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陳舊的靈州城門外,聚集了各種各樣在郭紹看來奇裝異服的人,各族的首領、來使都來圍觀了,可能是昨夜的動靜太大的緣故。此時場面,讓郭紹好像回到了蠻荒時代,一群原始人在這裡趕集似的。
部族首領們在周圍紛紛按胸鞠躬,但實則應該是來圍觀。看來湊熱鬧圍觀並非漢兒獨有的喜好。
這等亂糟糟的場面,好像沒有秩序可以胡搞,實則西北這邊生存環境惡劣,各族生存都有其法則。
魏仁浦帶著人在城外迎接,與他同行的還有党項貴族沒藏氏。
魏仁浦的臉色特別不好看,那李月姬若是還沒正式冊封名分還好,現在她的身份,出了這檔子事,丟的是大周的臉面。忽然發生這種事,那麼多人知道了,想保密是辦不到了。
事情相當棘手,一件小事極可能改變基本的邊疆國策。這個時代的政_治,完全不如現代那麼理性成熟。
沒藏氏風吹日曬的臉此時更黑,他看著郭紹隊伍里的李月姬和岺哥。李月姬坐在馬上沒人拿她怎樣,岺哥則被綁著。
沒藏氏忽然跪伏在道旁!
郭紹已經從盧多遜那裡聽說了,這個岺哥是沒藏氏的親兒子……虎毒不食子,何況是人,哪怕是党項蠻夷也還是很在意自己兒子。
「陛下……」沒藏氏撲通跪伏在地。
郭紹卻立刻打斷了他的話,當眾故作不滿道:「西平王的女兒著實驕縱,只因禮節習俗不適應,便想逃回夏州。咱們綁的那個人是她的奴僕,只是聽命於她而已。」
沒藏氏愣在那裡,抬頭看郭紹。
郭紹與之對視,希望這個党項貴族長點腦子明白自己的意思。那岺哥此行的身份本來就不是貴族,而是一個送親的侍衛;這件事不能定性為「為情私奔」,得定為李月姬自己任性胡鬧……至於大伙兒要八卦,那是沒辦法了,但官方不能認賬。
沒藏氏吞了一口口水,仿佛把剛才的話咽下去了一樣,改口道:「党項人不通中原禮儀,郡主太年輕不知事,萬望陛下饒恕。此中有些誤會,郡主私自離開靈州,只因認為陛下不看重她;郡主是西平王的親生女兒,難免驕縱,受不得被忽視委屈……」
郭紹不置可否,只把這事兒的前因後果全部集中在李月姬一個人身上、而不是兩個人,說道:「李賢妃已是朕的妃子,自有朕來處置。」當下策馬便走。
魏仁浦也上馬追隨上來,郭紹回頭沉聲道:「先多留點餘地,咱們才更多選擇。」
魏仁浦抱拳道:「陛下英明,老臣不得不服!」
那李月姬怪皇帝娶她不親自去迎她,折騰了一夜,這下終於如願以償,郭紹這回確實是直接把她接進了行宮,不過幾乎是押著進去的。
行宮其實就是個大點的破舊院子,房屋照樣低矮陳舊,靈州這地方就沒什麼好房子。院子裡有一條走廊,進去後就沒什麼人了,一行四人。郭紹走在最前面,身後便是李月姬,武將盧成勇和宦官王忠走最後。
長長的廊道,郭紹沒吭聲,幾個人都沒說話。沉默的一段路,仿佛在穿梭時間的長廊。李月姬只能在後面看著郭紹的背影。
陽光從屋檐下投進來,叫郭紹意識到西部邊疆很大很遼闊,但是這地方卻讓他有種被封閉的感覺……因為離最文明發達的中心地區太遠了,好像在落後的山裡一般。
不知怎地,郭紹的思緒竟然想到了一種事:那些被拐賣進山裡的婦女。
如果排除一些國家_利益的因素、以及個人的情緒影響,李月姬的遭遇本質其實很簡單:她就是個受害者,被人從家鄉賣到陌生的地方,只是價錢比較高而已。
她被當做聯姻的工具,失去了自由。
前世的姐姐,給郭紹的影響很大。他看到了婦女身上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內心對女子很有同情心。
……當然郭紹對李月姬的所作所為非常不滿,其中的情緒很微妙、也很簡單……男子大多都會極其不爽;而且會認為女子與「前男友」不扯清關係是極難容忍的事!不過他想起在路上發現的一起掉進坑裡摔斷腿的馬,昨夜的情況又那麼緊迫,李月姬應該沒做什麼實質的事,忍一忍大概還是可以寬容;畢竟郭紹不是在選女朋友,而是在聯姻。
郭紹內心對符金盞的要求最高,對別的女子,其實沒太多要求……
而這個李月姬,雖然在党項出身很好、見過世面,但郭紹認為她仍舊缺乏歷練,起碼不懂男人。
他回頭看了一眼李月姬,她臉上身上全是污穢,但確是一個天生的美女,不需要外在的裝飾也很漂亮……美女,在男人眼裡與一般婦女又有不同。
郭紹終於打破了沉默:「李賢妃,你不要再試圖逃跑了。」
李月姬:「……」
郭紹道:「你是李彝殷的親生女兒,由你聯姻最能保證兩族和平。朕不會因為任何原因,把你放走。」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又道:「人總是恐懼未知……」
李月姬皺眉聽著,不知郭紹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郭紹看了她一眼:「李賢妃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只能認命,不過朕與你無冤無仇、可以讓你過得稍稍好受一些。」
不管李月姬怎麼想,反正郭紹覺得人還是需要妥協的,不是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特別在這個落後的時代。
王忠小心說道:「官家這樣寬仁的人,天底下哪裡還有?」
郭紹低下頭,彎腰跨進了書房,這地方的房屋低矮、門也開得很矮,他轉身時見李月姬一臉茫然失神,也沒多想,順手把手掌擋在門方上,免得她撞著頭。
李月姬果然差點撞上,愣了一愣,彎腰從郭紹的手臂下跨了進來,二人靠得很近,她臉上「唰」一下紅了。
……李月姬從驚懼中回過神來,心緒稍定,走進屋後不禁好奇地打量著這間屋子。牆上貼滿了地圖和紙條,紙條上寫著各種漢字姓名,她會說漢話,但字認得不多,也不太看得懂。那桌案上也是放著翻亂的書籍卷宗,看起來有點凌亂。
她忍不住又好奇地看面前這個陌生難懂的年輕男人。
不料這時郭紹竟然有意無意地盯著她的前胸看,李月姬皺了一下眉頭,不動聲色地把雙臂抱在胸前。他眼睛裡的亮光,與他之前沉穩的言行反差極大……
李月姬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陛下不治我的罪?」
郭紹道:「聯姻之事什麼都辦好了,你是李賢妃,朕怎麼治你?」
李月姬聽罷微微放鬆,她雖然不了解這個人,但感覺他還是很寬容的。她又隨口問:「岺哥呢?」
郭紹的神情頓時一變,臉色沒那麼好看了。他看起來很生氣,一股戾氣籠罩在臉上,剛才的溫和與善意消失得非常快!人道是女子變臉如變天,男子又何嘗不是?
郭紹的目光從李月姬的身子上掃過,眼睛裡露出野性的欲_望,冷冷道:「在中原,皇室的人犯了錯,一般是拿他(她)身邊的人頂罪,因為沒有盡責勸誡主人。」
李月姬聽罷心下一沉。
岺哥是她很親近的人,平素與親哥哥也區別不大了。而且,昨夜要不是自己同意,怎會連累了他?
郭紹的聲音壓制著某種激流,他又說道:「不過,如果犯錯的人表現得好,一切都是有迴旋餘地的。」
李月姬皺眉道:「怎麼算表現得好?」
郭紹沒吭聲,只是十分仔細地打量著李月姬身段各處。
有時候語言習慣和含義有差異,但人的眼神都是相通的。李月姬立刻就明白了!她被看得身上發毛,起了一層雞皮。
李月姬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對這個高壯又奇怪的漢兒皇帝不知說什麼好了。
李月姬想說:我最恨別人強迫我,威脅我!
她從小就長得很招人喜歡,但在夏州沒人敢對她不軌,大多就是傾慕和尊敬;被人喜愛,是非常舒心的事。李月姬也慶幸自己長得好……可是一到靈州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終於感覺到了美貌帶來的負擔和危險。
那種危險,就好像是誘人的獵物!
她轉瞬間就感覺自己因為美貌,愈發弱小。她變成了一隻小白兔一樣。
本來覺得郭紹人挺溫和寬厚,一下子李月姬的感受又變了。
郭紹道:「你先沐浴休息,想想吧。」
他的口氣不善,仍舊帶著怒氣,溫情已少了很多。說罷便走到門口,埋下頭跨出去,對外面的宦官道:「給李賢妃安排個住處,找幾個奴婢服侍她。」
宦官尖尖的聲音道:「喏。」
李月姬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呆呆地發愣,腦子裡一團亂麻。
昨夜那匹狼撲到身上的情景時不時就會冒進腦海,心理陰影非常大。那種冰冷到骨髓的懼意,非常深刻……
她又想起了之前的那個疑問,最後插_進狼的頭顱的箭矢,究竟是誰射的,是郭紹、還是岺哥?
當時她早就懵了,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實在無法確定是誰在那一刻射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