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四年悄悄來臨,大漢的臣子們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畢竟他們能有什麼想法呢?
太上皇鎮壓四海、威加四夷,天下都臣服在大漢的腳下,然後獻上自己國家最好的東西以討好大漢。
朝堂之內的事情吧
當今天子雖然是有億點喜歡把事情都丟給他們,還不告訴他們需求、只讓他們猜、揣摩,然後給出方案,還時不時的把方案打回來,但好歹沒有像太上皇那樣,動不動就喜歡砍頭。
當今看不慣你,也會給你一點點的體面,讓你自己告老還鄉。
告老還鄉總比腦袋落地要強得多吧?
更何況,當今還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當今天子不會讓臣子背黑鍋!
這一點就足夠讓朝堂上的臣子們「容忍」天子的肆意了。
陳多病對朝堂上的這些事情其實是覺著有些無語的,的確是太上皇沒有起一個好頭,當年的壓迫太狠了,所以才讓他們覺著當今還行
不過陳多病對此並沒有說什麼,畢竟
累又累不到他頭上。
他陳多病是誰啊?當今天子是他的姐夫,當今皇后是他的姐姐、當今太子是他的外甥,當今丞相是他老爹,當今大司馬、軍司馬、軍都尉都跟他親戚關係。
他,陳多病,龍鳳一朝最大的外戚好吧?
誰敢把事情推到他的頭上啊?
此時的陳多病還在鴻臚寺做一個鴻臚寺卿,每日也就是點點卯,然後在衙門裡混吃混喝,等著下班。
他與他的父親、祖父、甚至以往的幾位嫡長子都不一樣,他最大的願望是躺在一個足夠高的位置上,然後躺平養老。
而且,就連這個「足夠高」的位置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而是「陳氏」應該得要的。
不然別說陳氏內部了,就連皇帝也會有點慌張的好吧。
而對於陳多病的性格陳無實倒是沒說什麼,畢竟對於陳氏來說,從大漢建立、高皇帝時期就開始有權臣在世,歷經孝仁皇帝、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孝武皇帝,五朝都有陳氏的權臣。
陳氏的勢力有點太龐大了.
盛極則衰的道理陳氏怎麼可能不明白呢?
所以對於陳多病的性格,其實陳無實表面上看著好像有些不贊同、有些恨鐵不成鋼,但實際上陳無實是「老懷甚慰」的。
人麼,對於自己的兒子都是有濾鏡的。
他以為這是陳多病看出來了現在陳氏的情況,所以故意表現得無所事事、胸無大志,為的便是不讓天子心生懷疑。
陳無實多次在暗中與自己的夫人嘆氣,感慨著自己兒子的懂事。
知子莫若母。
陳多病的母親是最知道陳多病到底是一個什麼鬼樣子的,於是每次丈夫對他說自己的兒子有多麼不容易的時候,陳母總是露出一副得體而又不失尷尬的笑容。
她每次都很想拆開自己丈夫的腦子看一看,這麼聰明的腦袋瓜子,到底為什麼一遇到自己兒子的事情就變得蠢笨呢.
鴻臚寺內
陳多病點卯結束之後,隨意的打了個哈欠。
「今兒有什麼事情要本卿處理?沒有的話就別來打擾我哈。」
手下的人自然是知道陳多病的性格,當即都紛紛點頭。
點上了香之後,陳多病便開始「閉目養神」了。
忽而——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鴻臚寺少卿猛的推門而入,臉上帶著憤怒、驚懼、以及著急的神色:「陳寺卿!陳寺卿!」
「不好了!不好了!」
「出大事了!」
陳多病猛的從睡夢中驚醒,臉上帶著茫然的神色,他抬起頭看著驚怒交加的方應看:「怎麼了?怎麼了?」
「陛下來巡查了??」
方應看也沒有因為陳多病的表現而生氣,他也是「陳無實猜測」中的一員,因此,對「心懷大才」但卻不能施展,只能佯裝過日的陳多病十分同情。
「陳少卿,博望侯回來了!」
陳多病皺眉:「博望侯回來這不是好事麼?」
方應看的聲音變得怒氣沖沖:「博望侯回來是回來了,但卻沒有帶多少東西回來!並且身上都有傷!」
有傷???
陳多病瞬間站了起來,他雖然沒有見過那位逝去的陳拓先祖,但一向最崇敬的便是陳拓這種瀟灑自在的性格了,於是對絲綢之路的事情也是十分關心。
「有傷??大漢境內無人敢動博望侯,那便是西域諸國?」
「是哪個小國?」
「竟然敢傷我大漢王侯使者!」
他來回踱步,像是沒有看出來方應看眼眸中的思索一樣,只是一邊想一邊說道:「龜茲、焉耆、若羌不會對我國使者這麼不敬,他們畢竟算是較大的國度,知道我大漢的厲害。」
「車師前國、車師後國、車師尉都國這種小國也不敢觸怒我大漢天威。」
他看著方應看說道:「所以,你覺著會是哪個國家呢?」
方應看神色怪異,他看著將龜茲、焉耆、若羌三個距離大漢比較遠,不好攻打的國家直接排除,又將沒什麼油水的三車國直接排除了的陳多病,神色中更是多了幾分的敬佩。
他之前的猜測果然是真的!
陳多病果然是胸有大才,看出來了這是博望侯與陛下演的一齣戲,目的便是為了敲打西域諸國。
他臉色忙忽然低下來,聲音中帶著迷茫:「是啊寺卿,下官也很迷茫,會是誰呢?」
天子雖然說了要敲打一下西域諸國,但是卻沒有告訴他們想要敲打誰。
所以只能他們揣測,他這次來本來是打算和陳多病商量商量的,畢竟鴻臚寺很多事情其實都是他處理的。
他本來對陳多病都有點懷疑了,是不是自己猜測了,這位是真的紈絝?
可今日之事,讓他再次改觀。
什麼叫大智若愚?什麼叫韜光養晦?!
這就是大智若愚,這就是韜光養晦啊!
陳多病皺眉繼續思考,片刻後終於嘆了口氣:「一定是樓蘭!」
樓蘭?
方應看抬起頭,神色更加迷茫:「為何是樓蘭?」
他好不容易從腦子裡吧扒拉出來了樓蘭的名字,心中更是迷惑了。
樓蘭為什麼是樓蘭?
陳多病嘆了口氣,給方應看解釋道:「樓蘭這個國家,地理位置不好啊,處在大月氏與西域諸國之外,是大漢通向西域的關鍵咽喉處。」
「他們沒有什麼資源,只有一些金銀礦產、以往還能夠依靠香料和戰馬來和大漢貿易,但自從大漢攻打下匈奴後,他們的戰馬就不值錢了!」
「所以他們活不下去了,所以他們襲擊了我大漢的使者,想要威脅大漢!」
「樓蘭國並不算太大,他們一定不知道我們大漢的天威!」
「所以樓蘭是最可能的國度!」
方應看聽著陳多病的話語,出了一身冷汗。
咽喉要地、有金銀礦產、有戰馬培養方法和基地、國家不算大,所以大漢不用耗費太多力氣
方應看在心裡把西域三十六國篩選了一個遍,最後發現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比樓蘭更加合適作為大漢的「雞」了
陳多病果然大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寺卿果然是雄才大略啊!」
陳多病謙遜的擺了擺手:「哈哈哈哈,這話說的,我可不是什麼雄才大略之人,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頂多是多看了幾本書而已。」
方應看則是自動理解為:「別把我聰明的事情說出去嗷,我可是還要繼續裝的。」
他連忙點頭:「定然不會壞了寺卿的事!」
未央宮中
劉據看著手中的奏疏,臉上神色更加怪異。
他將奏疏遞給劉據之後,招手叫來繡衣使者:「這奏疏中的主意,到底是誰的?」
「是寺卿的,還是少卿的?」
繡衣使者不敢撒謊,誠懇的將當時的情形全部都說了一遍。
對自己這個妹夫十分了解的劉據回過頭,看著劉進說道:「我說太子啊,你覺著你舅舅真的是大智若愚、韜光養晦、不願意再當一個權臣,以此來求陳氏急流勇退,還是說他只是瞎狸奴抓到了死耗子?」
劉進輕咳一聲:「父皇,怎麼能說舅舅是瞎狸奴呢?」
他委婉的說道:「我覺著吧,舅舅為人天真絢爛、性情懶散,心性敦肅,應當不是那種城府很深的人。」
聽著自家兒子的話,劉據翻了個白眼。
「什麼天真絢爛,心性敦肅,你直接說他沒有那個腦子干出來這種事情不就行了?」
他扶額嘆氣:「不過,竟然還真的讓這小子猜對了。」
「哼哼。」
劉進嘿嘿一笑:「反正父皇考慮的也有樓蘭,而舅舅這麼一說,我覺著樓蘭實際上小宛更加合適,畢竟——樓蘭和小宛挨著,這不正是殺雞給猴看麼?」
劉據砸了咂嘴,事實上他最開始考慮的是小宛和樓蘭,但還沒有確定是哪一個。
經太子和陳多病這麼一說,他倒也是覺著樓蘭更好,於是下筆在奏疏上直接批閱,而後搖頭嘆氣:「哎,其實我倒是真的想讓你舅舅是個聰明的。」
「我不害怕陳氏是權臣,畢竟伱身上有陳氏的血,你以後的子嗣、大漢未來的天子那都是有陳氏血脈的。」
「陳氏這群人我熟悉,不會當逆臣的。」
劉進只是笑著:「但也正是因為能夠急流勇退,所以陳氏才能夠傳承到現在不是麼?」
「不管舅舅是真的大智若愚,還是真的天真絢爛,只要舅舅能一直這樣,那就不必管。」
「咱們畢竟是劉氏,不好干涉陳氏太多的決定。」
劉據只能點了點劉進:「你啊,都說小娘外向,你這男子也不遑多讓,這就向著你舅舅他們家了?」
劉進只是嘿嘿笑著不答話。
「龍鳳四年,夏。博望侯自西域諸國歸長安,沿途悽慘,所行侍從、衛甲盡皆帶傷。博望侯至長安,力竭而昏迷。蘇後大悲,於天子言:樓蘭於途中襲之,大軍無所防,死傷慘重。」
「天子聞之,大怒言:撮爾小國,安敢欺我!樓蘭雖遠,必誅之!」
「是時,民情激憤,皆大怒。」
「天子詔令:令臨安公、大將軍、軍司馬陳去虜為主帥,以冠軍侯、上將軍、軍都尉霍去病為主帥,兵分兩路,率三十萬大軍!」
「於樓蘭,伐國!破廟!」
「以示大漢威嚴!」
「臨安公、冠軍侯陣前飲酒,曰:不破樓蘭誓不還!」——《漢書·孝成帝本紀》
此時的樓蘭
樓蘭王十分迷茫,他看著四下的臣子:「你們有人動手了?」
台下的臣子比他更加迷茫:「我們沒有啊?」
所有人都在驚恐中查看著整個國度,幾乎是將所有的事情全都翻了個遍,依舊沒有查到有人對大漢的使者動手。
唯有樓蘭王子在心裡默默的嘆氣。
他上前一步:「父王,您忘記了,去歲您曾經在大殿之上對大漢出言冒犯,並且——朝堂諸公似乎想要和大月氏合作,禁止對大漢販賣戰馬.」
他看著朝堂上的臣子們,臉上帶著苦笑:「不是誰對大漢動手了,大漢這是借著這個由頭教訓教訓咱們啊。」
樓蘭王子還有一句話沒說。
他看著大月氏、大小宛的方向。
這還是殺雞儆猴啊。
他們樓蘭,就是那隻雞。
戰爭並沒有持續很久,從大漢的兵馬至樓蘭,到樓蘭直接舉國投降,樓蘭王向大漢天子獻上忠誠,並且表示自降為候,願為大漢的一諸侯國,只用了十五天。
十五天,西域中一個並不算小的中等國度就這麼沒了,消失在了黃沙之中。
西域諸國盡皆震驚。
三十六國中,較大的九個國度瞬間滑跪,他們還有滑跪的資格。
他們表示願意接受西域都護府的管轄,但請保留他們的國家與王位。
三十六國中,比較小的其餘二十七個國家、哦,應當是二十六個了,畢竟樓蘭已經沒了。
這二十六個國家都表示願意自降王位,為大漢的藩屬國。
接受西域都護府的管轄,接受大漢派遣「天官」監督朝政.
終西漢一朝,西域自此,再無戰事。
「關於博望侯一行的傷亡,其實有待考察。」
「在明顯的史料當中,可以查看到一些零星的記載,博望侯所謂的死傷慘重中,死的是隨行作為食物的三頭牛——牛還是西域小國送的;傷的是十幾匹馬——馬也是西域諸國送的。」——《徐夫子讀漢書》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