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休沐假,郭紹獲知高夫人從河北回來,便去董府找她說聘禮的事,並謝她為聯姻之事奔走操勞。
及至董府,高夫人叫人打開大門出來迎接。郭紹一見到她,忍不住想起了上回的荒唐事,頓覺有點尷尬,臉上微微一紅。不料高夫人笑吟吟地說道:「天氣變暖了,馬車裡不透氣麼,弟的臉都捂紅了。」她說起來自然親切,又像開玩笑的口氣。
郭紹見高夫人如此落落大方,甚至懷疑:她是不是真把那天的事給忘了個乾淨?
當下上前見禮,倆人寒暄了幾句。高夫人又道:「董遵訓在後園的蹴鞠場上練馬術,不知道他舅來了。弟也是軍中武將,何不去場上與遵訓一起切磋切磋?」
郭紹聽得「他舅」頓感汗顏,只得說道:「那便依義姐的意思,咱們去蹴鞠場。」
一行人遂穿過三進院子,這才進了後苑,這宅子十分寬敞大氣,宅內居然還有蹴鞠場,這在首都內城並不多見。郭紹沒記錯的話,董遵訓是龍捷軍左廂的軍都虞候,級別還沒李處耘高;卻能住得起這麼大的院子,家裡如許多奴僕,果然出身世家的人就是不一樣。郭紹心道自己一個高級武將,不一定有董遵訓一個軍都虞候有錢。
與高夫人一道,步行至一片寬敞的地方。只見那蹴鞠場上鋪著軟軟的沙子,邊緣種植著草坪,十分寬敞;蹴鞠場上卻沒有球,此時放著一些草人和靶子。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便見一個後生在騎馬奔走,正是董遵訓。
陽光明媚,高夫人展開一把精緻的綢緞扇子擋在額前,見郭紹看過來,便笑道:「我怕曬黑了。」
她舉起扇子走路時露出了一絲風塵味,不過仍然保留了世家婦人應有的矜持,兩種氣質渾然一體,倒是很有嫵媚的風情。
一行人進來的地方就有間馬廄,馬廄不遠處卻有個亭子,高夫人又道:「我們去亭子裡庇蔭坐坐,一會兒董遵訓見到我們,定會過來拜見。」
「也好。」郭紹點頭道。
果然不多時,董遵訓就騎馬過來了。他認出郭紹,便從馬上翻身下來,上前單膝跪地,乾脆地叫了聲:「舅舅!大駕光臨,小子拜見。」
郭紹聽他的稱呼,是一臉尷尬,上前扶起這年輕大漢,好言道:「遵訓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又回顧高夫人道,「義姐回東京才不久,卻為了我的事舟馬勞頓來回奔走;我又多般上門叨擾,攪了義姐家天倫之樂,心下甚是有愧。」
不料董遵訓不以為然道:「小子雖有心盡孝,母親卻勸我以忠君報國為上、用心軍營中事,平素母親沒人陪伴獨影寂寞,她常常提起郭舅,很是在意您。舅舅又是母親的救命恩人,若是兩家時常走動,母親高興,小子心裡也少了愧疚之心。絕無叨擾之嫌吶。」
高夫人也道:「咱們就是要多走動,不然都生疏了。」
郭紹道:「是該時常來往。只不過最近我被麻煩纏身,一時間不能走開。」
高夫人已在亭子裡坐下,收了扇子一邊輕輕地摺疊,一遍不以為然地說:「與趙家的那件事麼?我聽說了,弟別太掛懷,趙弘殷年紀大了、顯然是被他那個不孝子給氣過去的;趙三郎又是被人家尋著報殺父之仇,與我兄弟有什麼關係?他趙家還沒那麼霸道,自家的人作孽,把氣撒到你的頭上。」
郭紹點點頭道:「多謝義姐替我說話,暫且不過問他們了,徒增煩惱……董遵訓剛才在騎馬射箭?」
董遵訓笑道:「舅舅定知,武藝要是長時間不練、就要生疏,我這是隨便練練手。咦,舅舅乃是一箭陣斬北漢猛將的名將,何不指教小子幾招?」
郭紹道:「射箭我會,馬上射箭就很荒疏。」
郭紹乃禁軍大將,又是以親手陣仗北漢猛將聞名,董遵訓自然以為他武藝高強,這麼說不過是謙虛。郭紹當下也無法解釋:你以為人人都是武將世家出身,從小弓馬騎射樣樣不缺麼?就算家境有點殷實,練馬術也不容易,養馬和場地都是一大筆耗費。
董遵訓請郭紹到馬廄,說道:「舅舅隨意挑一匹馬,咱們去上場去切磋切磋。」
郭紹不便過多推遲,心裡也想多練練騎射之法,正好今天也有空。他在馬廄旁看了一番,只見裡面養著七八匹好馬……只有一匹例外,相比其它良馬,它長得低矮、一聲褐毛也毛糙,正在那裡慢吞吞地嚼著草。
「蒙古馬?」郭紹脫口道。
董遵訓道:「蒙古馬?這匹矮馬是達靼馬,和契丹馬也是一個品種,是室韋那地方土生土長的馬種;和西域各種馬比起來,達靼馬有點矮小,跑得也沒那麼快。但馬不可貌相,這等馬也不可小視,它有特別的好處,皮糙肉厚的吃得差還耐寒熱,耐力很好;據說在達靼草原上,這馬秋季吃些草籽養膘,不吃糧就能騎著打仗。」
郭紹聽罷隨口道:「耐_操的好,打仗就得耐_操……」忽然見高夫人一臉羞臊避過臉去,他頓時覺得有婦人在說髒話不太好。他便改口道:「騎兵太貴,好養的馬能減輕後勤負擔。」
「正是如此。」董遵訓道。
郭紹最是留意那達靼馬,覺得和後世見過的蒙古馬不太一樣……據說後來的蒙古馬種已經退化了,不如起初的馬種那麼強悍。總之就是這種蒙古馬,把後來元朝的騎兵從亞洲馱到歐洲,縱橫幾萬里洗劫世界;那蒙古人再強悍,若非有這等馬支持其長途作戰,沒有運輸投送手段的年代也是做不成那種震驚世界的大業的。
他當下不挑那些高頭漂亮的名馬,就要騎這匹嚼草的灰不拉幾的破馬。
二人便策馬上了蹴鞠場,郭紹取了弓箭,看準一個箭靶子,一面側奔過去,一面張弓搭箭,「啪」地一聲弦響,果然不出意外地箭矢脫靶了。
董遵訓頓時愕然,說道:「郭舅真沒有謙虛啊,您騎射的姿勢不對。」
郭紹也不逞強,便道:「以前我在小底軍步營,光是射箭倒是練得很熟,騎馬射箭就完全摸不著門道。你何不教教我?」
董遵訓聽罷,沉吟道:「舅舅既然精通射箭,騎射倒是不難,只要找對姿勢多加熟練,便和平地射箭沒什麼區別了……不過姿勢得先拿準了,看小子的。」
「駕!」董遵訓踢馬而奔,從一道箭靶前面橫衝而過,在二三十步之遙,立刻伸展上身坐直了身體,手臂從容、很有節奏地拉弓,只見那箭矢「嗖」地一聲斜斜地飛去,像是在飄一般,卻是如長了眼立刻就命中了靶心。
郭紹見狀大讚:「好!射得好!」
他當下就有了嚮往之心,不僅是急迫想學那武藝,現在郭紹已很少親自上陣衝殺,武藝高低也就那樣,戰陣上大不了自己不上叫部將上……但作為一個武將,把帶兵上陣作為事業的人,見到更高超的技術是本能地想學。最主要董遵訓那騎馬射箭優雅而有力量的姿態把郭紹給吸引了。
在戰馬衝刺中,舒展的身體線條,那從容不迫的動作……充滿了一種不同於女性柔美的力量美感,比跳舞還好看。
郭紹一副搖搖欲試的樣子,董遵訓策馬回來,便先讓他學動作連貫的姿勢。郭紹一時間從一個「長輩」變成了個謙虛的好學生,聚精會神地學著。董遵訓做一個動作,他就跟著做,然後把這些動作連貫在一起。
二人在沙地上搗鼓了好半天,郭紹忘乎所以,把今天到董家來幹什麼都忘記了。
而且郭紹覺得自己本來就有射箭的好底子,堅定地認為現在學騎射也不晚,熱情便更大。
董遵訓教會了他動作和一些技巧,便道:「一開始側射難度太高,捉不住時機。先從正面試試。」說罷策馬先奔,徑直衝向一副箭靶,三四十步時放箭,一擊命中靶子。郭紹尾隨其中,也放了一箭,飄了,什麼都沒射著。
「娘_的啊!」郭紹罵了一聲。
座下毛皮難看的坐騎,竟然打噴嚏似的叫了兩聲,好像是在大笑一樣,郭紹不禁在馬臉上輕輕一拍:「連你也笑我?」
董遵訓聽罷「哈哈大笑」,郭紹回頭看他時,見不遠處的亭子裡高夫人也掩嘴笑得花枝招展。
董遵訓收住笑聲,忽然問道:「舅舅會用騎槍刺擊麼?」
郭紹搖頭道:「馬上幹仗的十八般兵器,我沒一樣精通的,用馬刀還試過,騎槍沒試。」
「原來如此。」董遵訓道,「您先試試用櫻槍衝刺那草人,然後把箭矢看做是櫻槍,從近到遠,越來越遠……這樣就射得中了。」
郭紹便道:「我試試。」
董遵訓照樣在前面親自示範,郭紹在後,兩騎前後沖向另一邊的一排稻草人。董遵訓策馬沖近,抬起櫻槍,「喝!」地喊一聲,一槍刺倒了草人。郭紹也依樣畫瓢,近戰看準了,他倒是沒刺歪,一槍也把另一個稻草人刺倒了。
倆人在沙地上一邊練習,一邊談論技巧。不知不覺,天色都漸漸黯淡了,郭紹這才發現自己在董府竟然耗了整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