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最後將白孤安排去旁邊平時作為柴房的房間裡睡覺。
房間雖然有些簡陋,但收拾收拾還是可以的,白孤不挑。
尤其是當老頭抱著一床有些老舊的棉被進來的時候,白孤眼睛都直了。
雖說這棉被有點老舊,但那可是棉被啊!就這個厚度,相比之下白孤家裡的那床被子簡直就是一張厚點的紙!
白孤有點愣愣地接過棉被,手不受控制地往棉被上不斷地撫摸著,仿佛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長這麼大,白孤還沒見過這麼厚的棉被,就連在城裡的垃圾堆裡面都沒見過。
富貴人家裡的棉被,也不過如此吧?
白孤突然回過神來,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徐爺,您把被子給我了,您今晚怎麼辦?」
老頭只是淡淡一笑,他知道白孤在擔心什麼:「你手頭上這被子是我幾年前就不蓋了的,我那邊有新的。」
還有?!
白孤震驚了,這老頭怎麼這麼有錢?點煤油燈,有這麼大的屋子加院子,連這麼厚的棉被都不止一床,他不是只是個掃雪的老頭嗎?錢這麼多的?
誒喂,這山上還缺不缺掃雪的人啊?考慮一下我唄!
老頭看著白孤一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的樣子,心裡頭莫名有些得意。
「有事就到隔壁喊我啊,我先去睡了。」把手一揣,老頭轉頭就走了。
白孤點了點頭。
哈,就算有事,白孤也不敢再麻煩老頭了。畢竟人家已經借給自己一床這麼厚的棉被了,再去打擾人家睡覺,那可就不地道了。
白孤收拾了一下自己個兒,就上床睡覺了。
這一覺,是白孤有生以來睡得最最舒服的一次了。
即使身下只是一張破草蓆,但白孤還是睡得異常的香,甚至一覺醒來後背都是汗!
棉被太厚了,哪怕是寒冷下雪天,都讓白孤睡出汗了。
白孤坐起身,眼神有些迷離,怔怔地看著蓋在身上的棉被,不知道這想些什麼。
或者是,睡懵了,在醒覺。
沒多久,白孤便起來了,穿好衣服後,又將棉被疊好放在床頭。
儘管疊得不咋地。
但至少棉被是老頭的,是別人的,還是要重視一些。
這是在別人家,不比在自己家裡,不能太放肆。
這是阿嬤的教誨,不能忘。
白孤整理好東西,走出房門,便和老頭撞了個迎面。
老頭手裡頭還端著一個鍋,從鍋蓋的縫裡不斷地跑出些許白蒙蒙的水蒸氣,一股香味撲鼻而來,直接撞進白孤的胃。
白孤直接餓了。
老頭看了一眼白孤,看見了白孤又背上了的破布包袱,卻不動聲色地將鍋端去院子裡的一個涼亭里,轉過頭就向白孤招呼著:「吃點?」
剛從暖和的被窩裡起來,肚子裡又沒東西,被寒風一吹,白孤又冷又餓。現在又有一鍋好吃的擺在面前,白孤簡直走不動路。
當下白孤點了點頭,走了過去。
老頭笑呵呵地給白孤舀了一碗,遞了過去。
白孤接過碗,一看,好傢夥,大早上的吃這麼好?
一大碗的粥,上面漂浮著七八塊不小的肉塊,蔬菜類反而只有那麼一兩塊碎蘑菇,可憐巴巴地探出頭。還有些零零碎碎的胡椒?應該是暖胃增香用的。
最重要的,有肉!
這東西白孤可不常吃啊,誰買得起啊?貴得要命!
白孤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開始扒拉碗裡的粥。
老頭都招呼自己吃了,再拘謹不就辜負了老頭的好意不是?
做人嘛,有時候不能太要臉,不然就容易餓肚子。
要臉和要命,總得選一個不是?現實可沒那麼好心腸,可以讓你全都要。
老頭瞥了一眼白孤,沒說什麼,給自己也舀了一碗粥,坐在白孤對面吃了起來。只是眼裡噙著一抹難以名狀的笑意。
白孤吃得很快,老頭碗裡的粥還沒見落多少呢,他已經吃完一碗了。
「吃多少,自己舀。」老頭讓白孤自己動手。
白孤就自己又舀了一碗,哼哧哼哧開吃了。
「上山有事?」老頭依稀記得白老太太好像是住在伶仃巷吧?雖然不遠,但這個天氣還上山,沒點啥事老頭可不信。
白孤乾飯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放下碗筷,將阿月生病以及去找吳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老頭聽。
「是這樣啊。」老頭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白孤的碗,「你繼續。」
白孤又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吳老?是雲水城裡的那位吳醫師嗎?」
「對,徐爺您認識?」
「吳醫師有點名氣,我聽說過一些。」老頭扒了一口粥,「采參啊,你會?」
「以前幫過一些藥鋪採藥材,學過一點。」
「現在找得怎麼樣了?有著落沒?」
「吳老說大概在大石頭下,大樹下,山洞裡。上山幾天了,我也就昨晚上才開始看見有大樹,不然啥都沒有。」一提起這個,白孤就鬱悶了,然後又吃了一大口粥。
化悲憤為食量。
突然,白孤好像想起了什麼:「對了,徐爺您在山上這麼久了,有沒有見過那種紫色的老參啊?」
老頭既然在故雪峰上掃了這麼多年雪了,哪怕故雪峰再大,也應該都走遍了吧?應該多多少少見過老參,或有聽過見過老參的信息吧?
或許吧?
連白孤自己都不確定能不能在老頭這裡得到什麼好用的信息。畢竟紫色的老參,可不多見,應該是值錢的物件,不然吳老這種有名氣的醫師待在長洲藥館這種大藥館裡,還需要這種東西?
有的話直接在長洲藥館裡拿不就好了?
物以稀為貴,這玩意聽都沒聽過,應該很值錢。要是老頭真有這老參的消息,八成是不會說出來。畢竟是值錢的好東西,誰都不會拿出來跟別人分享吧?
反正白孤自己肯定是不會的。
那可是值錢的玩意兒啊!相當於是錢了!你會把你自己的錢拿給別人花嗎?
真以為錢多人傻的笨蛋一大堆啊?
老頭答非所問:「現在這個天兒,你就這麼上來了,不怕在山上有個三長兩短?」
「怕肯定是怕的,但阿月的病可等不了,她還等著吳老去救命呢!」
「她跟你非親非故,你卻為了她冒險上山采參,你到底圖個啥?」老頭慢悠悠地扒了口粥,語氣也是慢悠悠的。
這一句,聽得白孤不由得一愣,扒粥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老頭也沒什麼動作,依舊慢悠悠地扒粥。
只是白孤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反讓他頓住了。
「阿月在我家,就是我妹妹。我作為哥哥,對她好,為她冒險,不是應該的嗎?」白孤語氣很慢,卻很堅定,一時間甚至讓老頭覺得,是自己的常識出現了錯誤,問錯了問題。
「就,你都不為自己考慮考慮嗎?或者是,付出了這麼多的時間和努力,你能從這其中獲得些什麼?」老頭還是很奇怪,這小子,腦迴路有點清奇啊。
「為什麼付出就一定要有收穫呢?」白孤撓了撓頭,表示疑惑。
老頭眼皮一抬,突然來了興趣:「說說看。」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但就是,覺得,額」白孤想了一下,「人這一輩子總不可能心裡想的事情都能夠實現吧?那運氣得有多好?上輩子得積了多少福啊?要懂得知足!不能想一出是一出,還全都要。大家又不是你爹娘,你想要什麼就給你什麼?不可能的!」
「萬一呢?萬一就真的有人能什麼都要,什麼都有。或者是剛好有人真有那麼好呢?這世間那麼大,不缺萬一與個例。」
白孤張了張嘴,想不出半句話能來回答老頭的問題。
他低下頭,默不作聲。
他突然想到老乞丐。
老乞丐就是老頭說的那種好人啊!儘管長得有些磕磣,但老乞丐的心還是很好的,經常幫自己,幫了不少忙。
可以說,這幾年如果沒有老乞丐,白孤一個人是很難很難支撐起自己和小小兩個人的生活。
更何況最近還多了一個重病的阿月。
白孤心思澄澈,再加上小時候阿嬤的教誨,他十分懂得活在這艱辛的世道,每個人為了自己能活下去,自私,其實很正常。
哪怕是偶爾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也會帶著一定的目的性。
這個是沒辦法去多言幾句的。這是人之常情!
白孤抬起頭,看著老頭:「徐爺,我只是覺得,帶著目的去做事,不好。心不誠,九天神靈,佛祖菩薩是不會保佑你的。」
「應該說,有著太過的功利性目的,往往都不會如願。」老頭笑了笑。
「但,這不是正常的嗎?很多人都這樣,我也一樣。去雲水城,就是為了找吃的填飽肚子。上故雪峰,就是為了挖參救阿月。做事,沒有目的,不是就沒了意義嗎?」
老頭沒說話,自顧自倒了一杯水。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桌子上緩緩地寫了幾個字。
白孤不咋認識字,只認出了第一個字,是「人」。
老頭指了指桌子上這行水字:「認識嗎?」
白孤搖了搖頭。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老頭笑了笑,又開口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白孤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句話啊,自己聽過!
但就是,只聽過前面的讀法,後面那個,咋沒聽說過呢?
「徐爺,這?」
「你自己想想裡面的區別。」
兩遍讀法,其實大致一樣,區別就是在於一個「為」字。
一個重聲,一個輕音。
「一個念得輕,一個念得用力一點?」白孤尷尬地笑了,他實在是想不出來。
儘管他知道裡面肯定有區別,但,這倆說的是啥白孤都不知道,更別說區別了。
老頭也沒多說什麼,直接就將裡面的區別說了出來:「一個是為了自己的為,一個是作為自己的為。」
前者是較為大眾的說法,也是大眾的內心想法。追求功利,百般益己。
後者就很小眾了,很少有人這麼說,做到的人就更少了。遵循本心,做回本我。
白孤腦子靈光,一點就通:「一個是給自己找好處,一個是做原來的自己,對吧徐爺?」
老頭點點頭。
「不過徐爺,這跟您剛剛問我的,有關係嗎?」白孤迷糊了。
「有沒有關係,是什麼關係,這可不應該問我,你自己就是答案。你只是暫時沒想清楚而已。」老頭扒了一口粥,笑眯眯地看著白孤。
白孤咬著筷子,腦袋瓜子飛速運轉著,可就是死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還是不懂。」白孤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放棄了思考。
「你自己不是說了,人要懂得知足。」老頭提點了一句。
白孤撓了撓頭:「對哦!我都知足了,又何必在意最終有沒有收穫呢?都不在意有沒有收穫了,那功不功利什麼的也就不存在了。」
其實白孤自己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只是他都是憑本心去做這些的,再加上平時也沒怎麼多想,也就一時想不出這其中的關係了。
他腦子靈光,經過老頭一提點,也就想通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嘿!又學到一句,回去的時候就又有跟老乞丐炫耀的資本了!
白孤開心地扒了扒粥,臉上滿是高興。
老頭看著面前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如此開心的白孤,也不免得一笑。
這小子,真好。年輕,真好。
「小白,你是個好孩子啊!你阿嬤把你教得真好啊。」老頭不禁感慨道。
白孤搖了搖頭:「阿嬤教得好,我做得還是不夠好。阿嬤的有些教誨太過高深了,我現在還不能體會到一點點。」
「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還覺得不夠好?你有點妄自菲薄了。」看著白孤疑惑的眼神,老頭又補充了一句:「就是你看輕自己了。」
「阿嬤說過,做人,要施人與善,待人以誠,言語不能假,影子不能斜,就這麼幾點,我現在是遠遠做不到的。」
老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施人與善,廣種福田;待人以誠,萬象自生;言真身正,心事即成。好一條律己志銘,你阿嬤對你有大期望啊。」
「無非是好好做人罷了,阿嬤也說了,把人做好,比什麼都強。」
「這個確實,人,容易寫,卻難做,要做好,更是難上加難。」老頭眼裡有著莫名的鄭重,「所以你阿嬤,是希望你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白孤一愣,「就,就一個好好活著、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啊,不用有多好,只要不做壞事就行了。」
「普普通通,平凡人?」老頭低低地笑了一下,隨即又大笑出來,「你知道嗎?有多少人也想做這種人嗎?這種人,才是最難做的!因為這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中的第二種!做自己,順本心,這是天底下最難的事情了,沒有之一。」
白孤眨了眨眼睛,表示不懂。
老頭哈哈一笑:「沒事沒事,你不懂很正常,你現在還小,以後你就知道了。你只要保持好你現在這份心態與想法,其實就好了。」
「為啥?這樣就能成為阿嬤所期望的那種人嗎?」
「差不多,因為這很難得,以後你就懂了。先喝粥,喝粥。」老頭一副撿到錢了的樣子,十分開心。
看得白孤一陣迷惑,這老頭,怕不是傻了?幹嘛擱那傻樂啊?比巷尾那個嘴角天天流著哈喇子,天生腦子缺根筋的八溜子還傻。
嘖,別介啊,可別訛上我啊!我可沒錢賠啊!
這老頭真的是奇奇怪怪的,還是老乞丐正常點。
白孤這般想著,手裡嘴裡扒粥的動作可一點都沒慢下來。對面的老頭也一樣。
大雪天下,故雪峰上,小院裡,涼亭中。一老一少,各自扒粥,卻又暗中較勁,看誰扒粥更快,吃得更多。
就像是兩個登山者,在暗暗較勁,看誰先登頂。
既幼稚,又有趣。
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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