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南很矛盾。
對於一個多月前把私密位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碎石術,他覺得無所謂。本來個頭就大,不丟人,又是膀胱里的石頭,絕對堅硬的象徵。可現在掛在胸前的是一對軟趴趴往下垂的肥肉,讓人看到一世英名也就毀了。
他越想內心越煎熬。
一方面面對的醫院的開放環境,出於個人隱私,他極度不希望住院。另一方面他問了不少外科醫生,只有卡維能做到小切口雙乳腺切除,術後疤痕非常小,他又不得不選擇市立總醫院的手術劇場。
費爾南穿上褲子,站在火爐邊烤著炭火糾結許久,最後看了眼自己不爭氣的身體長嘆了口氣,問道:「卡維醫生,能儘快手術麼?」
「既然高度懷疑是腫瘤,肯定會儘快手術。」卡維在隔壁清洗雙手,「因為醫院手術劇場只開了一間,所以得排檔期,具體時間得等我回去看了才知道。」
「檔期......」費爾南忽然有了些想法,「對了,要是把時間改在半夜,是不是就沒人看了?」
卡維擦了擦手,走出洗手間:「這事兒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還得考慮醫院的收入。如果你能說服院長的話,我個人倒是無所謂。」
「呵呵,那還是算了吧。」
「剛才我在醫院看過排期,如果不出意外,手術要等到三天後的下午,5月2日。」卡維說道,「再快,除非其他手術出現意外情況。」
「好吧。」
費爾南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但那麼多壞消息中總算還夾雜了一個好消息:「如果能成功切除左邊這顆,右邊的是不是能保留下來?」
「打開看了之後如果確定沒有問題的話,我不會動它的。」
卡維剛才做過檢查,費爾南右側gao丸有硬塊,腫脹得也很厲害,左側大小還算正常,應該沒有被侵襲。但醫生說話向來有所保留:「我只能說到這兒,具體手術時發生什麼情況,誰都不能保證。」【1】
「如果能保留下來的話,對我個人生活沒什麼影響吧。」
「應該沒什麼影響。」
費爾南接過了卡維遞來的熱茶,喝了兩口:「那麼雙側乳腺的小切口真的能做到完全看不出麼?」
卡維解釋道:「我只能保證切口足夠小,至於能不能看出來是疤痕說了算,這就得看你自己的身體了。」
「手術要多少錢?」
「和之前的碎石術一樣,只需要花個住院費就行。既然你不打算住院那就不用花錢,反正劇場能賺到不少。」卡維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手裡翻出了李斯特寄來的那封信,嘴上卻還在問著費爾南,「你老婆呢?這可不是什么小手術,最好能讓她陪著。」
費爾南搖搖頭:「她什麼都不懂,來了只會礙事,還是我一個人舒服。」
「回家怎麼辦?」
「把我送上馬車就行。」
卡維來了這兒後見過不少病人,還是頭一回見到不需要老婆照顧的男人:「行吧,那手術就這麼定了。既然你老婆不來,你又要接受麻醉,那手術中出現任何問題都由我本人做選擇了。」
「你是專業的,肯定沒問題......」
卡維考慮到不住院這一特殊要求,留下了他的地址,又囑咐他少走動,養好身體等待手術通知。
當晚送走了費爾南,看完李斯特的信【2】,卡維就早早睡了。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直接乘馬車回了醫院。
手術排期表就擺在伊格納茨的辦公室里,卡維在5月2日的下午那欄,寫上了費爾南的手術《右側gao丸腫物切除+雙側乳腺切除》:「老師三天後的下午我要用,我們沒手術吧。」
伊格納茨正在整理自己的手術箱,回道:「沒寫就是空著。」
「嗯,就定那天了。」卡維略過了病人的名字和床號,只寫了自己的主刀名字,然後問道,「老師那天有手術麼?如果沒得話,可以來參觀一下。」
「恩?參觀什麼?」
伊格納茨還以為又是普通的剖宮產,興趣缺缺,可等他抬頭再一看,頓時眼睛亮了起來,「gao丸......雙側乳腺切除?你哪兒搞來的病人?」
「上次做碎石術的費爾南,現在暫定gao丸腫物和雙側乳腺增生,得連著動兩個位置。」手術難度並不高,卡維沒什麼壓力,「其實我還想看看他的肝臟,但身體情況不允許了,只能先暫時處理這兩處。等手術後再看看他的身體恢復情況。」
「哦,原來是他......」
伊格納茨對手術和病人都很有興趣,但手上卻沒停,似乎要急著出去。
「老師要去手術?」卡維看了眼伊格納茨,「今天上午是赫曼和達米爾岡的,老師是下午手術吧。」
伊格納茨穿的是更為正式的黑色大衣,並不是平時手術用的艷麗衣服。手邊雖然放著解剖器械箱,但手杖和白棉布手套卻一直放在桌邊:「對,是下午手術。」
他起身拿起那頂心愛的高帽,對著鏡子整理了下儀容,說道:「穆齊爾昨晚上特地跑來找我,讓我今天早上務必去趟警局,他們遇到了件麻煩事。」
醫學和法醫研究的都是人,在某種程度上有一定的共通性。尤其是像伊格納茨這樣經常解剖死屍待的外科醫生,和發展進度更慢的法醫之間並沒有太多的差別。
平時他就會私下裡和穆齊爾討論一些手術或者兇殺案件,而這次他卻是應了老朋友的正式邀請。
出於好奇,卡維也上了去警局的馬車:「課就不去了,上午是醫學拉丁語和解剖,我都是免修。」
「這樣......」伊格納茨從兜里掏出菸斗,點上叼在嘴裡,「這件事連弗朗茨國王都給驚動了,你去了也好,有不少老熟人都在場,你也好提提意見。」
「老熟人?」
馬車停在警局門口,兩人剛開門就碰上了迎面走來的維特和穆齊爾。兩人匆匆下了馬車,又被他們拽上了警局專用馬車,然後一路開向市郊開去。
「怎麼把他也帶來了?」維特有些詫異,「這可不是小孩子該攪和的事情。」
「他也是外科醫生。」
「可他才17歲。」
「他免修了解剖學,實力絕不比我差。」
「可他還是太小了。」
伊格納茨嘆了口氣:「他也是軍政部特聘的主治軍醫,這個理由夠充分了吧。」
「這......算了,不管了,反正我也是去幫忙的。」
維特看了看卡維,只能點點頭,不再多話。只不過伴著窗外的馬蹄和車輪聲,卡維依稀聽到了他嘴裡咕噥了一句:「帝國竟然連個孩子都要送上前線......」
在伊格納茨和穆齊爾的討論中,卡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馬車的目的地是維也納西南郊外的一棟莊園,主人名叫路德維希·馮·貝內德克,是義大利奧軍的司令官。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在接下去的半個月裡接到國王的晉升令,成為陸軍元帥,統領對抗普魯士的北方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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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在晉升之前,他遇到了些麻煩。
「三天前,莊園管家收到了一封信,上面說了些不知所謂的事情。然後當晚,一塊粉白色的凍肉被人塞進了莊園大門口。」穆齊爾說道,「剛開始管家僕人沒覺得有什麼,以為是誰在惡作劇,但後來第二封信被塞進了郵箱裡。」
「寫了什麼?」
「[元帥之子的腿肉口感怎麼樣?]、[你們是用的什麼烹飪方法?]、[不夠的話不用急,過幾天]......諸如這樣的留言。」維特說道,「那人的表達能力很差,語言都很散碎。」
卡維聽了個大概,基本已經猜到了一些東西:「所以元帥的兒子並沒有出現。」
維特伸了個懶腰:「要不然我們也不用一大早就急著去他們家了。」
「我覺得就是普魯士人幹的。」穆齊爾信誓旦旦地說道,「恐怕就是想要用這件事來摧毀老元帥的戰鬥決心。」
卡維只是在一次動員會上見過元帥,並不認識。他無所謂誰當元帥,也無所謂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戰局,反正奧地利早晚都會輸:「我們去莊園幹嘛?」
穆齊爾鄭重地說道:「去分辨那塊肉到底是不是元帥之子的。」
......
一個半小時後,疾行的馬車通過大鐵門,駛進了莊園。
這兒要比維也納市內的豪宅大上許多,就連拉斯洛的莊園也不足它的1/3。不僅兩側樹林屬於元帥所有,就連剛才路過的小鎮也大都是元帥的產業。
只不過現在整座莊園都籠罩在了非常壓抑的氣氛之中,管家、僕人、客人包括元帥本人,臉上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笑容。
巨大的會客廳里已經來了不少人,卡維認識的就有好幾位,包括瓦特曼、奧爾吉、科里戈和多日不曾見面的「老朋友」,米克。
自從[男爵世襲令]到手後,卡維就一直在躲著米克,甚至李本出院當天,他這個主治醫生都沒有露面。現在好死不死地遇上了,卡維當然想躲。
米克還是穿著他喜歡的一套黑衣,手上提著手杖。
從警察局這幾人進了客廳,他就看到了卡維。不過米克並沒有急著找他,而是先和伊格納茨點頭致意了一番。待客套話說完後,才拉上卡維去角落說話:「你怎麼也來了。」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吧。」卡維一臉無辜。
「我是來幫忙的。」
「我也是啊,我是軍醫,你應該一早就知道了。」
「這事兒也算軍政機密了,你不該摻和進來。」米克語重心長地說道。
「機密?」卡維笑了笑,隨手指著不遠處和瓦特曼聊天的查爾斯,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查爾斯醫生雖然醫術高超,可他是英國皇家牙醫,地地道道的英國人。」
米克來這兒只是協助調查,整件事兒並不歸他管,所以聽到這兒只能搖搖頭:「唉。」
「恐怕過幾天英國報紙上就會有[奧軍元帥之子慘遭......]」卡維做了個非常隱蔽的抹脖子動作,「......的報道。」
米克一臉豬隊友帶不動的表情,只能儘量撇開話題:「對了,怎麼最近去醫院都找不到你?你該不會忘了和我的約定吧。」
「我在醫學院。」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在醫學院,要是醫學院裡能找到你,我還去醫院幹嘛。」
「額,這個麼......」卡維聳肩攤手二連,顯得特別無奈,「那我應該在藥廠,畢竟剛開張,我得多去看看,也得為手術多收點貨。」
米克不想聽這些藉口,開口要的就是情報。卡維繼續裝糊塗,別問,問就是不知道。
兩人互相扯皮了幾句,最後還是拖到了管家進場:「事情的經過諸位應該已經聽說了,感謝大家能在百忙之中來莊園幫忙。現在就帶大家去看看那塊肉......」
老管家這三天都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精神已經處在了崩潰邊緣。他的嘴無法直面這個詞,只能強忍著略過它,把接下去的內容說完:「那東西......在地下室的冰窖里放著,大家跟我來。」
[肉]被存放在一塊巨大的冰塊中,卡維第一眼看到時就覺得它顏色不對勁。
普通的肉不管來自什麼動物都會帶些血色,可這塊卻像是白玉一般,沒有半點血色。
本以為隔著冰塊會混淆視線,但對方把這塊肉弄得實在太過乾淨,不管是從皮膚、骨頭還是毛髮的角度去看,這都是如假包換的人肉。
「老管家,確實是人肉,我想在場各位醫生也都是這種看法。」
瓦特曼直接說了自己的看法,很快就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這兒切的應該是大腿根部【3】,有粗壯的股骨,能通過筋膜看出肌肉的分布,還能看到股動靜脈。除非是技藝精湛的外科醫生,不然肉的所有人肯定已經死了。」
「我看現在就該讓全城警察出去搜捕。」
「還是先找到屍體吧。」
所有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的看法,管家早有心理準備,可當聽到這些話後腦袋嗡嗡直響,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只想著儘快去向老爺匯報結果。
可剛要走上樓梯,一位女僕提著一個包裝簡單的褐色紙袋,迎面進了地下室。
「管家先生......這,這是郵遞員剛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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