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德彝驚魂未定,大風大浪都闖過來的人,差點在陰溝裡翻船,確實得驚慌一下。
跟溫彥博嘮叨了半天,諸如京師的道路有些差了,當年文帝建大興城,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四五十年了,也該徹底的修整一下了嘛。
還有就是今年風雪確實比往年大了許多,好在也冷不了幾天了。
年關將近,宮裡宮外,連帶著長安城中都沒什麼年節的氣氛,百姓們都在擔心吃不飽肚子,哪有什麼心思過節?
像封德彝這樣的老人不免就回想起了文帝時期的長安城,自己其實也曉得承平時節的長安和這會不能相提並論,卻還是忍不住嘮叨。
而人年紀大了就是這般,時不時就會陷入到回憶當中去,溫彥博和李破不同,李破喜歡聽封德彝嘮叨是因為能聽到以前的一些趣事。
溫彥博能聽得進去是因為有更好的教養,禮儀更加周到,更因封德彝身份的關係,他會給予對方更多的耐心。
世事多變,有些事就很奇妙,比如說封德彝和溫彥博兩人,不論性情還是為人處世等各個方面都完全不同。
可這兩位相處的卻很不錯,尤其是溫彥博對封德彝觀感極佳,也就是同殿為臣,又都身在要害,有著這樣那樣的忌諱,不然兩人相交為友是大概率事件。
…………………………
「長安書院?是想建一座藏書樓嗎?」
封德彝終於說起了正事,他已經在外城選好了地方,也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觀文殿的藏書也整理了出來,只能長安書院建好之後,就可以送過去了。
國子監那邊也好說,有詔令在身,跟各處打個招呼就能暫時把國子監置於門下省之下,進行必要的整飭。
這些事都不為難,唯有長安書院的事情有點困難。
如何把長安書院跟宏文館,國子監聯繫起來就大費周章,大臣們可不是傻子,他封德彝聽得幾句長安書院會用來做什麼,就能聯想到科舉之制,旁人亦能如此。
之前設立折衝府時,有學堂之議,就和蕭禹鬧了點意氣,蕭禹是明面上的還好說,不定就有其他人不滿,只是沒說出來而已。
這次又是長安書院……他曉得自己名聲不佳,許是被至尊當做了刀劍來用,可話說回來了,天下多少人想做人刀槍而不可得呢,所以不用在此事上自尋煩惱。
他以後該極力避免的是別讓至尊把刀劍砍向石頭……
見溫彥博不明就裡的樣子,封德彝終於有了點優越感,不管怎麼說,皇帝都把事情交給了他封倫來做,而非是其他人,這就是信任嘛。
「差不多吧,書院書院,自然要有藏書的地方,觀文殿中藏書頗多,我已報請整理並移出宮禁……大致有十幾萬卷藏書,預計在明年三四月間,送入長安書院保管。」
溫彥博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宮中藏本為歷代之所集,竟然要移往別處,這……至尊是怎麼說的?」
他不僅僅是驚訝,心裡已經在說著,宮中的藏書啊,十幾萬卷……可真是捨得……換了自己肯定不成,過後是不是入宮勸勸至尊別要如此呢?
他已經開始想著從中作梗了,封德彝若是曉得他的心事,一定是哭笑不得……你這眼睛啊,也不瞧瞧俺封倫是能做出此事的人嗎?
嘴上卻道著,「至尊大度,當即就允了,還說書之一物本就應為人觀覽,藏書之初衷,也是想善加保管,更好為人所用而已,不能本末倒置,以藏為先。
還說,宮中藏本眾多,難道是為了給皇帝看的?不過是顯富於天下而已,並無可取之處。」
溫彥博連連點頭,覺著這話確實是皇帝才能說出口的歪理,不過還是心疼。
「至尊英明,所言發人深省,極有道理……可藏書搬運,易於損毀,尤其是其中很多都乃珍本,世間並無遺存,稍有損壞,豈不可惜?
不如抄錄一番,再行轉運?」
書卷在當世是如此的珍貴,以至於一位宰相聽聞此事後,也是不由自主的提起了建議。
封德彝搖頭,「說的有理,可沒那麼多人可用,再說了,觀文殿重地,如何敢讓太多人入內?依我看啊,還是得送到書院之後,再行挑揀抄錄。」
書院絕對是個新鮮東西,溫彥博咂摸了一下,十餘萬卷藏書送入到書院當中,幾乎可以肯定,之後這所長安書院必將成為長安城中最大的藏書所在。
「聽公之所言,是不是還可以任人入內覽閱?」
封德彝道:「就是如此,不然從觀文殿中取出藏書豈非多此一舉?實話說吧,老夫已經上奏,以宏文館學士,國子監教授,博士之類,入主長安書院,掌教化之責。
如此取納賢才之舉,茲事體大,還得各部相助才能成事,所以才來此間與溫僕射商量一下,該如何來做嘛。」
溫彥博不由抬頭瞅了他兩眼,心說你說話能不能別繞這麼大的圈子,說了半天原來是想辦學堂嘛,長安書院,名字倒也新鮮大氣……
想著想著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封德彝料的一點都沒錯,這些廟堂之上的高官們誰都不是傻子,你看只是稍稍提了提,溫彥博就有些困惑了起來。
「官辦學堂以前是太學,如今有國子監,長安書院又為哪般?前些時封公還想在折衝府中設學堂來著……」
他覺著封德彝辦這些事情有些吃力不討好,可能會受到很多人的攻訐。
可說到這裡,溫彥博頓住,之前折衝府學堂的事情一看就是至尊的意思,那長安書院會不會也是至尊授意?
想到這些,他當即就把相勸的話給咽了回去。
接下來再談的時候就順利了許多,封德彝其實是有皇命在身的,只不過順序要顛倒一下,這事不是皇帝詔令他去辦理,而是他上奏皇帝建言辦學。
順序一改,牽頭之人便是門下侍郎封德彝了,出了什麼問題都得他來擔著,可你也別埋怨,替皇帝受過是不好受,但回報之豐厚,足以令人眼紅。
只要能避開那些會掉腦袋的黑鍋,多少臣下都希望替皇帝頂罪呢,儒家的指導思想之一忠君,也正是鼓勵大家來給皇帝背黑鍋嘛。
而在他們筆下,有時你不背都不成。
所以封德彝來溫彥博這裡,不會拿詔令壓人,而是跟溫彥博講一下道理,講通了最好,講不通也就只能拿出詔令來按流程辦事了。
而建長安書院這種「小事」,皇帝專斷一下也就足夠了,可以不經中書,尚書兩省的批駁,和設立折衝府,鑄造錢幣等等國朝大政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性質。
如果不是需要六部配合行事,門下省自己就能把事情辦的妥當,估計等大家回過神來,不定長安書院都建成開業了。
和溫彥博商議了足有一個多時辰,封德彝才被溫彥博送出來,在尚書省借了一頂轎子,回去門下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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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裡各部衙的事情都漸漸少了起來,尤其是進入臘月,因為這是一年中最為寒冷的月份,官府的許多職能也便陷入了休眠當中,沒有大事的話,這是官員們最清閒的一段時間。
長安的各個衙署也開始準備放年假了,和後來一樣,七天假期,到時官員們便紛紛封衙而去,等七天過後再回來上班。
只是如今百姓們對年節沒了興趣,官員們也不能過於鬆懈,畢竟諸侯們可不管你過節不過節的,誰腦子一抽冬天來攻,你正在家裡休假,壞了事誰來負責?
誰家也不曾張燈結彩,更不曾走親訪友,大排宴宴,於是也就沒了多少年味,所以大唐元貞元年的第一個年關,就這麼冷冷清清的過去了。
不知關西人怎麼樣,反正李破已經習慣了,從他南下馬邑開,一直來到現在,他何曾關注過什麼年關?
只是當了皇帝到底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到了除夕,皇帝和皇后召集有品級的貴人聚到一起,吃了一頓飯。
按照當世的風俗,喝了屠蘇椒柏酒,吃了牢丸(也就是餃子),大家就都年長了一歲,對於貴人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年關年關,大家現在過的都是關。
女人太多,就算皇帝皇后在座,也是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尤其是難得見到皇帝一次,自然要加倍獻媚爭寵,起碼要讓皇帝記住自己才行。
嬪妃們從來不缺才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很有那麼幾個,而且能歌善舞者更多,到了除夕宴上,便都拿出準備許久的絕活來給皇帝欣賞。
從漢王府出來的女人們於是開了眼界,時不時打著拍子讚嘆不已,可心裡到底怎麼想的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像阿史那天香這樣的,過後持著棍棒去尋人麻煩也不稀奇……
可李破就不一樣,可謂是大飽眼福,這些年光顧著和李淵較勁了,沒怎麼享受過,所以他這個除夕夜過的比較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