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並沒有隱藏身影,何況以楚昊宇的武道修為,也能夠察覺來人是誰,雖有意外卻不曾停下腳步。走到一無名山谷,楚昊宇停住了腳步,微揚的腦袋望著這無盡夜空。
來人是李大壯,走到楚昊宇身側,李大壯憨厚一笑,道:「小宋,怎麼,又做噩夢了?」
楚昊宇雖沒有開口,卻是點點腦袋,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更有著難以言明的傷感。
或是受到楚昊宇的影響,李大壯輕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也逐漸隱去。片刻的沉默過後,李大壯突然張口說道:「小宋,以咱們的速度,最遲後天,就能走到到森林邊緣,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漠北。」
楚昊宇明白李大壯的什麼意思,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說道:「我會注意的。」
點點頭,李大壯也將目光放在夜空之上。夜空幽藍仿若一汪無際大海,其中更有無數星辰點綴其中,一閃一閃,讓這夜空更加深邃幽寂。
片刻的沉寂後,李大壯又開了口,道:「小宋,不管你什麼身份,也不管你武功多高,既然在我老李的隊裡,老哥我今天就托大說幾句。」
這刻,李大壯臉上已恢復一貫的憨厚笑容,不過並沒有再說下去而是開口問道:「小宋,你今年多大,十五、十六?」
楚昊宇並沒有立即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答道:「十七。」
李大壯點頭笑了聲,張口說道:「我就說你沒多大,在家就是一個大小子。我家也有個小子,比你大兩歲,不過跟你可沒法比。現在天下太平,老李我不想他跟我一樣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自小就把他送到私塾,可是這小子跟我一樣是個榆木疙瘩,什麼都記不住,氣得我經常用鞭子抽他,到現在看見我都害怕。」
目光雖在夜空之上,然而楚昊宇心中卻是有過一絲意外,一直笑呵呵的李大壯對大傢伙真可謂是和藹可親,可對親兒子竟嚴格到如此地步,說出來怕是沒人會信。
李大壯又是一聲憨笑,接著說道:「後來我慢慢想明白了,他生來就不是那塊料,就他那腦子,石頭疙瘩一塊,砌牆還成,永遠上不了台面。等他大一點,十六吧,也就不再逼他念書了,托朋友在衙門尋了份差事。現在,我孫子差不多都會走路了,等這一戰結束,我就回家安心抱孫子。」
楚昊宇終是將目光從夜空收回,盯著李大壯,眼中有著一絲疑惑。
察覺到楚昊宇的目光,李大壯臉上笑容不變,解釋說道:「我今年四十四,身子骨早就不能跟你們年輕人比了,而且,年輕時候受傷太多,有時候會隱隱發痛,不過,能活到現在,我也沒什麼遺憾的。」
說到這裡,李大壯搖頭說道:「小時候家裡窮,兄弟又多,而且一個個都跟我一樣,特別能吃,家裡那一畝三分地交租都不夠,更別說讓我們兄弟幾個吃了,在我的記憶里,從來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等我稍大一點,為了混口飯吃,就加入了軍隊。不過,這些都過去了,這些年來,我多少攢了點,也夠回家養老了。」
望著李大壯臉上那開心笑容,尤其是那種滿足神情,楚昊宇竟有過一絲羨慕。沉默片刻,楚昊宇開口說道:「那我就先祝賀李頭了。」
點點頭,李大壯呵呵笑了出來,張口說道:「其實,我也覺得自己特別幸運。當兵三十年,經過大小戰無數,多的我都記不清了,身邊的戰友也是換了一茬又一茬,可我竟然沒死,到現在都活蹦亂跳還能夠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確實夠幸運了。」
「小宋,你知道嗎,我受傷最重一次,一箭從這裡射了進去。」抬手指著胸口,李大壯接著說道:「當時,誰都認為沒救了,差一點就被他們埋了,可就這樣,我還是活了過來。而且,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真是如此。我安安生生調養一年才恢復過來,就是這期間,討了個婆娘成了個家,還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
楚昊宇再次望向天際,卻是開口問道:「既然有了老婆孩子,李頭你為何還要過這種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以李頭你的身手和腦子,養家餬口還不成問題吧?」
也不否認,李大壯呵呵笑道:「我也這麼想過,而且,還能守著婆娘孩子,不過,最終還是回來了,這裡兄弟多也開心……」話不曾說完,卻是被楚昊宇打斷。
盯著夜空中閃爍星辰,楚昊宇出口問道:「李頭從軍三十年,埋葬過很多兄弟?」
望著楚昊宇,李大壯臉上的笑容逐漸散去,沉默片刻後開口說道:「很多,多的我都記不清了。年輕時候,看到同伴死在自己眼前,我也會難過會掉淚,可是後來見得多了也就看得淡了。戰爭嗎,本來就是你殺我我殺你,所以,被殺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頭掉了不過碗大一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當李大壯的話落下,楚昊宇不由一陣沉默,不過腦海中卻是浮蕩著李大壯的話:戰爭嗎,本來就是你殺我我殺你,所以,被殺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突然間,楚昊宇又想起莫凡所說的話:沒有是非對錯,只有生死成敗。
兩句話都有著各自的道理,都是他們在經歷許多後所生出的感觸,不同之處在於兩人因身份、見識的差異,導致所考慮的東西也各不相同。想到這裡,楚昊宇發出一聲暗嘆,儘管兩人所想不同,卻已經跳出此局,也算是殊途同歸。
沉寂之中,李大壯臉上再次露出憨厚笑容,笑道:「小宋,你年歲不大武功就這麼好,相貌又俊,在家一定深得長輩喜愛吧?」
雖疑惑李大壯為何會這麼問,楚昊宇還是點頭答道:「是。」
點點頭,李大壯接著又問道:「你來這裡,家裡是不是很不樂意?」
這次,楚昊宇卻不知要如何回答。對於母后來講,肯定是不樂意了,不然大哥和三哥也就不會瞞著母后,可大哥和三哥為何要讓自己來漠北呢?即便是自己的要求,他們也有千種辦法阻止自己,然而最終結果是,大哥把他身邊的近衛派來保護自己。
不見楚昊宇回答,李大壯自不會再這上面多說什麼,呵呵一笑後又開了口,道:「其實呢,為人父母者,都想子女過的好些。就像我那大小子,我教他功夫卻不讓他摸刀劍,就是供他讀書,也沒想過他真能考個功名回來,只是想他識幾個字明白些道理。不過,我自己也就是個大頭兵,能給他的也只有這些,路終究要靠他自己去走。」
回想著李大壯的話,楚昊宇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母后的面容,只是此刻,更多是她眼中忍不住的淚水。輕嘆一口氣,楚昊宇緩聲說道:「應該是不願意。」
很是贊同的點點頭,李大壯大叫道:「這就對了,我那小子,我連刀都不想讓他摸,更不要說上戰場啦。所以,家裡能夠讓你來,更希望你能完完整整的回去。」說到這裡稍頓,李大壯語氣一轉再次問道:「你有多少天沒睡個安穩覺了?」
眼中雖有著無言的傷感,楚昊宇還是開口答道:「兩個月。」
「兩個月。」自語了一聲,李大壯開口說道:「小宋,你經歷了什麼我不知道,不過,兩個月不睡覺,武功再高也只是對你的身體而言,可這裡、這裡呢?」
抬手指指腦袋和心口,李大壯繼續說道:「家裡能夠同意你出來,更想你平平安安回去。你在我老李的隊裡,我也不想你有任何意外。咱們馬上就要進入漠北,不知道有多少血戰在前面等著呢,千萬沒被敵人打倒,而是垮在自己手裡。小宋,你好好想想。」話到最後,李大壯更是拿大手拍了拍楚昊宇的肩膀,然後轉身離去。
在李大壯抬起手臂的一刻,楚昊宇下意識的想要躲避,可終沒有移動任由李大壯的手掌落下,甚至扭頭望著李大壯離去的背影。
當李大壯消失在黑暗之中,楚昊宇又將目光放在了夜空之上,閃爍的星辰,就似眨動的眼睛,只可惜,楚昊宇眼中再沒了調皮。
「唉!」低沉的嘆息聲中,楚昊宇盤膝坐下,五心朝天開始運功調息。
再次上路後,眾人更加小心,遇到獵戶也是儘可能的避開,生恐因一點小事而暴露行蹤。再次避開一波獵隊,李大壯、趙鐵頭和銀甲小將三人聚到了一起。
望了兩人一眼,趙鐵頭率先開了口,道:「再有一日夜工夫就能出山,我的意思是,咱們大隊人馬就此停下等待大軍,只派兩三個人扮成獵戶,查探清楚這裡到赤水湖究竟還有多遠,怎麼走,路上都有什麼麻煩。」
點點頭,李大壯開口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這兩天工夫,咱們已經遇到三四波獵戶,估計下面還有不少村落,要是再這樣走下去,怕是要遇到麻煩。」稍頓了下後,李大壯轉口說道:「現在,大隊人馬應該是剛翻過雪山,估計要等四五天才能趕到這裡,所以,我也覺得咱們最好找個地方隱藏起來等待大軍。」
聽兩人都這麼說了,銀甲小將點頭說道::「既然兩位老哥都這麼說了,這肯定是最好的辦法,只是,」拉長的聲音中,銀甲小將苦笑了聲,道:「小弟我也就是個領路的,這次,我得問問他們才行,兩位老哥稍等。」說完後,銀甲小將一溜煙跑向古樸壯漢幾人。
很快,銀甲小將就已返回,笑道:「讓兩位老哥見笑了,就按你們說的辦。」
憨厚一笑,李大壯開口說道:「小李兄弟,這可有點見外了。剛才我和鐵頭又商量了一下。咱們從出發到現在,趕了一個月的路,大傢伙都是疲憊不堪,要是再窩幾天,吃乾糧喝雪水睡岩洞,指不定給憋出什麼毛病來。而且,等大軍過來,怕是咱們想睡個安穩覺都難。」
盯著李大壯和趙鐵頭,銀甲小將頗為疑惑的問道:「兩位老哥的意思是?」
此刻,趙鐵頭開了口,道:「找個合適的村子住下,咱們好好休息幾天。」
趙鐵頭的聲音雖然平淡,然而銀甲小將卻是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