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寧城下,隨著攻城敵軍暫時退去,激烈的戰鬥也暫時告一段落。
連日來的督戰大大透支了韓祖念的精力,自從敵軍發起進攻以來,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城頭上調度將士據守反擊,入城休息的時間往往只有兩三個時辰。
之所以如此勞累,一則是因為敵軍攻勢實在是太過猛烈,第一天攻城的時候便直接衝上西城城頭,逼得韓祖念緊急調使千餘卒員經兩城之間凌空的棧道從東城增援西城,惡戰一場之後才勉強守住了城池。
二則就是因為城中守軍兵力大大折損,從最初的上萬軍眾到如今僅僅只有不足五千人。原本兩城夾河而守、堅若磐石,可是隨著守城兵力的不足,雙城並立反而給守軍造成了巨大的負擔,在敵軍不斷變動所攻的方位之下,連日來輾轉兩城之間疲於奔命。
隨著戰鬥的持續,城中守軍也在不斷的產生新的傷亡,使得卒力越發不足。韓祖念已經在考慮適當的時候便索性放棄西城,集中卒力退守存儲了許多物資的東城,以待後路援軍的到來。
趁著敵軍暫停攻勢,韓祖念便也一步一步緩緩的走下城牆,直接就在城牆附近的民居中稍作休息,進用一些餐食。
然而他這裡還沒有進食完畢,城外便又響起了鼓角聲,韓祖念聽到這聲音後,手中的筷子都下意識的抖了一抖,直接投箸罷食,旋即便又步履匆匆的登上城頭,準備繼續阻敵作戰。
不過這一次伴隨鼓角聲而出的並非是全副武裝的敵軍將士,而是幾百名衣衫襤褸、垂頭喪氣的徒卒,在百數名魏軍騎士的押引下來到城前不遠處的空地上。
韓祖念稍作打量便認出了城外這些人正是之前被敵軍所俘獲的己方軍眾,而城頭上正自引弓待敵的眾軍士們也都陸續瞧出,於是便都紛紛收起弓矢,並且將頭探出城牆外去,想要看清楚那些俘虜當中有無自己親友。
「唐公高義,饒爾等性命,連日來供給飲食,今入城下勸降城中守軍,爾等可以親友團聚,並為有功之士!」
魏軍將士們將這些俘虜引至城下後,便向他們大聲喝令,讓他們向城中喊話勸降。
但這些俘虜們也都心知一旦開口勸降,那在國人眼中便是鐵定的叛逆了,眼下雙方交戰還勝負未分,如果為了一時的安全而喊叫勸降,不免也會連累城中的親友,因此許多人也都只是垂首不語。而就算有人心驚膽戰想要聽從命令,可當見到大多數同伴都保持沉默時,便也都膽怯的不敢發聲。
俘虜們不肯開口向城中喊話勸降,押引俘虜至此的皮景和索性解下自己的兜鍪露出頭臉,然後揚起臉來向城頭喊話道:「爾等城中守卒是否識我?某名皮景和,本廣寧人士,幼少無力時被迫從賊,舊與西朝交戰而為我主公唐公所擒。
唐公不以我舊罪見棄,反而選拔任作帳內親近,某今於西朝封爵石門公、官居驃騎開府。爾等城中賊徒為高氏群逆效力,幾人官爵能勝於我?
連日強攻,爾等也應知我王師勇猛強大,唐公使員入前勸降,非為不敵爾等,實為憐惜你等性命。若仍固執於惡,來日城破之時,便是頑賊授首之日!是生是死,在爾一念,各自為計,從速決斷!」
「擂鼓、擂鼓,不准應此邪聲!」
韓祖念在城頭上聽到皮景和的這一番喊話,一時間臉色也是微微一變,忙不迭讓人在城頭製造動靜以壓制這勸降的聲音,避免守軍將士們心思被動搖。
皮景和聽到城頭上所傳來的雜亂鼓聲,便也沒有繼續堅持喊話,而是著員牽來幾隻生羊,直接在河畔宰殺剝皮、清洗一番後便架在了烤架上燒烤起來。等到羊肉烤熟之後,他便著員拆解這些烤肉給一眾俘虜們分食。
城頭上嘈雜的鼓聲雖然可以壓制住別處聲浪,但卻不能限制人的視線。當城頭守軍見到俘虜分食羊肉的這一幕畫面時,心內自然也頗受觸動,未必就即刻心生投敵之想,但也在心裡埋下一個敵軍會善待俘虜的印象。
且不說城頭上守軍們的心思變化,城下一眾俘虜們被餵食羊肉之後,一時間情緒起伏也是非常激烈,有的戰俘一邊啃食著羊肉,一邊忍不住涕淚橫流的向著城頭呼喊親友,雖不直言勸降,但那顫抖的語調、悽惶的神情也是傳遞除了許多訊息。
接下來皮景和便又帶人將這些戰俘引回營中安置,而為了讓城中守軍消化一下情緒的波動,今天接下來的時間裡,魏軍便也沒有再繼續攻城。
雖然沒有再繼續交戰,但韓祖念的心情卻是頗為沉重,步履也同樣沉重的走下城頭。
當其剛剛走下城牆時,有幾名督將快步迎上前來,臉上都帶著欲言又止的神情,彼此對望幾眼後便推出一名代表走到韓祖念面前,語調低沉的開口說道:「請問君侯,平原王援軍究竟幾時才能抵達?」
問出這話後,他又連忙補充道:「末將並非膽怯畏戰,只是、只是連日交戰,城中可戰之兵已經不足三千,還要分據兩城。敵軍卻越來越多,且全都是驍勇敢戰之士。若仍無援軍奔救,哪怕某等死戰,亦恐難能保全城池啊!」
韓祖念聽到這話後,眉頭也不由得深皺起來,他自知當下情況的確是有些不利,但也絕沒有這名督將所講的這麼嚴重,而諸將之所以心生畏難之想,不過是被敵人攻心之計所影響罷了。
「義寧城扼守沁源、兼顧東西,地勢之重爾等亦知,平原王等又如何不知?既然知曉賊軍至此寇擾,援軍必定會快速到達。但今敵軍進攻未足旬日,告急使徒仍然奔行途中,你等便入前窮問援軍事宜,難道援軍就能飛渡關山、忽至城下?」
他拉下臉來將這名督將訓斥一番,然後才又說道:「唯今之計,只需固守待援,勿作他想!只要援軍到來,逼退賊軍,我等皆守衛有功,必得重賞!」
說完這話後,他便擺手屏退諸將,然後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城中軍府。
然而今天註定又是多事的一天,就在韓祖念返回軍府不久,突然又有卒員報告北面城外又有變故發生。待韓祖念匆匆奔赴北城,便見十幾名敗卒正在城門外呼喊請求入城。
韓祖念著員稍作詢問之後才知這些人乃是孤遠城守軍,而孤遠城日前突然遭遇一隊敵軍偷襲,守軍猝不及防下便被賊眾攻入城池,一番交戰後最終守軍不敵而退出城池,向南奔逃來告變求援。
得知此事後,韓祖念眼前頓時一黑,險些站立不穩。孤遠城作為義寧郡府所在,雖然沒有留置重兵,但卻安置著眾多軍人家眷,而且義寧城只有經過孤遠城才能與後方的烏蘇鎮等城戍相聯繫。
敵軍在正面的連日進攻已經是兇狠凌厲,沒想到居然還派遣一支奇兵繞行於後襲擊孤遠城,一時間韓祖念也是心亂如麻,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不迭望著在場軍士們喝令道:「此事一定要保密,切不可泄露於外,以免引起城中軍民驚慌!」
「可、可是,還有同行數人,之前被西城守軍接應入城了。」
此間軍士們聞言後忙不迭點頭應是,但很快又有一名軍士突然一拍腦門,開口說道。
韓祖念聽到這話後,神情頓時也是一滯,他忙不迭召集起幾十名親信,準備通過兩城相連的城頭棧道前往西城控制住消息的傳播。
可是他這裡還沒有趕到城西的城牆,忽然又有軍卒前來報信道:「君侯,大事不好!西城守軍砍斷棧道,開城投敵了」
韓祖念聞聽此言,更是臉色大變,而當他終於趕到城頭上時,便見兩城之間的聯繫早已經斷開,西城守將早已經帶領著近千名守軍打開城門,將弓刀器械全都拋出城外,並且派人向對面的敵營請降。
一系列的變故讓韓祖念備受打擊,為免城中人心動盪,他親自持刀巡視全城,在其一番威嚇之下才算暫時穩定住了局面。而他也不敢鬆懈,一直待在城頭上監視內外動靜,直到入夜之後身心俱疲的昏昏睡去。
睡夢中,韓祖念只覺得異常顛簸,同時手腳全都疼痛無比、仿佛被毒蛇纏繞捆縛一般,迷迷糊糊中他突然睜開眼,只見到眼前光影浮動,旋即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出現在眼前並向著他笑語說道:「韓將軍醒了?」
「你、你是張保洛張使君?你怎、我怎會見到你?莫非、莫非我也已經死了已經魂赴黃泉?」
韓祖念腦海中思憶片刻,才想起來眼前這臉龐乃是之前早已經為敵俘虜並被處斬的張保洛,心內自是大驚,口中顫聲說道。
張保洛聽到這話後,神情頓時也變得有些尷尬,臉上笑容微微收斂,望著韓祖念說道:「韓將軍眼下還未死,只是被你部將縛出請降。稍後見我主公唐公李大丞相,才可定你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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