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255.血管移植上的創新(1)

    門德斯坦因跟著卡維一起進了手術室。

    這回他不是為了監視,懺悔室改成的臨時手術室里本來就有兩名連隊士兵看著,如果真的出了問題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自己。跟著來手術室,主要還是擔心自己屬下的安全,其次則是為了自己的好奇心。

    在戰爭中,像奧珀這樣的頜面外傷不算少見,畢竟腦袋是人體最重要的部位,刺刀、子彈和槍托都喜歡往這個地方招呼,石頭也不是沒見過。

    但他總覺得卡維的處理方式和他見過的軍醫不同。

    他肯定不懂外科,但並不代表他沒見過。作為服役那麼多年的軍人,多多少少給外科醫生幫過忙,也在戰地醫院養過傷。他眼睛不瞎,從沒見過哪個普魯士外科軍醫會給士兵做氣管切開。

    其實門德斯坦因一直都對氣管切開持懷疑態度。

    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為什麼要在脖子上切開個口子,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往裡面插上那根奇怪的管子。只是靠著平時一貫給屬下下命令的大心臟才做了這個決定,現在見奧珀說呼吸通暢了許多,也算是安心了。

    奧珀穩定下來後,他現在最要關心的自然是那位剛被送進手術室的傷兵。

    和奧珀的友情不同,這更多還是軍官對下屬的一種保護欲,可惜在卡維的手術室里並不被允許。考慮到對方是絕對強勢的一方,他的表達還是稍顯委婉了些:「長官,手術室是需要保持乾淨的地方,外人不該進來。」

    門德斯坦因不明白:「這話從何說起,外科手術不都是表演項目麼?在柏林醫院的手術室都是開放的。」

    「那是在大城市的手術室,有通風設施,還有消毒和清洗的乾淨水源。」卡維解釋道,「現在的臨時手術室地方狹小,通風也不好,人多了,手術後的切口肯定會潰爛。」

    「可是.」

    「如果你不想讓他死的話,請把那兩個士兵也帶出去。」有了之前處理奧珀的「實績」,卡維的態度漸漸強硬了起來,「請長官務必相信我的專業性,也請不要侮辱我的職業。」

    門德斯坦因一時間被他壓過了氣勢,想要反駁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看著懺悔室里忙碌的身影,他只能按照他說的去做,把兩名士兵叫了出來守在門口:「我已經按照你吩咐的做了,我相信你的專業性,也尊重伱的職業操守。還是那句話,請一定治好他。」

    這話的威脅意味比剛才小了不少,不過卡維還是不敢大意,問道:「生命體徵怎麼樣?」

    「不是太好。」

    「補液多少了?」

    「500ml進去200了。」

    卡維大概了解了情況,回頭和門德斯坦因說道:「我會盡力治好他,不過需要長官幫個忙。」

    「什麼忙?」

    「需要給你所有的士兵放幾滴血。」

    懺悔室面積確實很小,中間是一張隔壁民房搬來的長桌,臨時湊活的手術台。伊格納茨、赫曼和貝格特站在兩邊,護士為了掩人耳目都假扮成了病人,所以只能由其他醫生頂替。

    房間被他們一站,加上擺著的器械箱、藥品箱和清水盆之類的東西,周圍已經沒多少空餘地方了。

    手術台上躺的這位年輕士兵叫克雷格,傷的是右腿,子彈直接射斷了他的右側股動脈和靜脈。血管沒有完全離斷,但是有一大片缺損,整個下肢缺血已經超過了3個小時。

    現在右下肢蒼白冰涼,足背動脈和脛後動脈都摸不到搏動。

    子彈射在了大腿根部,伊格納茨選擇了最常見的手術入路。

    從腹股溝韌帶上方3cm左右為起始點,沿著股動脈搏動外緣做了長約15cm的縱行切口。【1】

    「血管中間已經完全碎裂,好在有一部分相連,斷端沒有回彈。我只能先簡單做了個清創,接下去術野太模糊了」伊格納茨在血管外科方面就是個新手,「剩下的血管縫合還是得你來啊。」

    之前在加布倫茨,卡維就做過一台髂動脈斷裂再縫合的手術。

    當時出血嚴重,比現在更危急,之後的縫合也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煩。相比起來,眼前這條腿就要乾淨許多,只是乾淨得有些瘮得慌。

    「沒上止血鉗就止血了?」

    「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奇怪。」伊格納茨這才反應過來,「我剛才打開傷口,裡面都是血凝塊,出血不算多。」

    「這說明血管里已經堵了相當多的血凝塊。」卡維簡單洗了個手,戴上手套後用手指探入腿部切口,找到了缺損處,「血流被完全堵在上方了。」

    「能弄出來麼?」

    「夾閉遠端,切下血管然後做沖洗。」卡維簡單介紹了流程,但很快就否定道,「但行不通,股動脈中間缺損超過了2cm,靜脈缺損更大,就算這麼做也沒有任何意義。而且我們手裡用於抗凝的枸櫞酸鈉很有限,可能沒辦法清洗乾淨。」

    伊格納茨嘆了口氣:「看來只能截肢了,給我骨鋸。」

    「等等。」卡維不想輕易做截肢,「損傷只有3個小時,做截肢就可惜了。」

    「不截肢,血管怎麼連起來?」伊格納茨問道,「這裡不是髂動脈,股動脈就是那根最粗的血管,周圍可那麼大血管給你做嫁接啊。」

    「別急.」

    如果是在21世紀,這樣的損傷一般會選擇人工血管做吻合,但對於收入不高的窮困家庭,可以選用自體大隱靜脈做替代品。人工血管之所以能替代大隱靜脈,主要原因還是在於大隱靜脈管徑和大血管不匹配。

    之前加布倫茨那個病例就很好詮釋了這一點,只是現在卡維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做自體移植吧。」

    「自體移植?」伊格納茨有些疑惑,「是你之前說過的截取一段大隱靜脈做移植?」

    「對。」


    卡維沒有急著動手,而是站在手術台邊考慮如何解決管徑不匹配的問題。

    血管管壁有一定的彈性,靜脈的彈性要比動脈差些,如果是上肢血管出了問題,大隱靜脈能很好的完成自體移植的任務。但缺損出在下肢,單是髂總動脈管徑就達到了9mm,區區3mm的大隱靜脈肯定沒法做移植。

    受傷位置在大腿,這裡股動脈的管徑並不比髂總小,強行做移植很有可能出大問題。

    外科醫生強悍的地方不只是他們靈巧的雙手,更是偷梁換柱一般的想像力。

    之前卡維就演示過如何做血管嫁接,解決大缺損無法吻合的問題。現在嫁接是不可能了,能做的只有移植吻合,但移植吻合也分很多種,單純移植大隱靜脈是移植,如果中間稍稍變通一下.

    卡維似乎想到了一個好辦法:「給我止血鉗,我們先切下一段股靜脈。」

    「切下股靜脈?」包括伊格納茨在內所有人都對他的這個突發奇想表示疑惑,「股靜脈不是要做吻合麼?怎麼還要切下它?」

    「動脈血流湍急,大隱靜脈管腔要比股動脈細得多,直接移植恐怕術後血供會出問題。」

    卡維接過止血鉗,阻斷了股動脈和股靜脈,然後給兩根血管做適當的修剪:「但股靜脈就不同了,股靜脈雖然是靜脈,但管徑和股動脈幾乎一樣,肯定能應付動脈血的流蘇。所以我選擇互相移植,先截取股靜脈移植吻合上股動脈,而大隱靜脈只移植給股靜脈。」【2】

    這是一個比較穩妥的做法,避開了管徑相差過大影響動脈血流的問題。

    股靜脈因為是回心的靜脈血,血流速度明顯要慢上許多,管徑窄一些應該問題不大。

    卡維將股動脈斷端兩處的殘破管壁裁剪乾淨,剝脫外膜,然後在股靜脈上截取了一段長度不到4cm的血管:「清洗一下裡面的血凝塊。」

    「好。」

    在貝格特做清洗的時候,卡維和伊格納茨也沒閒著,繼續做大隱靜脈的截取。截取大隱靜脈和股靜脈不同,對長度有一定的要求,所以位置選擇很重要。

    「繼續向下延長切口到膝蓋上方的位置。」卡維說道,「股靜脈現在缺損達到了8cm,大隱靜脈起碼得截.」

    話還沒說完,他就想到了一個巨大的隱患,以至於要把剛才做的決定全部推翻。

    接受了吻合的血管會讓血液形成渦流,股動脈這類大動脈或許問題不大,可靜脈血流緩慢,再產生渦流就很容易形成血栓。在現代血管外科手術後,一般會給病人服用一定時間的抗凝劑,減少術後血栓形成。

    可現在沒有這種東西,枸櫞酸鈉也沒辦法體內抗凝。【3】

    纖細的大隱靜脈就算管壁擴張也只不過4-5mm左右,不足股靜脈一半。如果發生血栓,損傷的不只是這一條腿,血栓還有可能脫落回心,然後經肺動脈入肺,造成肺栓塞。

    真要是出現了肺栓塞,就算是上帝來了都救不回來了。

    怎麼辦???

    「你怎麼了?」伊格納茨見他忽然停手,忍不住問道。

    「有點麻煩.」卡維兩眼緊緊盯著缺損的股靜脈,說道,「就算用大隱靜脈替代了缺損的股靜脈,回流血液的流速可能還是不夠。」

    同台的其他醫生不知道這些關於血管血流的知識都是從哪兒來的,但聽卡維說出口,總會給人一種值得信服的感覺。

    當然,信服的同時還是得大膽地說出自己的疑問,這樣才能提升自己的醫術。在這點上,伊格納茨一直都做得非常好:「你之前說過,靜脈分支非常豐富,如果不管股靜脈,直接將它上下兩端全部縫扎,行不行?」

    「不行,下肢回流靠的就是股靜脈。」卡維解釋道,「如果縫扎了股靜脈,雖然不至於完全阻斷血流回心,還是會造成下肢腫脹。血液淤積在下肢,早晚會出問題,嚴重的說不定第二天就會出現骨筋膜室綜合徵。」

    一旁的赫曼也問道:「有大隱靜脈做回流還是不行?」

    「不行啊,不然我為什麼敢截取大隱靜脈?還不是因為有股靜脈存在,大隱靜脈就顯得不重要了。」

    「原來如此.」

    「如果找不到其他辦法的話,我看還是先做了再說吧。」貝格特一邊清洗著手裡的股靜脈,一邊說道,「畢竟缺血那麼長時間了,再耗下去就算接上血管,他的右腿也未必能好起來。」

    伊格納茨嘆了口氣:「我看還是截肢更穩妥。」

    「門外的那個上尉是不會放過我們的。」卡維指了指門口,說道。

    「截肢太常見了,這種情況下保肢才不正常!」伊格納茨壓著嗓子,輕罵道,「要不是他們人多,我才不給普魯士人做手術呢!」

    「噓~~~可別亂說話,他還在門口呢。」

    「真是憋屈死了。」

    嚴格意義上來講,伊格納茨也是軍人,和士兵相處久了肯定會有感情。想到之前被對方消滅的那些護衛隊士兵,他心裡不是個滋味:「別想了,直接做移植。真要是不成功,再截肢就是了。」

    「下次截肢可就沒有麻醉了啊。」

    「是啊,如果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做截肢,問題就嚴重了。」

    卡維需要考慮的因素實在太多,最好的結果就是一勞永逸,把所有問題在這台手術里解決掉:「阿莫爾,麻醉劑還有多少?」

    「只夠兩小時的量了。」

    「不能截肢,絕對不能截肢!」卡維看著股靜脈,忽然回頭看向貝格特,「對了,我箱子裡還有多少蠶絲線?」

    「蠶絲線?」貝格特起身把清洗好的血管送到了卡維的手裡,回道,「大概還有兩捆吧,你帶了挺多的。」

    「兩捆,夠了!你去準備蠶絲線!」卡維接過血管,對一旁另一位助手說道,「給我手術刀,我得繼續向下延長切口。」

    那位傳遞器械的助手把東西交到了卡維手裡,臉上顯得很驚訝:「延長到哪兒?」

    「到膝蓋下方。」【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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