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陣之上,塵埃籠罩在半空,在風中如烏雲一般席捲盤旋。一股股的鐵騎在茫茫人海中涌動、好像洪水四面橫流;東北面一大片卻是亂作一團,仿佛鬧市上一般雜亂,一面高高豎立的旗幟緩緩傾倒,四下刀槍翻飛,混戰一團。
叛軍大圓陣中間,史彥超部的速度已經減緩。按照他的經驗,在敵營中沖一會兒就該調轉方向找空蕩殺出去,反正威風已經抖夠。
但此時他發現後方一片混亂,敵軍東面已經崩潰,無數的禁軍將士在亂兵中邊追邊殺。
史彥超一時間還有點不知所措:居然沒被圍困?那似乎不用急著殺出去,往哪裡沖?
就在這時,遠遠看去,左翼三股馬兵自西南邊(禁軍左翼)席捲進來,塵土之中只見刀槍揮舞、馬蹄翻飛。史彥超此時的處境相當好:進攻有人合擊,後退有步兵接應。
他一時間都沒搞明白自己衝殺幾萬大軍的戰陣,為何還能如此順風。
「向左翼進攻!」史彥超顧不得多想,舉起部將呈上的備用鐵槍大喝一聲。遂率重騎兵當先,大股馬兵跟到一起,向西邊涌去。
很快視線內看到了虎賁軍馬兵在圍攻一個步兵方陣,空中箭矢亂飛、長槍如林。
虎賁軍輕騎兵正繞著方陣騎射。敵步兵被騎兵圍攻、弓箭手不敢上前,只在陣中向空中胡亂拋射;前面全是密集的長槍兵。虎賁軍輕騎來回射殺,看到陣營中被射得出現了空缺疏漏,便拔刀衝上去嘗試破陣。
此時史彥超已帶人殺近,他故技重施,先用重鐵槍借著戰馬衝鋒投擲,快如閃電猛力「哐」地一聲撞開一個缺口,片刻沉重的鐵騎趁機沖入,頓時馬刀居高臨下在飛速之中收割稻草一般。左右親兵重騎也隨之撕開缺口,大量重騎兵衝撞上來,瘋狂刺砍踐踏。
那些步卒見到沉重的戰馬像巨石一般碾壓到陣中間來,很少有人還敢在前面站得住,紛紛避讓躲避,進一步撕裂動搖了陣營。
史彥超向右一側身,待戰馬沖近,一刀照著一個士卒的後腦勺猛劈下去,「哐」地一聲,那士卒一聲慘叫向前撲倒。片刻後右側沉重的重騎馬掌徑直踩到那士卒背上,骨頭斷裂、血肉變形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噗!」忽然一桿櫻槍從一個舉著長槍的步卒脖子上刺入,長槍飛快地變化方向,因為馬在衝刺,很快就從那人脖子裡拔了出來,槍頭一甩,大片的鮮血飛到空中。
前面的人群轟然崩潰,四下逃竄。史彥超抬頭看時,只見裹得像鐵人似的董遵誨正坐飛馳的馬背上,舒展的上身拉開弓弦,「啪」地一聲射倒一人。
「董遵誨!」史彥超喊了一聲。
董遵誨轉頭喊道:「大陣中的敵軍馬兵來了,我與史將軍並肩迎戰!」
……郭紹策馬上前,震耳欲聾的嘈雜喊聲響成一片,眼前煙霧騰騰,看不清敵方陣營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史彥超和董遵誨部馬軍已經從左右兩翼攻破方圓陣陣線;右翼楊彪部已把對面的陣營大面積撕碎。
此戰進展得非常迅速,郭紹不能再等了,他大喊道:「鼓號齊鳴,號聲三長三短,全軍出擊!」
中軍一排號手鼓足了腮幫,嗚咽蒼勁的號聲響起,後面所有的鼓「咚咚咚」敲響。鼓聲如同催人加速的伴奏,轟鳴的馬蹄聲配合其中,兩側大量馬兵蜂擁而上。中間方陣中的虎旗紛紛平放,「殺殺殺!」刀劍高高舉起,步兵邁著沉重整齊的步伐緩緩前驅。
郭紹率中軍的親兵和馬步預備隊也隨後跟上。大片步騎好像海浪一般向前涌動。
就在這時,忽然對面煙塵中嘩啦跪倒一大片,周圍很多人也跟著陸續跪倒了。就好像有神仙在中間丟了一顆石子,波浪一樣的漣漪向周圍迅速擴散。
「郭大帥戰無不勝!」「投降了……」「饒命……」震天的吶喊亂糟糟地在大面積敵兵中響起,曠野上跪了無數的人,那些騎著馬的、站著的人在那裡發愣,緊接著騎馬的也跳下來跪伏了。
郭紹見狀,說道:「傳令馬全義將降兵驅趕集中,讓開道路,全軍繼續向河岸進逼!」
巨大的半圓陣仿佛被切了一半,降兵被要求扔掉兵器,驅趕擁擠到中間。禁軍無數的步騎紛紛湧向汾水河岸。
李繼勛的大陣一崩,立刻兵敗如山倒,神仙都止不住,列陣的兵馬亂作一團爭先恐後向河岸逃跑。郭紹部大部人馬也在追擊進攻中失了隊形,軍隊一旦失去陣營想重新集結整頓,一會半會兒幾乎是不可能的。
於是戰場在此時已經失去控制,不過禁軍亂兵是在乘勝瘋狂追殺,敵兵是在到處亂跑。形勢無法逆轉。
……弓弦噼里啪啦亂響,亂鬨鬨的輕騎兵追得最快,一邊追一邊對那些移動的逃兵當靶子射。後面重騎也蜂擁而來。周朝騎兵大多只有一匹馬,長途機動比步兵還慢,但在戰場上卻跑得飛快,遠遠把步兵甩在身後。
乾燥的曠野上瀰漫的黃塵好像熊熊燃燒的火焰,無數奔跑的步卒仿佛在火里飛奔。戰場誰也不知道哪些人是哪股人馬,都在亂奔,大將身邊只剩親兵,沒人可以指揮現在的軍隊。
地上全是叛軍死傷的人,騎兵毫不留情地從屍首傷兵上踐踏而過。戰場的接觸面有限,很多將士到現在還沒殺上一回,只剩下跟著跑了。於是人們爭先恐後,要追上去殺幾個人,以滿足走了千里路的期待。
靠近河邊,場面就更加殘暴,無數的兵馬被擠壓到了水邊,變得愈發密集。很多人掉進了河裡,在冰冷刺骨的水裡掙扎,有人仰著頭大口呼吸,有人被衝到了河心直接淹沒。身披甲冑的士卒浮都浮不上來,而且李繼勛部是黃河以北的人,絕大部分都不會水,淹死者不計其數。
河上只有三道浮橋,其中一道已經被擠翻,一些人抓著搭建浮橋的船在求生。更多人看著浮橋,擠不過去,周圍都是人。
騎兵席捲而至,人群更是驚慌失措,更多的人被擠落下水。一些人跪地求饒,但很快被密密麻麻的自己人推翻踐踏,慘叫聲討饒聲在河邊震天響,對岸的山間都在迴響這邊的嘈雜。
就在這時,忽然北邊一片火光閃動,亂兵紛紛轉頭看去,兩道浮橋一起燃起了大火,誰也不知道是怎麼燒起來的。所有人臉上寫滿了絕望,有人已經跪地奧啕大哭。
亂兵中一個聲音大喊道:「別擠了!大伙兒快丟下兵器求饒!」「已經敗了,投降撿條命罷。」
忽見人馬中一隊衣甲嶄新的騎兵奔來,黃色的大旗在風中飄揚。郭紹的聲音大喊道:「兄弟們,就地停止,我軍已勝多殺無益!」
又有將領喊道:「中軍將令,停止屠戮,抗命者斬!」
那隊馬兵呼嘯而過,所到之處的禁軍將士都停了下來,仰頭看那旗幟。叛軍亂兵頓時大片跪地高呼,喊聲亂七八糟,隱隱有什麼「菩薩心腸」之類的馬屁話。
郭紹奔至河岸,俯視地上一大片的敗兵,大聲道:「爾等皆『中國』之民,被叛賊威逼裹挾,全部無罪;有罪者,李繼勛等一黨,勾結北漢圖謀不軌,斬其首級者重賞!」
「謝郭大帥大恩大德!」眾人胡亂喊道。
郭紹用劍指著河裡還在撲騰的落水者:「救人。」
他抬頭看去,只見河對岸的山谷間塵霧騰騰,一隊馬兵正在遠去。郭紹無計可施,因為浮橋都被燒毀,一時半會沒法投送兵力至河對岸。
就在這時,忽聞北面一陣馬蹄轟鳴,晉州城的馬兵出來了。
這一戰人數很多,但持續還不到兩個時辰,太陽都還沒到中天。郭紹策馬向北而去,很快見到了向拱和慕容延釗。
「向將軍,慕容將軍。」郭紹在馬上抱拳率先招呼道。
二人一起回禮稱拜見郭大帥,他們向汾水那邊看,向拱愣道:「郭都點檢……打完了?」
郭紹道:「李繼勛部不堪一擊,一打就潰了。」
一臉絡腮鬍的慕容延釗瞪眼道:「郭都點檢用兵神速,末將不得不佩服到五體投地!」
向拱哈哈大笑:「我早就猜到郭都點檢會派援兵來,倒沒想到如此之快。」
他們從馬上翻身下來,郭紹走上前拍了拍向拱的肩膀:「當年向將軍的恩情,我不敢不記著,哪能見死不救?」
「小事不足掛齒!」向拱一臉激動。
郭紹轉頭看嚮慕容延釗:「你們以弱勢兵力防守晉州,居功甚大,待我回朝後定向太后請功。」
慕容延釗忙拜謝,問道:「郭都點檢何時從東京動身?」郭紹道:「九月十二。」慕容延釗一愣:「從千里出兵到擊潰李繼勛,前後不到半個月!」
「哈哈哈……」郭紹毫不謙虛,頓時得意地仰頭大笑。
虎賁軍整合之後,叫郭紹非常滿意,整體戰力因為得到了鐵騎軍最精銳的騎兵、大量戰馬、資源傾斜,不僅沒有因編制整合而下降、反而更加犀利。
他頓時覺得自己厲害非常、自信心爆滿,當下便說道:「下面該輪到李重進長見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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