全都給規範起來絕對是一個非常嚴峻的任務。如果朝廷僅僅只是用冷冰冰的規令條款去加以約束、凡所違禁嚴懲不貸,這無疑也會動搖統治基礎。

    所以李泰近來也一直都在考慮找個時間專門處理下類似的情況,如今正逢這個小姨子登門求情,便也擇日不如撞日,於是便又對獨孤伽羅說道:「你姑姊案事如何處斷,既然事系有司,我也不便隨意干涉過問。不過你家翁如今心中的煩悶,我倒可以試為開解一番。今日便去你、還是不要了,你先歸家,告你家翁往庸國公家,稍後我在庸國公家待其來會。」

    他本意往楊忠家去宴會畿內一眾勛貴,但想了想後還是覺得這樣針對性還是有點強,楊忠畢竟也算心腹,還是安排在于謹家裡更加合適一點。

    獨孤伽羅自是不知聖人心裡打的什麼主意,聽到聖人臨時改了主意不去她家,心裡還有一點失望,但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廢話,便也連忙點頭應是,同時又可憐巴巴的望著皇后說道:「阿姊你不會惱我方才失態吧?」

    「速去速去!你是將要寫入《女誡》的賢女子,我怎敢再與你爭辯!」

    妙音瞧這女子又作賣乖模樣,頓時便擺手沒好氣說道,自然不會真的為此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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