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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那年的冬天來的特別的快而迅猛,蕭瑟的冷風一吹,樹上的葉子刷地就嚇黃了顏色,抖抖索索的掉了一地。
盧暉猛地跑下樓,追上那個單薄的身影,厲聲質問:「你真的要走?」
楊啟安頓住,緩了好一會,說:「是啊。」
「我說你們——操!有什麼不能好好說?非得鬧成這樣?」
「你不懂。」
「好吧好吧。」盧暉點點頭,「我是不懂,那你告訴我你要去哪兒?總不能真的去尋死?」
楊啟安:「我不知道。」
盧暉指著身後的「褐色」:「那這個酒吧呢?當初開的時候可是說好了的,你連這個酒吧也不要了?」
「嗯,以後辛苦你了。」
「媽的你還真走!」盧暉兩步走上前去扯住他,楊啟安被迫轉身,他看清了他淚流滿面的臉。「啟安……」
「已經待不下去了,我必須走,你明白嗎?」
「不要告訴王一山,就當我死了,就當你們從來不認識楊啟安這個人。」
「這個世界大概會包容一個普通的男人。」
「再見了,盧暉。」
「你最後一次見到楊啟安是在什麼時候?」
「兩年前,十一月十五號,他跟我說他要去旅行。」
「之後你們沒有再聯繫過?」
盧暉搖頭:「沒有。」
「王一山和楊啟安是什麼關係?」
「他們以前談過。」
「這兩個人曾經產生過嚴重衝突嗎?」
「沒有。他們感情很好,但是他們的父母不允許他們在一起。」
「根據王一山的供詞,他說你和楊啟安曾經是戀人關係,這是真的嗎?」
「是。」盧暉坦然承認,「但是是做樣子,我們沒有真的談過。」
「據你所知,楊啟安有什麼仇人,或者得罪過什麼人?」
盧暉低下頭,想了一會,搖頭。「沒有,他性格很好,一般不得罪人。」
「你覺得是誰殺了他?」
盧暉:「什麼意思?」
「根據屍檢結果和我們的調查判斷,這是熟人作案。」
盧暉猛地抬起了頭:「你說什麼?」
對面的警官觀察著他的表情,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盧暉深吸口氣,「我想不到什麼人能這麼恨他。」
熟人?哪門子的熟人?啟安當時的匆忙離開到底是因為什麼?到底是誰?恨他到非把他分屍不可的地步?
黎旭看著走出來的盧暉,問道:「結束了?」
「嗯。」盧暉看起來臉色還是很不好,只點頭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陪陪你朋友,他要有人看著才行吧。」黎旭把脫下的西裝搭在手上,正了正袖子。
盧暉還是把他送出了門,死亡的沉痛感使得這午後的陽光也冰涼消沉了些,黎旭遠遠的解了車鎖,沒有上車,回頭問盧暉:「你們……」
一個含著菸草味的擁抱。黎旭不知道這傢伙抽了幾根煙,濃厚的尼古丁的味道都快要讓他的鼻子堵塞了。盧暉的手臂很熱,整張臉埋在黎旭的頸窩裡,全然不顧來往的目光。
黎旭不自在極了,微微地掙動著。
「別動。讓我再抱一會,一會兒就好。」
以前盧暉總是擔心,怕楊啟安死了,怕他成了孤魂野鬼,找不到回來的路。這個骨子裡十分高傲的人,最盼望一個安逸的活法,可是落了這種結局。
早能預料到這一天,他一定不會那麼輕易就讓他走,一定要去把王一山那個傻叉腦子裡進的屎都揍出來,讓他們私奔都行,不去管那麼多客觀原因,再不濟的後果都能比現在這個好。
「感覺好點了?」黎旭問。
「啟安對我來說是個很重要的人。」盧暉悶悶地說,「我跟他認識七八年,他又當大哥又當老師……我這麼點能耐混到今天,多半是多虧了他。六年前的時候,我得罪了一些人,和你說過的,那時候我可以算是真的一無所有。他問我要不要一起開酒吧,我們一起貸的款,裝修,開業……一開始酒吧生意不好,我們反而是虧的多進的少,兩個人都愁的團團轉……」
盧暉苦笑了一聲,「那些事我都還記得,記的很清楚,就像昨天剛發生的一樣。」
黎旭拍拍他肩膀。「節哀順變。」
「還有一句話,你要認真聽。我這輩子說過很多玩笑話,只有這句絕對不會造假。」盧暉鬆開他,復又抵住他的額頭,泛紅的眼睛裡有黎旭看不懂的情緒。「我愛你。」
不一樣。儘管盧暉已經不是第一次說這句話,但是黎旭是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種可怕的深沉感。
黎旭猛地生出從來沒有過的,將這個人狠狠推開的衝動。
然而最後他只是全身繃緊,垂下眼睛,輕聲應道:「嗯。」
及時響起的手機鈴聲拯救了他。他順勢推開盧暉,接通了電話。「喂,您好?」
「好的,請您稍等。」黎旭轉頭對盧暉說,「有點事,你先回去吧。」
盧暉看著黎旭坐進車裡,朝他揮了揮手,直看見他的車尾消失在拐角,才轉身慢慢走回去。
黎旭的車靠著一家咖啡廳停下,停車位不多,堪堪夠他再擠一個位子進去。他回撥那個陌生的電話,對方接通的很快:「黎律師,我在靠窗的位置,你看得見嗎?」
黎旭朝窗戶那兒掃了一眼,看到一個朝他招手的身影。
等他見到這個突然的委託人,突然有一種驚人的熟悉感。這個中年人的精神看起來不太好,看見黎旭也只是勉力一笑:「你好,黎律師。」
黎旭在他對面坐下。「抱歉,讓您久等。」
「沒關係,我也是剛剛才到。」這倒是實在話,咖啡廳里冷氣很足,但這位委託人的額頭上卻還密布著汗珠,「你要喝點什麼?」
「不著急,先說說您的事情吧。」
中年人遞菜單的手一頓:「其實我今天不是有委託才找你過來。」
黎旭心裡莫名湧上一股煩躁。他扯扯嘴角,心說那您這是特地叫我過來消遣的?
中年人又仔細打量了他一遍,試探著問道:「你爸爸……是不是叫黎霆?」
黎旭吃驚:「您認識我爸?」
「真的是。」中年人眼裡突然放出光芒來,「你和你爸爸長的不是十分像,但是這眼睛和神情真的是一模一樣。」
黎旭難得的激動了,他手指都在發抖,但他極力地鎮定下來,推敲起這個人找自己的理由。「您怎麼會突然聯繫上我?」
「你不記得了,我們前不久剛剛見過,在一家早點粉鋪,我問你要過一張名片。」
這是前兩天剛發生的事情,而且那個早上太窘迫,黎旭印象還很深。
「那時候我就覺得很像,但是不敢確定。今天在警察局看見你……」說到這裡,中年人神色黯淡下來,表情也有些痛苦,他沒有說下文,只是長長嘆了口氣。
「我姓楊,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不過這個你恐怕也不記得了——我以前和你爸爸是很要好的朋友,很要好的朋友,但是他結婚以後我們的往來就少了很多。你爸爸他過的還好嗎?」
「他已經去世了。」
「去世了?我們居然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楊燕南一個人喃喃了好幾句,看著窗外,安靜下來了。
黎旭原本指望從他這裡問一問關於自己父親的離開的原因或者是死因,現在只能失望地放棄了這個念頭。母親從未給他透露過這方面的東西,偶爾被提及到,她也是很抗拒的推開這個話題。
「楊叔叔,我爸是個什麼樣的人?」
楊燕南一開始沒有回應他,黎旭懷疑他沒聽到,正想再問一遍,楊燕南突然回頭看著他,「你對自己父親的印象也不深嗎?」
黎旭搖頭。「他走的時候我還很小,記得的事情也很少。」
他甚至不知道父親是不是真的已經過世,剛剛那麼說,也是想試試楊燕南會不會知道真相。
「黎霆他,是個相當好的人。脾氣太好,好到你有時候都恨他。這點和我兒子有點像——」他的話又頓住了。
這是這個人第二次露出這種悲痛的表情,黎旭試探地問:「令郎是不是楊啟安?」
「是。」楊燕南點點頭,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今天我找你,還有個原因。你是黎霆的兒子,我實在是不忍心看你走歪路……」
「離那兩個人遠點。尤其是那個叫盧暉的——那兩個人不是好人。」
一個服務生端著盤子走過來,將一杯咖啡端到桌上。「先生,您的咖啡。」
黎旭:「楊叔叔,您誤會了。我和他們不是您想的那種關係。」
「你先聽我說完!」楊燕南雙手撐在桌子上,表情十分嚴肅,還有點恨鐵不成鋼。「不管你現在和他們什麼關係,你馬上跟他們離得遠遠的,再也不要有關係——」
他說了一句讓黎旭無比吃驚的話。
「我懷疑是他們對啟安下的手。」
「唔!……唔!唔唔唔唔!」
黑色的囚牢,與外界完全隔離。一盞懸掛的白熾燈,燃起慘澹的光暈,目所能及之處,布滿噴濺出來的已經乾涸的血跡,與顏色駁雜的牆壁混合在一起,牆角擺滿了陳舊而鏽跡斑斑的鈍器,幾件隱沒在昏暗裡的擺設,巨大化的鬼魅般的人影,就構建成一個地獄。
被緊緊束縛在鋼板上的青年,大睜著驚恐的眼睛,紅血絲瘋狂的蔓延,幾乎網羅住整個眼球。大滴的淚水滾落下來,隨著他的掙扎四處綻開。黑色的陰影慢慢靠近,覆蓋上他的身軀,這是呼喚著他生命盡頭的死神。巨大的恐懼使他戰慄,可縱使如此他也沒有閉上眼睛,反而目眥欲裂,像要把這個施暴的魔鬼的影像深深刻在腦海里。
放了我……求你,放了我!
可是他無法說出這句話,銳利的鋒芒猛地往下一墜,他的身體劇烈痙攣起來,扭曲成一團,口塞上的繩結在他的臉上勒出一道血痕,猙獰的表情如同怒放的罪惡之花,血腥地盛開。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遭遇這樣的酷刑?誰來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救命!
救我!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