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075 朝廷失和

    過去這一段時間裡,對楊愔等一眾漢人大臣而言,自然是倍感壓抑的。

    每日起居行至,身旁皆有羽林軍士出入相隨,雖然說是仗身護衛,但這些護衛對於他們要去什麼地方、面見什麼人員都頗多限制,明顯就是在監視,自然讓人心情積鬱。

    但他們對此又不敢牢騷發作,因為一旦事情吵鬧起來,又會將話題轉為頗為敏感的範圍。如果被藉機扣上一個心存叛志、躁鬧應賊的罪名,那可就真是要人老命了!

    儘管心中很不滿,但眾人也只能各自忍耐,苦中作樂的將此事當作常人所不能享受到的殊榮優待。

    如果說這種名為護衛、實則監視的待遇還可忍耐,那麼就連職權之內的事情都大受限制,就讓楊愔有些忍不了了。尤其當下正是多時,外有強敵寇境,內有旱情誤耕,而這樣複雜的局面僅憑常山王等寥寥幾人,完全不足以處理妥當。

    常山王高演為了獨攬權柄,著令將凡所入省事務先呈交於其人案中,待其審辨判斷是否軍務相關,若判為軍務相關則就案處置,非軍務相關才發還省中按照正常流程酌情處理。

    但是這樣一來,又有什么正常流程可言?就連尚書省一干文吏奴僕們都瞧得出楊愔這個尚書令已經被架空了職權,對其命令自然也都陽奉陰違起來,免得因為太過親近而遭受常山王的厭惡。

    如此一來,楊愔自然難以再正常行使職權。而其他漢人大臣的遭遇也與楊愔大同小異,有的處境還要更加的惡劣幾分。於是便有人索性請了病假在家賦閒休養,懶得再到皇城官署中去坐冷板凳。

    楊愔久為宰執,當然不能如此不識大體的撂挑子不干,儘管需要他處理的事情非常少,但還是每天都準時到尚書省中坐堂。

    這一天清晨,當他來到尚書省時,吏員們照例將今早尚書省收集起來的事則送往常山王處,而楊愔則坐在側堂中,等到常山王將事情審閱完畢之後發還此間,他再翻閱審察一番。

    今天常山王事情處理的較往常更慢了一些,楊愔足足多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有一份事務清單被送來他處。

    他先自上向下瀏覽一番,發現主要都是各州郡匯報旱情對其境中民生耕事的影響,而常山王也都已經酌情給予批覆,雖然並未極盡周全,但也可見用心。

    楊愔一邊審閱著,一邊提筆在一旁將常山王處置不夠周全的事情抄錄下來,自己再作一番補充。一般情況下,常山王對於楊愔所作的補充也都會加以採納。

    彼此間立場或許有著一些根本性的矛盾,但是講到希望國事能夠處理周全完善的用心,還是比較能夠認同彼此的。

    但就在楊愔將一些事情補充完善的同時,突然有一樁記錄的不甚起眼、但內容卻頗為重要的事情進入楊愔的眼帘,那就是河陽行台斛律光上表請罪,常山王則批示其人繼續留任河陽。

    這件事情記錄的比較簡約,甚至連斛律光請罪的前因後果都無,常山王作此處斷的依憑同樣也沒有。楊愔雖然被架空,但卻並沒有被遮蔽視聽,自然一眼就瞧出了原委,顯然是斛律光之前襲擊敵軍後路失敗、返回河陽之後請罪,而常山王則直接將之包庇下來。

    楊愔雖然是尚書令,但本身無預軍事,常山王也憑著這一點才將他的職權架空。原本對於此事他也沒有什麼話語權,可是看到這欲蓋彌彰的處理方式,再聯想到之前斛律光疑似歸都暗訪常山王,頓時便讓楊愔心生警覺。

    略作沉吟後,他決定不再沉默,直接拿著這份事則清單前往常山王的直堂而去。

    此時的直堂中,高演仍在埋頭處理案事,當聽到吏員進報楊愔在外求見,便吩咐其人在外等候片刻。這一等便又是一個多時辰,其間直堂偶有人員出入,而楊愔則坐在廊下側廂中始終不得接見。

    眼見陽光都快要西斜了,楊愔也終於焦躁的失去了耐心,站起身來不顧吏員的阻撓,徑直步入直堂中,望著常山王說道:「請問大王,河陽方面奏事何以不見呈報?河陽行台前作何事、因何請罪」

    高演抬頭看了楊愔一眼,旋即便開口說道:「此諸事皆軍務機密,不可隨意泄露於外,楊相公雖當政台省,非得特許亦不得與聞!」


    楊愔聞言後先是稍作沉默,旋即便又開口道:「下官自然不敢竊聞軍機,只是在省務當中因見事情載錄不清,擔心大王案事繁忙,或會疏於將要事奏於至尊,故而斗膽入堂稍作提醒。」

    高演聽到這話後,眸中閃過一絲陰霾,接著便又望著楊愔說道:「孤案中事務如何處置,倒是不勞楊相公過問。多謝善意提醒,若無別事,相公便請退出吧,勿阻軍務運持。」

    「下官入此,亦有一事商討。前者河陽備敵,軍資給養多置彼處,但卻至今運途遲滯、以至於畿內府庫空虛,諸事乏用。河陽行台治軍行事如何,下官未知,但此諸事運作遲緩,可見居任並不稱職。逢此危難之際,一官無能則連累萬事,故而下官奏請以駙馬、成皋公可朱渾天和出鎮河陽,以代咸陽王。」

    楊愔忍耐多時,今天終於爆發出來,自然不肯輕易退去,當即便又正色說道:「成皋公舊從扶風王任職河陽多時,在軍在政皆有可稱,今使任之,正得其宜。至於咸陽王,確也智勇兼具,召之遣使晉陽以拱衛至尊,正得其宜!」

    河陽行台並不是純粹的武官職位,而是兼管河陽方面軍政諸事的大員,這樣的職位去留,楊愔作為宰相自然也擁有不低的話語權。哪怕他不能一言決之,但只要他提出自己的意見,朝廷便也需要慎重的討論一番,不能置之不理。

    高演聽到這話後,頓時便拍案而起,怒視著楊愔呵斥道:「方今強敵來寇、國事維艱,邊鎮方伯選任本應慎重,豈可輕率更改!楊遵彥今日登堂擾我,莫非是嫌我案事仍然不繁!」

    楊愔卻並沒有被高演給嚇住,見狀後直接抱拳行出,但卻轉身來到了尚書省正堂,著令此間吏員們速速去將一眾大臣們招至此間,商討更換河陽行台的事宜。

    吏員們在小事上或還會因常山王權勢而對楊愔推諉糊弄,可是眼見楊愔現在神情如此嚴肅、所說的又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於是便都連忙行動起來,當然也沒有忘了將事情向常山王通知一番。

    高演尾行至此,當見到楊愔似乎是要玩真的了,也自覺有些壓制不住,忙不迭也安排下屬去將高湛等幾名宗王招至尚書省中。

    如今的鄴都中,本來就因為前線戰事不利、尤其是魏軍已經侵入沁水,距離上黨都已經只有一步之遙而人情惶恐,如今留守親王又與宰相爆發衝突,自然讓人更加的震驚忐忑,凡所有資格參議此事的高官權貴也都在第一時間趕來皇城,甚至就連病體剛剛略有好轉的可朱渾元都不例外。

    待到群眾到齊之後,楊愔當即便又拋出要更換河陽行台這一話題,理由自然是斛律光並不稱職。處境之後不只沒有將河陽軍政事務處斷清楚,北豫州的叛亂也至今都沒有平定下來,本應解送鄴都的糧草也遲遲沒有運回。

    在楊愔一番歷數下來,包括左僕射崔暹在內重臣也都表示贊同楊愔這一建議。而可朱渾元因為事涉他的兄弟,並沒有直接表態,但言語中也都陰晦表達了對斛律光到任之後的不滿。

    至於右僕射高德政,則並沒有即刻發言,只是低頭沉默著。對此楊愔也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斛律光出鎮河陽本就是出於他的推舉,此刻自然不方便發言。

    由於斛律光確有敗績,而且建州的失守,其人也需要承擔一定的責任,儘管高演將事情刻意有所隱瞞,但這會兒也說不出什麼力挺的話。其他幾名宗王當然是支持高演的,但高演這裡語氣都有些不夠強硬,他們的聲音自然也就不算大。

    隨著情勢轉為膠著,一直沒有開口的高德政這才開口說道:「大王所言確是穩重之計,當下戰事危急,的確不宜臨戰易將。」

    「藍田公要一錯再錯?」

    楊愔聽到這話,頓時瞪眼怒聲道。

    高德政自然也不是什麼軟弱之人,聽到楊愔作此詰問,當即便也瞪眼怒聲道:「前事是非未有定論,何謂一錯再錯?相公以勢凌人,豈是博採眾見之態!」

    「你等難相商討,我要具書奏告至尊,再為決議!」

    楊愔沒有再與高德政爭辯,而是又瞪眼望著高演等人沉聲說道。

    「豈止楊相公,在場諸位皆可奏書言事,若我所持不妥,自當甘心受命!」

    高演聞言後便也沉聲說道,他自然不怕事情捅到晉陽那裡去,如果只局限在鄴都朝堂,楊愔還真有可能換掉斛律光,可如果擺在晉陽討論,那其勝算越發渺茫。晉陽老鐵們,主打就是一個幫親不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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