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雖應蘇毗求援而來,可在這些驕兵悍將眼中,如果蘇毗人不夠恭順,順便滅了他們也沒什麼。
反正他們接到的詔令是滅掉吐蕃,也沒說幫著蘇毗女王登上吐蕃王座,軍將們自然也就可以便宜行事。
而在蘇毗人角度來看,這才叫標準的引狼入室。
如今的大唐和後來的所謂禮儀之邦可不一樣,它正貪婪關注著自己的周圍,時刻準備伸展爪牙,爭奪一切資源來治療遍體鱗傷的自己。
李破派兵征伐吐蕃,在大戰略的角度來看,是要穩固河西諸郡,恢復同西域的交通往來。
但是詔令之上不會說的那麼明白,到了軍將這裡,注意到的只能是軍功幾何,具體來到戰爭層面,殺傷吐蕃的有生力量,讓其無力擴張,甚至是分而治之,也就都成為了執行者們的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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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黑之前,侯君集終於帶人趕到。
作為大唐使節,他的品級不低,只是這是加銜,回到大唐就會自動卸職,和陳禮這樣手握兵權的軍中將領沒法相比。
中軍大帳之中,侯君集見到了陳禮。
得到消息的陳禮讓人殺了一隻羊來款待侯君集。
看著精神還好,沒有被弄的奄奄一息的陳禮,侯君集也很欣慰,到了吐蕃這地界,他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吐蕃人,而是這裡的氣候。
侯君集就怕來的人都成了軟腳蝦,那他娘的還打個什麼仗?不如早早回去大唐,以免做了他鄉之鬼。
進入軍營之後,他緊著看了看兵卒的狀態,雖然大家都是滿面塵灰,一身都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可最少都還行動如常。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這裡面大多應該都是西北部族的人,他也就更放心了一些,這些人的命不值錢,大唐的精兵要是折損在這裡,才會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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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君集不是鴻臚寺的官員,他是個帶兵的將軍,嗯,如今的官員很難界定他們的文武,鴻臚寺的那些人,給了他們機會,未嘗不能做一做張騫曾經幹過的事情,讓他們領兵征殺也不是不可以。
侯君集和程知節這樣的使者其實顯不出太多的異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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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是侯君集,奉詔出使吐蕃,在此見過陳將軍。」見到陳禮之後,侯君集率先施禮。
陳禮回禮笑道:「侯司馬怎的如此客套,咱們在涼州又不是沒見過,也就是當時軍情緊急,沒有一起喝過酒嘛,來來來,坐下說話。」
兩個人其實是在涼州時便見過,侯君集任職涼州司馬,陳禮等人隨張倫率軍援涼州,破吐蕃大軍,之後跟涼州上下都打過交道。
侯君集主要是臉皮薄,怕跟人家套近乎,人家卻不記得他是哪個,丟了自己臉面。
這要是換了程知節,才不會管這些,臉面值幾個錢?只要大家見過面,說過話,那就是朋友了,要是還能在一處喝過酒,那就是過命的交情。
可這些都沒有關西人的身份好用。
侯君集和陳禮都出身關西世族,幾句話不到,兩個人聽著對方正宗的關西口音,頓時看對方都順眼了許多。
他們在涼州的時候沒有什麼交往,陳禮一直領兵在外,沒怎麼在姑臧城中露過面,侯君集則很快因為之前敦煌之行回京述職去了,可惜的是他沒有趕上與吐蕃人的戰事,不然的話軍功之上還能記上一筆。
侯君集的戰功其實不少,可惜那都是李淵在位時候的故事了,拿不出手,他可以說自己參加過征討薛舉的戰事已是極限,但絕對不能說領兵跟當今皇帝所率的大軍廝殺過,那簡直就是在找死。
所以侯君集能拿得出手的戰績就可憐巴巴的只剩下了一件,就是當年隨左監門衛大將軍吐龐玉擊敗谷渾人的戰事了,而這並不足以讓他爭取高位。
上次他回京述職,即便有龐玉的保舉,也只能巴望一下左監門衛司馬參軍的職務罷了。
關西世族中人身上若是沒有軍功……和人說話都沒底氣……
…………
「這一路上不好走吧?當初俺來吐蕃,還在高地待了一個冬天,大家都覺得能啟程南下了,這才上路,大軍這麼一路行來,定是不易。
俺方才入營的時候看了看,士卒有些疲乏,可士氣還在,足見陳將軍治軍有方啊。」
侯君集小小拍了個馬屁,也在告訴對方,自己也曾領兵,為之後的話題打下伏筆。
陳禮邀著侯君集坐下,又讓人先送上熱湯,「侯兄一語中的,吐蕃這地方山高水遠,除了咱們誰願意踏足於此?
好在算是到了地方,再這麼走下去,也不用吐蕃人來戰,他娘的咱們自己先就不成了,勞師襲遠,天時地利人和,盡都不在,兵法上說的那些忌諱,犯了個遍……
不過開疆拓土之功,咱們也算摸到邊了,所以咱們這些人就算死撐著,也要宰些吐蕃崽子再回去,侯兄你說是不是?」
一聲聲侯兄的叫著,讓侯君集很舒服,「將軍說的是,大功就在眼前,怎麼著也得滅國而還。」
…………
說話間,烤的半生不熟的羊仔送了上來,陳禮行軍多日,早就將禮儀拋去了九霄雲外,上去就扯下一條羊腿遞給了侯君集。
侯君集也沒客氣,在高原上生活了近兩年,他也早就對吐蕃的食物倍感絕望,更不指望能在軍中吃上什麼好東西,道了一聲謝,接過來就撕咬了兩口。
陳禮沒什麼食慾,一口口抿著肉湯,問道:「侯兄來吐蕃也有些時日了,覺著蘇毗人可還親善?
說起來咱們此行還是應蘇毗人之請而來,別見咱們人多勢眾就變了主意。」
侯君集努力把嘴裡的肉咽下去,又喝了口肉湯順了順,這才笑道:「將軍儘管放心,蘇毗人一直待吾等如上賓,大軍到來,咱們說話就更為好用一些。
這地方以前被吐蕃人名之蘇波,種田的沒幾家,大多還是遊牧為生,人丁嘛,咱們探聽了一下,也不過數萬戶而已。
撒在這麼大一片天地里,整日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咱們大軍一到,蘇毗人別說翻臉了,就算他們三心二意,也召集不來人馬。
再者說了,咱們去年到了這裡,半年過去,咱們跟他們交往的還成……」
說到這裡,他心裡琢磨了一下,才低聲笑道:「不瞞將軍說,程知節是出使吐蕃的正使,他將軍聽說過吧?」
陳禮點頭,程知節這人陳禮沒見過,不過朝中派人由程知節和侯君集率領出使吐蕃的事情大家都曉得。
「聽說過,程使君和侯兄帶人去過敦煌,招撫了些西突厥逃人回來,又率人來了吐蕃,真可謂是勞苦功高,俺早就想見一見是何等人物了。」
程使君……聽了這樣的稱呼,侯君集倍感好笑,程大鬍子的形象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就更添了幾分喜感。
使君者,漢時一郡之長也,為使者,亦稱之。
不過使君這樣的稱呼,天然就帶著些儒雅的氣息,程大鬍子在為人行事上,和使君此類尊稱怎麼聽也是格格不入。
「程使與女王……相交莫逆,和她的那些臣子也極為相熟,所以將軍此來,且放寬心,有他在,蘇毗人那裡定無反覆之憂。」
陳禮琢磨了一下相交莫逆是個什麼情況,卻也沒在意,「那就好那就好,朝中派兩位出使吐蕃,看來還真是英明。
若非有兩位在,咱們也不敢輕易興兵吐蕃,此後諸事,看來還得多多勞煩兩位才成,俺在這裡代其他幾位將軍道上一聲多謝,向朝廷表功之時,定也不會忘了兩位的功勞。」
有了侯君集這些話,陳禮的心也放下了一半,不然沒有蘇毗人的接應,大軍人生地不熟的,先就得仿效一下匪人行徑,從蘇毗徵得足夠大軍所用的軍糧才行。
侯君集要的也就是陳禮等人這句話。
隨後兩人邊吃邊說,因為同出關西世族,目標又都一致,所以不需有太多顧忌。
陳禮問起了吐蕃的局勢,聽說吐蕃還處於內亂當中,就更是安心,大軍到的不算晚,要是人家又和和美美了起來,他們這些要破門而入的人就有些麻煩了。
侯君集則問起了大軍的情況,陳禮也不相瞞,告訴他大軍上下都很疲憊,路途上減員甚眾,士氣也就不高。
啟程時的一萬多人馬,現在估摸著也只剩下九千多人,尤其是大軍構成上,此次遠征吐蕃徵召的大多是西北部族的人馬。
行軍之時糟心事遇到不少,可還能管得住,一旦與敵人接戰,那就說不好了,估計到時還得靠中軍那一千多的精兵才能打開局面。
話題的重點一下轉到了行軍作戰上,見侯君集對軍事張口就來,說的也極有見地,陳禮不由稱讚了幾聲。
侯君集順勢便請求在之後隨軍而戰,陳禮不好答應,他覺著兩位唐使應該去給大軍籌措糧草,安撫住蘇毗人,不用跟著大軍去陣前效力。
不過他也沒有拒絕,大軍當中如果有侯君集這樣熟悉當地風物的人在,也能少去不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