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海都撤兵之後,陸崖單獨找到克里木,質問他為何不聽自己的話,反幫海都進軍中原。克里木無言以對,陸崖便按照門規將他手筋挑斷,克里木自此便不能從軍,後來在海都敗亡之時,無數將士戰死沙場,桑塔村的男丁幾乎一個都沒回來,唯有他保留了性命,而陸崖當年的幾刀都留有分寸,並未將他手筋完全切斷,慢慢又自癒合,他那時才明白師父當年的一番苦心。
陸崖懲誡了克里木之後,便在大漠四處尋找陳一華之子的下落,走遍漠北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道明月公主將他託付給了哪家牧民,天地悠悠,人海茫茫,要找尋一個嬰兒也並不是件那麼容易的事。眼看與張珪約定的日子將近,只好先放下此事,趕往大都。
等再次回到大都,已經是次年的新年,大都城繁華依舊,三三兩兩的人,攜手攬腕,絡繹不絕,陸崖依然孑然一身,一人一馬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顯得分外孤獨。昔日的醉太白,早已經人去樓空,再不復當年的熱鬧,醉太白的對面又新開了一家酒館,名叫黃雲樓。
陸崖心中納悶,是誰在此開了這麼大一間酒館呢?偏偏又叫這麼奇怪的名字。他忍不住登上酒樓,見往來的都是江湖豪客,顯然都是為了比武大會之事,陸崖暗想:看來張珪辦事效率頗高,如今恐怕天下都知道二人比武之事了。
猛一抬頭,忽然見酒樓正中掛著一副巨像,一個英武少年騎著大黃馬,挎著越龍弓,一手握著短槍,另一隻手卻扶著頭上的一根銀簪,那模樣分明便是自己。再看那少年馬下,卻站了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挽著韁繩。似笑非笑地看著馬上的自己,身影竟與尹蘭依稀相似。
陸崖忍不住鼻子一酸,叫出聲音:「蘭兒……」
「哎呦,客官。你是打尖還是住店啊?咱們這可是京城最大的酒樓啦。」一個小二過來打招呼。
陸崖微微一笑:「給我兩個包子就好。」
那小二上下打量了一下陸崖,見他長得雖然不錯,但風塵僕僕,滿面憔悴,一身衣服都已經被風沙磨得破爛,不似個有錢的主,把嘴一撇,道:「那可對不住了,知道我們這是什麼地方?黃雲樓,那是為黃雲大俠那樣的英雄豪傑開的酒樓。不是什麼人都能吃得起的,要包子,勞煩你過兩條街,那有個包子鋪,一個銅板兩個包子。還送一碗米湯,管飽。」
陸崖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多謝小哥!不知道這酒樓掌柜的是誰?為什麼說是為了黃雲大俠開的?」
「這你還不知道吧?」那小二雖然無禮,但卻貧嘴,「黃雲大俠當年行俠仗義,幫我們掌柜的不少忙。所以才開了這間酒樓。」
「那黃雲大俠究竟是誰?」陸崖覺得有趣,又問道。
小二指了指那副畫,道:「連他都不知道,真是個鄉巴佬,你看看,那副畫上的就是。那個女的叫賽天仙,是他的紅顏知己。」
陸崖哈哈大笑:「賽天仙?那我還真沒聽過。」
小二有些不耐煩了,「去去去,你吃不起飯在這東拉西扯地搗什麼亂,我還有事要忙呢。天下想見咱們黃雲大俠的人有的是,你想看就等元宵節比武大會,到時候很多人到東市去看比武,你湊個熱鬧,運氣好的話,或許能看上一眼,也就算沒白活了。」
陸崖越來越覺得好笑,黃雲大俠就站在你這小廝面前,你卻不認得,當真是可笑至極,他也不說破,「那可謝謝小哥了。」
說完向店外走去,那小二在身後,白了他一眼,「切,文縐縐的。」
陸崖早聽到他在背後說自己,只當作不知,剛到門口,迎面一人喊道:「黃雲大俠!你總算來光顧啦。」
後面那小二正端著盤子,這一聲喊,叫他差點沒把盤子扔了,愣愣地盯著門口,問道:「掌柜的,他……就是黃雲大俠?」
來人怒斥道:「廢話!他不是你是?」那小二吐了吐舌頭,又看了看畫像,看了看畫像又看了看陸崖,「也沒有槍和弓啊。」
那掌柜的也不理他,拉過陸崖的手,道:「陸少俠,這邊坐來。」
陸崖看那人體態肥胖,極為眼熟,江南口音,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你是?」
掌柜的拉過陸崖到了一間雅座,「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蘇大軍啊!」
「蘇大軍?」陸崖這才想起,當年在熊家村見過此人,後來蘇大軍在醉太白做店小二,陸崖來大都之時,也曾見過,只是現在他衣著華貴,滿臉的油光,竟有些認不出來。「你……你……現在發跡了啊?」
「托您的福啊,自從醉太白倒了後,我把之前的一些值錢的東西都帶了出來,盤下了對面的一處房產,蓋了黃雲樓,現在生意好的不得了,特別是近半年,真是日進斗金,人人都知道我和黃雲大俠你有交情,故此全到我這來吃酒。」
陸崖哈哈大笑:「想不到我的名頭還可以用來賺錢,真是有你的。」
這是那小二端過來一大碗的魚翅,往陸崖面前一放,「小的……小的有眼無珠,竟然……竟然……」
陸崖微微一笑,把手一擺,道:「以後不管是什麼人,你都應該以禮相待,來的就是客,哪有往外趕的道理?」
「大俠說的對,說的對。」那小二連連賠笑。
「有這樣的事?」蘇大軍把臉一沉,倒真有個做掌柜的樣。
陸崖怕他責罰小二,忙道:「大軍,算了,其實他也是無心,不必在意。但是我奉勸你多做些善事,開個粥鋪什麼的,免得似我這樣的窮人到你這來沒飯吃。」
「說的哪裡話?」蘇大軍擺擺手,叫那小二下去,接著說道:「只要你來,不管是吃是喝是住是玩,全都不要錢。」
陸崖見他豪爽,也不客氣。「那就多謝了。不過我問你,樓下那副畫是誰畫的?」
蘇大軍一愣,「是尹姑娘啊。她送給我的,你怎麼會不知道?」
陸崖猛地站起。把蘇大軍嚇了一跳,「她人呢?」
蘇大軍搖搖頭:「幾個月前的事了,她給了我畫像之後就走了,對了,她告訴我說如果看到你,叫你務必去香山望月庵一趟。」
陸崖聞聽起身便走,一陣風一樣向店外奔去。路過大廳見小二手中端著一盤包子,正要給自己送去,隨手抓了兩個便走。
小二被帶得在原地轉了個圈,一枚老錢噹啷飛進盤中。「一個老錢倆包子,給你。」話音未落,人已不見。
小二驚呼道:「這他娘的也太快了!」
☆☆☆……………………☆☆☆……………………☆☆☆………………
「夕陽西下,斷腸人……。」向南坐在山頂上遙望著落日,喃喃地說道。
這些日子她每晚閒著沒事。就獨自一人到山頂遙望日落,眼看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春去秋來,一年眼看就過去,茂盛的野花謝了,漫山的楓葉落了,可她等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難道他就真的一點也不想念自己?我要等他到什麼時候,我就不信他不來找我。
她揪著地上的荒草,一片片地又丟落山下,口中吟著那傷心的詩句,剛說了一半又吟誦不下去。站起身對著遠處高喊道:「該死的陸崖!」
「夕陽西下,斷腸人該死的陸崖?你這是和賈步平學的歪詩嗎?」那熟悉又溫柔的聲音在向南身後忽然響起。叫她嬌軀一陣劇顫。
向南猛然轉身,不知道陸崖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自己的身後,夕陽照在他的臉上,笑容依舊燦爛,只是滿臉的憔悴。讓人心疼。見到陸崖,向南滿腹的委屈和心酸,霎那間煙消雲散,一頭扎進陸崖懷裡,哭道:「你怎麼才來呀!你都不想我,啊嗚嗚嗚。」
「你就是愛哭,」陸崖一隻手搭著向南的肩膀,柔聲說道。
向南又破涕為笑,推開陸崖道:「我是被你嚇的,鬼一樣地出現在我背後,我可不是想你,一點也不。」見陸崖孤身一人,她又奇道:「你的皇后小老婆呢?怎麼不和你一起來?」
陸崖臉色一沉,「她……不在。」
向南以為陸崖早已經和尹蘭遠走高飛,遊歷天下,沒想到陸崖這次回來居然是孤家寡人,「你……還沒找到她嗎?還是她已經……」
陸崖神色黯然,嘆息一聲,「我以為她會和你在一起……是她在黃雲樓留信,叫我到這來的,想來是希望我見你一面。」
「只見一面嗎?」向南初見陸崖,心情本來是激動不已,但冷靜下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此刻說話竟如陌生人一樣,仿佛說了這幾句之後,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陸崖也是一樣,想到她始終是蒙古郡主,自己無論如何也高攀不上,總覺得那道門第和民族的鴻溝太長,太寬,自己縱然已經武功蓋世,依然跳不過去。
兩人相對無言,只是輕輕攬著彼此的手臂,夕陽把他們的身影拉得好長。
還是向南先開口問道:「這些日子你過得如何?聽說你除掉了冼蒼山和亦攝斯連真,當真是天下第一了?」
陸崖拉著向南的手坐了下來,幽幽地說道:「那些都不是我心所願。」
陸崖把這些日子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講給向南,「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落山,向南只是靜靜地聆聽,明月升起,遙遙地掛在天邊。向南用心去感受陸崖這些日子的心酸,他的歡笑就是自己的歡笑,他的悲傷儼然已經是自己的悲傷,偏偏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這個給自己講故事的男人。
陸崖很久都沒有和人這樣說過話了,一年的時光,他不是奔波於旅途,就是四處打聽尹蘭的下落,已經無暇回顧這些日子所經歷的事情,如今向南肯聽他訴說,他便說起來沒完沒了,因為只有向南才能讓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傾訴肺腑。
陸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只是平靜地講完他的故事。向南忽然覺得有種莫名的哀愁,便問道:「後來呢?」
「後來呢」,向南不禁記得小的時候,二人同乘一輛馬車,自己給陸崖講馬頭琴的故事,陸崖在最後也是這樣問的。那時的自己是多麼快樂,多麼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啊,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卻漸漸地學會了悲傷。
只聽陸崖淡淡地說道:「沒有後來了。故事的結局就是這樣,黃雲大俠孤獨一生,他心愛的人一個遠走他鄉,一個深鎖宮闈,永遠不得相見。」
「不對,上天一定會安排快樂的結局的。」向南道。
陸崖輕輕一笑:「如果結局不快樂呢。」
向南想了想,「那……那一定還不是最後。」
陸崖沉默了一會,把一個荷包遞給向南,「保重。」
說完大步下山而去,竟是頭也不回。
向南把荷包打開,裡面有張破碎的紙片,她看了半晌,想起陸崖講的故事,不知怎麼眼淚竟流了下來,她拿著那張紙在山頭的草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月亮已經繞過中天,月光拉長了她纖細的影子。
她忽然站起身來,對山下喃喃地說道:「故事可不是你一個人講得完的!」說完便也跑了下去。
月光照在草地上留下那張破碎紙片,只見上面寫著:
天涯遠去伴孤星,
千里黃雲騎獨行。
幽幽我心隨風逝,
也無風雨也無晴。
ps:
這兩章都是超級大章,因為我不想把故事再拖出一章來了。本來可以分成好幾章的。祝各位中秋愉快,今天就完稿~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