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監國大都督府中仍是燈火通明。畿內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太子高殷也並沒有返回東宮,而是在就近的北宮一處宮室中稍作休息,並且吩咐屬官遇事即奏。
如今鄴都仍然擁有兩萬多名禁軍將士,全都歸屬監國大都督府統轄調度。在常山王等人的先後提醒之下,太子高殷也下令將這些禁軍將士們全都召集起來,除了一部分本來就當直宿衛、守衛宮室的之外,其餘軍士本召集起來之後,便悉數駐紮在了宮城西北角的三台。
之前齊主高洋下令重修三台,但是因為與西魏之間再次爆發大戰,為了節恤士力、不得已而停工,使得三台周圍仍然是一片比較凌亂的大工地。
但是由於三台台基本來就頗高,乃是可以俯瞰全城的制高點,駐軍於此亦合兵法,無論城中哪一處發生戰亂,這些禁軍將士們都能立即察覺並快速準確的投入城中進行定亂。
趙郡王高睿受太子高殷委任暫時節制禁軍諸軍,咸陽王斛律光則作為其副手輔佐行事。禁軍將士們在不當直宿衛的時候,通常聚居在城中閭里與城外兵城,如今被突然傳令集結起來,多少是有些忙亂。
在斛律光的安排和調度之下,忙亂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只用了一個多時辰,禁衛諸軍便已經在三台周圍分別駐紮下來,高睿也因為斛律光的幫助而節省了很大的精力與時間。
隨著諸軍將士集結完畢,高睿一邊下令將諸禁軍將領的符令信物收繳上來,避免他們私自調動人馬與城外營士互為呼應,同時又命人將此間行事進度向監國大都督府進行匯報,而他自己則留在大帳中總督諸軍,斛律光等人也都一併在帳中待命。
時間很快便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忽然有同掌禁軍的高元海使員前來道有緊急情況需要面奏趙郡王。
高睿聞言後不疑有他,當即便使員入營將高元海招至此間,與高元海同來的還有十幾名親衛,則就全都被阻攔在大帳之外,只允許高元海一人入帳。
「請大王暫時屏退帳內一干閒雜人等,末將有要事相啟。因事涉遼陽至尊,不容閒耳有聞,請諸位見諒。」
高元海入帳見禮之後,便語出驚人,同時向斛律光等人抱歉說道。
不待高睿開口發聲,斛律光便先自覺的站起身來,帳內除了高睿之外,便屬他地位最高,眼見他都如此,其他人也都紛紛避席而起。
「你們也都暫且退出吧。」
斛律光不獨自己向帳外走去,帳側站立的幾名侍員和衛兵。而高睿這會兒正因高元海所言而狐疑不定,對此也無暇顧及,只在心內默念莫非遼陽真有什麼不好的情況發生?可高元海又是怎麼提前知曉的?
高元海口風甚嚴,在帳內群眾還未悉退出之前便絕不開口輕言。
斛律光在出帳之後,便擺手屏退正在帳外值守待命的一些甲兵,這些甲兵也不疑有他,便稍稍向旁退卻,只留下高元海帶來的衛兵與斛律光自己帶來的心腹留在大帳附近。
「你們覺得高領軍所言遼陽要事該是何事?」
斛律光抬手示意幾名隨其一同出帳的將領走向一邊,口中則低聲說道。
眾人聞言後全都搖搖頭,這話題太過敏感,他們連猜都不敢猜,但聽斛律光主動講起,便又不無好奇的反問道:「大王覺得應是何事?」
斛律光只是嘆息一聲,不再多說什麼。他只是負責將眾人的注意力暫時引開,卻並不負責為他們解惑。
大帳內的高睿同樣好奇至極,待到其餘人等悉數退去之後,他便望著高元海疾聲問道:「遼陽究竟發生了什麼要事?又與至尊何干?你從何處知曉?」
「至尊疾病纏身,已經不能視事,家國社稷即將無主,這難道不是要事?」
高元海望著高睿沉聲說道。
高睿聞言後頓時臉色大變,直從席中站起身來指著高元海說道:「休得胡說!此事監國太子並朝廷皆一無所知,你又何處聽來邪言,不得傳揚於外、亂我軍心!」
「內憂外患,國將不國,縱然能夠瞞得住國中群眾,難道能瞞住國門之外的強敵?大王請勿自欺欺人,還是要早思後計為上!」
高元海仍是沉聲說道,而高睿則已經抽出佩刀,指著他大吼道:「放肆,還敢於我帳中大放厥詞!若再妄言,休怪法刀不饒!」
他這裡話音剛落,外間便又軍士魚貫而入,只是進入這裡的並非高睿的下屬,而是高元海所帶來十幾名親兵以及斛律光留下的心腹。
「還是請大王稍安勿躁吧,勿為於此有傷和氣!末將實在無意傷害大王,然而如今至尊於遼陽重病垂死,已經難能張目視事。兼且日前師旅敗歸、羌賊仍然陳兵國門,太子仁弱、難當重任,為家國前程以計,應當另擇賢長執掌國計!」
隨著自己的同伴湧入進來控制住局面,高元海便越發的氣壯,指著高睿不客氣的說道:「請大王不要再作徒勞堅持,為成全自己一人的愚忠之名而罔顧家國危難、與世為敵。大王只需安居帳內,此夜過後便有共事之功。事情即便不成,也不過只是脅從之罪,罪不至死。當下反抗,只會身首異處!」
「大膽,你等當真大膽!難道還要謀害太子?莫非咸陽王也」
高睿聞聽此言,臉色頓時變得陰晴不定,手中舉起的佩刀緩緩垂下,口中則仍發聲責問道。
「咸陽王忠義可欽,今日行事也是以大局為重。因其深知羌賊強大,絕非幼主能為匹敵,遂共此謀。大王若肯共事,某等自然歡迎,若不肯與共,只安待事成,則某等亦感激不盡。」
高元海講到這裡,又正色道:「只要大王肯配合,此夜不會有任何傷亡!太子只是仁弱不能當國,其有何罪?某等還要奉其前往遼陽迎還至尊梓宮,只是此間事需有能者代勞!」
說話間,他便示意幾名親兵緩緩上前,而高睿神情也在快速的變幻著,可見內心也在激烈的鬥爭、反覆權衡,過了好一會兒才將手中的刀用力的置於地上,口中忿聲說道:「爾等自詡國之忠直,只怕今日之後便要淪為宗家禍害!」
他雖然語氣很兇狠,但是在這樣的時候,關鍵不是看他說什麼,而是要看他做什麼。眼見其人拋開佩刀放棄抵抗,高元海便抱拳說道:「多謝大王肯於配合,但使朝中人人皆如大王這般明辨是非,則某等事敗亦難。」
說話間,他便著令軍卒們入前將案上調度諸軍的符令信物全都收繳起來,而高睿則轉過身去、兩手背在身後,負氣不再搭理這些人。
在控制住了高睿、並收繳了兵符之後,高元海等人也並沒有再轉赴別處,而是直接命人將相關的符令送向斛律光處。
倒不是他對於唾手可得的權力視而不見,而是自度並無斛律光那樣的威望可以立即取代高睿調度諸軍。而且跟滿城亂竄、執行危險任務相比,無疑是待在大帳中守住高睿更安全,之前犯險入帳已經透支了他不小的勇氣,這會兒只想安穩渡過今晚,以待明日分享品嘗勝利的果實。
斛律光在拿到調兵的符令之後,心情也是非常的激動。這會兒他已經把諸將引到營中一處側帳中,著令他們等在此處,輕易不要離開,自己則又轉赴大帳所在。
接著斛律光便調派河南王高孝瑜率領一隊甲兵前往北宮,以協防增援為名去控制住太子與大都督府一干人等,並又以其弟斛律羨率領一隊人馬前往皇城,控制住包括尚書省在內的一干外廷官屬並一應人員。
原本按照計劃,此夜應該是以常山王出城控制諸營諸軍,而城內的禁軍則由長廣王高湛負責奪取。
結果在事發之前,長廣王卻臨陣退縮,以占卜自身近日運勢不吉、因恐事敗為名,選擇龜縮在家等待消息,於是斛律光便臨時頂了上來。好在監國大都督府也根本就沒有主持大局、應對突發變故的經驗,這才讓事情又得以在預想的正軌中發展。
斛律光這裡剛剛分派完任務,便又有一隊軍卒自東面策馬入此,為首一人大聲呼喊道:「趙郡王何在?快、快,召集甲伍,亂兵入城作亂,楊相公受困南城上秋門官倉內,速速遣軍前往營救!」
說話間,這一支隊伍已經馳行入營,而為首喊話那人乃是可朱渾元之弟可朱渾天和,因其任職太子太保,今夜發生事故後也留直監國大都督府待命,在得知楊愔屬員告急之後便匆匆來到三台調派援兵。
當可朱渾天和入營見到斛律光之後,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便又疾聲說道:「速速通告趙郡王,情況緊急,不容拖延!」
然而斛律光聞言後只是冷笑道:「縱有軍情急報,可朱渾亦不可縱馬闖營、亂我營禁!速速下馬受擒!」
說話間,他便揮手著令身邊軍士們上前要圍住可朱渾天和一行,可朱渾天和見狀後自是一驚,怒聲道:「斛律明月,你敢罔顧危難、公報私仇?」
眼見情況不妙,他當即便勒馬轉向後方,準備暫且逃離此處,然而斛律光又怎麼會容忍其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抓過部下配弓,扣弦拉滿、一箭射出,那箭矢直中可朱渾天和後心,可朱渾天和當即跌落戰馬、當場氣絕。
「爾等速速棄械受擒,否則殺無赦!」
一箭射殺可朱渾天和之後,斛律光胸膛中積鬱數年的一口悶氣才得以宣洩出來,而後便又指著可朱渾天和的隨從們大聲喝令道。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