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美姬在長安城各處遊玩了一整日,玉兒對民意略有了解。一筆閣 www.yibige.com在百姓們心中,先帝宇文邕是一代明主,百年來各朝最好的皇帝。
「可惜啊!」老百姓都嘆氣「天不假時呀!我們百姓真盼望宣帝一統南北,從此過上安生日子。」
「只怕這個願望要落空了!」也有許多百姓感嘆。
玉兒知道他們在抱怨天皇,在心中苦笑,皇帝可不是想當好就能當好的!不要說皇帝,就是一般的州縣長吏又有幾個才能出眾,政績出色?
回到荷風院,沒見到慧娘,玉兒有點生氣,喚來幾個奴婢問來,才想起自己要給尉遲先生買一座宅子,慧娘這幾日都在忙這個事情哩!
美姬早已經瞧出玉兒心事重重,問過她幾次,只不肯說。再問,只答一句「我憂的是天下大事呀!」
「天下大事,天下大事……」美姬自言自語道「我爹爹忙的也是天下大事,難道天下大事就是你殺過來我殺過去嗎?」玉兒曾經給她講過「天下大道」的道理,她表面上明白了,內心深處並沒有完全理解。
「我覺得啊,你心中的天下大事就是李郎或者王郎……前幾日你無緣無故失蹤,是幹嘛去了啊?難道不是去與王郎約會了嗎?」美姬為了逗樂玉兒,只好拿這件事開玩笑。
玉兒心中的寒泉頓時波濤洶湧,幾乎無法控制「我思念李郎,一直在思念,但並沒有甚麼王郎馬郎……」玉兒擦掉眼角的淚花「現下我能真正理解他了,理解他為甚麼拒絕了皇帝的賜婚,理解他為甚麼一定得收復故土才與我完婚……」她在心中吶喊「我的李郎,不知道你的身邊有沒有另外一個長孫晟,有沒有另外一個尉遲熾繁,有沒有另外一個我?如果有,至少你不會孤獨!李郎呀李郎,我何時方能在你身邊助一臂之力?」
美姬抱住玉兒,覺得自己的這個兒時夥伴越來越不似過去灑脫。過去的她,想幹甚麼就幹甚麼,可從來不會猶猶豫豫,優柔寡斷。自己還是過去那個自己,但最好的姊妹早已變成了一個越來越陌生的人。「不行,」美姬在心中對自己道「我一定得幫姊姊的忙!不如我去綁來李郎,強迫他與姊姊完婚!」正好幾日後爹爹要去西梁復命,自己同去,瞧准機會將李溫將軍麻翻,連夜趕往長安。主意已定,笑著對玉兒道「姊姊放心,不多日李郎就會來長安與你相聚。」
玉兒心中希望這是真的,卻抬起頭叱道道「你又在胡謅!聽到了甚么小道消息還是自己胡亂算了一卦?在堯山時,你最討厭的就是學習《周易》,難道突然之間突飛猛進了?騙姊姊不要錢!」揮拳在美姬身上輕捶。
正取鬧間,房門被推開了,一個奴婢稟告道「樓下來了個叫安奴兒的大太監,說是來請公主您去救命。神色慌張,看來真是有生死的大事。」
玉兒認識安奴兒,那日天皇天后從洛陽策馬而回,在未央宮門前接駕的就要安奴兒,她是麗華姊姊宮中的大太監,也是長孫晟下一步要發展為隱衛的人選。
玉兒趕緊站起來,「噔噔」地下來樓。
安奴兒正彎腰站在榻上,見玉兒公主來了,跪倒在地上「啊,千金公主,奴婢終於找到姑娘您啦!」嗓音尖細,面上終於有了血色。
「公公快快請起。」玉兒安慰道「細細道來,莫要慌張!」
安奴兒爬起來道「沒有不慌張的!出了天大的事,只有公主能救天后!請公主即刻啟程,到宮裡便知道了。」
玉兒撫著胸口道「想是有性命之憂?天后好好的,怎麼會有性命之憂?倒是天皇……」說到這裡趕緊打住,再說,自己反而有性命之憂了。當下也不再問,回頭交代了美姬幾句,急匆匆跟著安奴兒下了樓。
樓下備了馬,玉兒和安奴兒各騎一匹,一鞭子抽在馬臀上,如飛而去。
安奴兒一路上默不作聲,玉兒也不便相問,但能感覺到安奴兒心中的焦慮與不安,甚至有一種大廈將傾的惶恐。
玉兒以為要去長樂宮,安奴兒卻將她領到未央宮正門西安門前。
安奴兒翻身下馬,便要進宮。
玉兒問「先去見天皇嗎?」
安奴兒回頭望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天皇住在未央宮西宮,小皇帝住在東宮;天后及各嬪妃住在長樂宮。未央宮雖與長樂宮相通,卻相隔了無數院落、廊道與數重宮牆,遠沒有從宮外直趨長樂宮正門復盎門進宮便捷。周國沿襲了幾百年來入主長安城的歷朝歷代的傳統,未央宮是處理朝政的地方,后妃不能隨便進入,也禁止皇帝留后妃在未央宮過夜。
守衛宮城的禁衛大多認識玉兒,平常都是任她出入,不加阻擋,此刻卻要察驗她的身份。玉兒亮出了天后給她的令牌,禁衛卻說,這道令牌只在長樂宮有效,不能進入未央宮。安奴兒說了許多好話,禁衛只是不許。遠遠地有個太監過來了,卻正是未央宮管事的太監鐵奴兒,與安奴兒相熟。安奴兒跳著腳呼喚他。鐵奴兒跑過來道「奴才給長公主請安。我特意前來迎接長公主,所有的奴僕都等著長公主救命咧!」禁衛要鐵奴兒畫了個押才放玉兒進宮。
到達正武殿階下,但見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卻又一片寂靜,空氣似乎已經凝固。
李淵與宇文成都站在階上,巍然不動。
玉兒跟他們打了招呼,兩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壓根兒就不認識她,或者壓根兒就沒有看見她。玉兒心中一沉,心道「難道天皇出了什麼事?是不是又昏厥了過去?」但顯然不是。天皇昏厥了,必定是人來人往,呼醫喚巫,忙個不停,哪有這般安靜肅穆的?心便放寬了些。如果只是麗華姊姊有事,那事兒也大不到哪裡去。正胡思亂想,已經上了24級台階,來到殿門前。
殿門緊閉。兩個太監守著,卻是天皇宮中的。他們見了玉兒,並不言語,也不使個眼色,悶聲不響地推開了高達一丈的殿門。殿門有些破舊了,發出巨大的「吱呀」聲,所有的人都掉轉頭望著殿門,臉上寫滿了緊張和惶恐。這種情緒傳染給了玉兒,她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除了門的聲音,便是心跳的聲音。不僅聽到自己的心跳,還聽到殿內殿外數十人的心跳。心跳聲匯集到一起,好像顯得很有力量和氣勢,其實卻孱弱、雜亂、惶恐。
玉兒在門檻前調勻了呼吸,讓氣流自丹田緩緩升起,然後果敢地跨過門檻,進了大殿。
大殿裡黑壓壓跪著一片人,幾乎都是太監和宮女,有未央宮的,有長樂宮的,未央宮的居多。幾個身材高大的太監手握木杖,站在跪倒的人群旁邊,殺氣騰騰、不可一世的樣子。殿角堆著屍體,橫七豎八,有太監也有宮女。天皇座榻四周的燈燭全部點燃了,執扇的宮女一動不動,站在榻後。一個身影深陷榻中,好像睡著了,還打著鼾。所有的人,無論是站立的人還是跪倒的人,都屏聲靜息,聆聽著榻中人的動靜。他呼吸的粗、細,他一個指頭、一縷髮絲的變化,都會引起足夠強烈的表情與情緒的反應。有幾個宮女因此昏厥了。
「姊姊。」玉兒看到了天后。
天后也跪在榻前,與太監、宮女有一段距離。她如黛的青絲披散在肩上,如霞的華服胡亂地裹著身軀,顯得分外脆弱。
玉兒遲疑著,不知該前行還是停下,不知該跪倒還是站立。她還沒有見過這種場景。她一直以為麗華姊姊與贇哥哥是一對恩愛夫妻,雖然贇哥哥還有其他女人,但他是皇帝,有其他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管有多少女人,她認識的贇哥哥對麗華姊姊是恩寵有加的,也從來沒有責罵、懲罰過麗華姊姊。今日這是怎麼了?昨日還是好好兒的,今日麗華姊姊就惹出了天大的麻煩嗎?
玉兒張了張嘴,想問一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人願意回答她。安奴兒站在殿外,沒有進殿。殿內的奴僕一個個如殭屍般,沒有表情,甚至沒有呼吸。此刻,裝死人大概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
玉兒知道自己不能裝死人。安奴兒既然費盡周折把她領到宮中,一定是對她抱有極大的期望。他及所有的他(她)此刻可能都在心中祈禱千金長公主來了,謝天謝地!千金長公主能平息天皇的無名的怒火,把我們都解救出來!救苦救難,千金長公主;有求必應,千金長公主!
玉兒無法停止,更無法後退。「一定要採取正確的策略。」她想,邁出了一步,再邁出了一步,就這樣一步一步邁到了殿中。
天皇沒有動靜,依然深陷榻中;天后沒有動靜,依然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膝蓋;所有的奴僕沒有動靜,依然保持著最開始就保持的姿勢,雷同卻又千差萬別。
他們雖然刻意隱瞞,但玉兒清晰地感知到了每一個人的情緒變化。這變化其實非常明顯,可以用翻天覆地這個詞來形容。
玉兒更謹慎小心了,簡直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玉兒已經走到殿中,站在麗華姊姊身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長長地吐出來,然後微啟紅唇道「贇哥哥,你不是要我一有時間就來陪您嗎?我來了。剛才一路走來,沒看見一隻鳥兒,這些鳥兒是不是都被贇哥哥捕捉完了?用的是我們原來那個法子嗎?在竹篩子下放一把穀子,用一根筷子撐住,筷子上用一根繩子牽著。鳥兒走到篩下啄食,拉動繩子,便抓到了鳥兒!」玉兒笑了笑,繼續道「想是哥哥用了什麼別的法子?可不要瞞著妹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因為她看到天皇一根手指挪動了一下,接著,天皇的身子挺了起來。玉兒也挺了挺身子,硬著頭皮道「哥哥,今日有什麼好玩的?您是不是設計了什麼特別的節目?您是大元帥,我們都隨您的令旗行事。」
深陷榻中的宇文贇坐了起來,臉色蒼白,發須凌亂,沖天冠歪扣在髮髻上。他望著玉兒,一言不發,一動不動。過了許久,臉上才有了一絲生氣,喉嚨里發出聲音,好像啞著嗓子在笑,也好像在哽咽。殿裡殿外的人再一次緊張起來,身子變得僵硬,噤若寒蟬。等待了許久,天皇突然開口道「妹妹,你姊姊她太不像話了!我已經忍無可忍。我要廢了她,還要殺了她。他們都勸我,不顧性命地勸我。這些狗奴才,倒很忠心,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對皇后忠心還是對我大周朝忠心。只怕是對皇后忠心,對楊家忠心……咳咳咳……」停了許久。
玉兒以為天皇已經說完了,準備接過話頭,天皇繼續往下說道「今日『天』就要殺了她,殺了楊家所有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穩民心!誰勸連誰一起殺!原來先帝是對的,我還不如闡兒!我枉當了2年皇帝!我愧對列祖列宗……咳咳咳……咳咳咳……」一邊說一邊咳嗽,時不時大口喘氣,臉色由蒼白變得潮紅。
玉兒道「皇帝哥哥,我很了解您的心思。即便要殺了天下所有姓楊的,也不必生這麼大的氣!您是天皇,代表上天行事,要殺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哥哥,妹妹扶您到後殿去,讓妹妹陪您說說話兒。先讓這些奴才跪在這兒吧,不要管他們。」心中道「麗華姊姊不要怪我,我沒有把您當奴才。」
「咳咳咳。」天皇又咳嗽起來。玉兒走上高台,在榻前跪下來,一隻手放在天皇身上。過了沒多久,天皇的一隻手挪過來,抓住她,兩眼突然閃出一絲喜悅「好玩!好玩!我那自以為是的國丈也在發抖嗎?卻不要露出破綻。」聲音細如蚊蚋。
玉兒心中有萬千疑問,卻裝出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笑道「自然!自然!哥哥,您咳嗽得這麼厲害,吃了藥沒?」
天皇道「吃什麼藥?那些個太醫都是騙人的,還不如妹妹你哩!妹妹帶酒來沒有?一喝酒我就不咳嗽了,精神頭也好了。他們把酒藏起來了,一心跟我作對!這些奴才,『天』的話不聽,還想不想活?」
玉兒道「哥哥,妹妹真沒有帶酒,你知道妹妹並不好酒。奴才們都是為你好,天后更是!」
天皇道「我得想個法子讓妹妹染上酒癮!以後我們一對酒鬼兄妹見面,不知道有多快活!妹妹就甭說天后了,我要她向楊勇再要些美酒,只是不聽!好像很關心『天』,其實呀……」
玉兒轉移話題道「哥哥,好好兒告訴我怎麼抓那些鳥兒的?不許耍賴!」
天皇道「卻不能告訴妹妹,你會笑哥哥無能了。」
玉兒道「哥哥無能,那妹妹算什麼呀?妹妹才無能哩,只會吃只會玩,擺那氣勢逼人的『捲雲陣』便是哥哥教我,妹妹也學不會呀!」
天皇笑道「你就會逗哥哥開心,哥哥不瞞你,我下了一道敕令,每個奴才得抓10隻鳥兒,如果多抓一隻便賞10枚銅錢,少抓一隻罰10枚銅錢,宮娥們也一樣。才兩三天,宮裡的麻雀就被捉光了,連鳥窩也被搗毀了。哥哥這是笨辦法,不好玩兒!」
玉兒笑道「原來如此,可伶了那些麻雀!好歹死在天皇令下,碰到大對頭了。」
天皇道「你才是它們的大對頭嘞!先讓它們高興,再讓它們絕望!好歹毒的公主!」
玉兒道「妹妹才不歹毒吶!妹妹就是好玩兒,並不傷它們的性命。哥哥還有什麼好玩的主意沒有?」
「精彩的還在後頭哩!」天皇悄悄道「你就等著瞧吧。」說著,又大聲咳嗽起來。
玉兒想,看來天皇這是真咳加假咳,半真半假,半假半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便輕輕給天皇捶背,一邊捶一邊道「哥哥,你的身子骨要緊,可不能生氣!江山社稷重要,身子骨更重要。江山社稷有滿朝文武來操心,身子骨可只有太后、天后和我玉兒來操心。那些個奴才換一個主子依舊做奴才,天皇你的仙體卻經不起這許多人折騰!是誰惹你生氣,你交給我,我來替你出氣。我最喜歡替人出氣了,這是我的專長,我有許多心得吶!」
天皇大聲道「惹我生氣的你以為是別人呀!不是別人,是『天』的身邊人,是堂堂天元大皇后!別人不聽我的話也就罷了,連天元大皇后也不聽我的話,你說我生不生氣?生不生氣?我都氣死了!玉兒你傳『天』的詔令,把我那精明強幹、美貌招搖的岳母叫過來,讓她來聽聽,她楊家的女人到底幹了些什麼?也讓她來說說,她楊家的男人到底想幹些什麼?不來,我即刻斬了天后,再殺天后全家,不分男女老幼,滿門抄斬!」
玉兒聽得膽戰心驚,天皇卻朝他黠笑。玉兒只得跟他一起演下去,大聲道「管事的奴才,聽到沒有?傳天皇詔令,宣隋國夫人獨孤伽羅!」
天皇暗暗點頭表示嘉許,又道「派兵圍住楊府,只需進不許出,一個不漏!」
玉兒望了望台下跪著的楊麗華,她挺直了背脊,好像不是跪著,而是站著,儀態萬千,雍容華貴。玉兒想,也不知你們夫妻演的是哪一出?正猶豫著,宇文贇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叮囑「快,著李淵領兵圍住楊府,闔府之人只許進不許出!」又改口道「李淵與楊家是姨表親戚,下不了狠手。宣宇文成都,著他領兵圍住楊府。李淵留在宮中,不許離開『天』的視線!快快宣旨。」
玉兒硬著頭皮宣旨「再宣著宇文成都即領千牛備身及宮城禁衛圍住楊府,闔府之人一個不漏,只需進不許出!關閉宮門,無天皇敕令不許放人進宮出宮,違令者斬!」後面這句話是玉兒自己加的,楊家經營多年,黨羽廣布,不可不防。心中嘆息道「對不起了,姊姊。」
太監們將口諭一個接一個傳下去,殿外宇文成都磕頭,大喊道「臣領旨!圍住楊府,闔府之人只許進不許出,一個不漏!」聲若洪鐘,殿內殿外之人不禁為之動容。
口諭才下不久,鐵奴兒進殿稟報「內吏上大夫鄭譯、小御正劉昉說有要事進宮覲見。」
天皇正待開口,玉兒大聲道「除隋國夫人,不可再放一人進宮。」她擔心天皇又信了他們的讒言,故不讓此二人進宮。
天皇道「敢作敢為,妹妹果然有大臣風範。」
玉兒道「就擔心哪天得罪了哥哥,一不小心就被哥哥給殺了,身首異處!」說罷,吐了吐舌頭。
楊府就在長樂宮東闕,不一會兒,已押來楊堅之妻、隋國夫人獨孤伽羅。果然生得美貌,雖已三十有七,依然風姿綽約,氣質高雅,兼又幾分英武之氣。玉兒不由得心生敬佩。獨孤伽羅之父獨孤信乃西魏八柱國之一,北周太祖宇文泰手下大將,「美姿容」,別號「北塞俊郎」;武藝高強,英勇善戰,擁立太祖嫡子宇文覺為帝,是北周的開國功臣,彪炳史冊;官至太保、大宗伯,晉封衛國公,食邑一萬戶,後被權臣宇文護迫害致死。獨孤信共有7個女兒,個個如花似玉,儀態萬方,為天下景仰。獨孤伽羅為獨孤信7女。玉兒想起自己同父異母的大哥也是獨孤氏所生,乃獨孤伽羅的二姊,算起來與自己也有親戚關係。
那獨孤伽羅甚有主見。結婚前夕,北周代西魏而立;嫁給楊堅才一個月,獨孤信遭權臣宇文護逼迫自盡,家道中衰,並且牽累楊家,夫妻倆時時有性命之憂。獨孤伽羅一方面鼓勵夫君不要悲觀喪氣,一方面保持低調謙恭的作風,儘量為一家人消災,直到周武帝剷除宇文護,才揚眉吐氣。長安城裡的門閥貴族都知道,楊堅安家治國的主意多半出自獨孤伽羅。對此,楊堅也安之若素。
獨孤伽羅步入大殿,見殿中黑壓壓跪了一片奴才,女兒楊麗華身在其中,不由得涕淚肆流,大哭起來,一路哭一路膝行,大聲呼道「兒,想當年你嫁為人婦,年不滿13,娘親自教你為婦之道,一言一語,歷歷在目。這許多年來,娘一直擔心你少不更事,難為天下表率,乃至夜不能安寢,日不能安坐,戰戰兢兢,誠惶誠恐!今日你果然以身試法,犯下大錯,以致於身被刑法,為天下笑柄。皇室尊嚴,因你而損;楊家氣節,因你而霾。這哪是我忠烈楊家的女兒,哪是我大周皇室的媳婦?枉費我滿腔的熱血,愧對列祖列宗在天的英靈。想當年你未過門前,武帝對你爹爹和我說
」楊家,一門忠烈!太祖於龍門圍獵,「恆忠公」獨擋猛虎,抱虎腰,拔虎舌,氣吞河山,太祖親呼『揜於』。跟隨太祖征戰,擒獲杜泰、攻破沙苑,死守河橋、解圍玉璧,陷陣邙山、平叛潁川,督撫三荊、活捉恆和,突襲梁柳、降定漢東,楊家親疏幾十口,死傷慘重,沒有一個變節投敵,退卻半步。後追隨武帝,平滅北齊,陷廿余城,出生入死、幾墜絕境,奮勇當先、乃奪生路,因此武帝追贈太保,都督同、朔等十三州諸軍事,諡號『恆』。
「兒,你卻幹了些什麼,令天皇懷疑你的忠心?連先祖的名號都被你辱沒了!」說罷,「咚咚咚」,連磕了幾十個頭,鮮血四濺。
楊麗華扶住母親泣道「太祖信任我楊家,武帝倚重我楊家,天皇寵愛我楊家。宇文氏與我楊氏,好比掌心、掌背,互為一體。天皇將朝政大權交給了爹爹,將天下兵馬指揮大權交給了哥哥,我楊氏一門的恩寵,超過歷朝歷代的外戚!這是因為天皇至純至真,沒有把我們當做外人。但是,天下太大,許多人並不知道這是天皇額外的恩寵,難免傳出許多流言蜚語,造成不良影響。輿情洶洶,足以傾覆毀滅一切!所以,我們要格外小心謹慎,一言一行都要合乎禮制,安守臣子的本分,尤其不能炫耀財富和權力,讓士人和百姓產生聯想。我這幾日在宮中反思,才發現我不小心犯下的過錯多如牛毛,有些言行甚至可能導致池魚之禍。我看,不如勸爹爹和哥哥辭去現有的官職,做一個食邑萬戶的公候,訪儒問道,著書立說,安享富貴。我有這個建議,還請母親轉告爹爹和哥哥。即使今日我死了,也只死我一個人,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繼續這樣下去,天皇雖然寵信,也難免被小人誣陷,以致於招來滅門之禍啊。」說完,對著母親磕頭。
隋國夫人挺起胸脯,朗聲對天皇道「陛下,我們楊家的忠烈之名不是空口捏造出來的,是跟隨太祖、武帝征戰多年用鮮血和生命鑄成的。我們既然忠誠於太祖和武帝,自然也會忠誠於天皇,何況,您是我們的女婿,我們本是一家。請放心,我回去就勸楊堅和楊勇寫出辭呈,不再擔任大宰冢、大司馬和洛州總管的官職。我們楊家絕對沒有貳心,請天皇明鑑。」說罷,又磕起了頭,地上一灘血污。
玉兒感覺到天皇的身體鬆弛下來,臉色恢復了正常,一臉的殺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又咳嗽了起來。此時是真咳,咳了許久,吐出一口濃痰。玉兒用絲巾接住了,不由得吃了一驚痰中帶有血絲!天皇也瞧見了血絲,臉色陡然間變得蒼白。這只是一瞬間裡發生的事。玉兒再看,他已經恢復了平靜,直直地坐著,一手扶著榻背,大聲道「隋國夫人,你轉告國丈,我相信他,他的官職原封不動。我倒是覺得楊勇年輕,雖然聰慧,畢竟歷練不夠,自己的安全保障不了,差點累及到『天』。他就不要呆在洛陽了,回長安擔任『天』的千牛備身左將軍。官職雖然小了一點,但常在我身邊,可以與我多多親近,也能學習治理國家的方略。他的品秩和封爵不變。」
天元皇帝又開始咳嗽。玉兒仰望著他,看著他的喉結上上下下運動,發出尖細的哨聲。「咳咳咳」,天元皇帝用絲巾捂住了嘴努力壓抑著喉管里的瘙癢,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繼續說道「至於天元大皇后,在洛陽城擅自離開我,與市井商賈交往,並且放縱楊勇刺殺舞姬,毀滅證據;回長安後不知反省,與官娥飲酒作樂,不分尊卑;不主動稟告父親與哥哥的行蹤,心沒有放在皇室,等等,這些都是大罪。念及多年夫妻之情,且隋國夫人陳述楊忠之功,又痛哭涕零,叩首請罪,宜寬宥之。『天』令天元大皇后楊麗華罰俸一年;擬『罪己詔』一篇,向天下坦陳自己的過錯;將掌管後宮的職權暫時移交給天大皇后朱滿月。」說罷,又開始咳嗽。
殿內殿外之人山呼萬歲,謝主隆恩!
獨孤伽羅緩緩站起,保持著貴婦的矜持和風度。她滿臉血污,模樣可怖,宮女們都遠遠地躲開她。她試著走了幾步,搖晃了一下,差點摔倒。安奴兒趕緊將她扶住。她甩開安奴兒,轉身又跪倒在地,大呼「伽羅謝天皇隆恩!伽羅謝天皇隆恩……」
天皇已經走下高台,轉身對玉兒道「你去陪陪天后。」指指嘴,又道「不可告訴天后。」
玉兒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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