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書院」在臨安不算一處很有名的大書院,但這所書院的學生還真不少,因為這是由一位致仕的禮部官員開設的書院。
禮部是負責科舉考試的衙門,那麼這樣一位官員,有沒有可能和禮部還保持著某種密切的關係呢?會不會該書院的學生科考時會有一些便利呢?
據說是有的,反正民間是這般揣測的。所以學子們進入這座書院學習的不在少數,當然,能入學的大多是家境富裕但才學有限的年輕人,這本來就是這種書院的辦學宗旨嘛。
掌柜的說出「棋逢書院」的時候,錢小寶同學馬上就跳了出來,驚呼道:「棋逢書院?我就是棋逢書院出來的啊!」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這一來帶問路都省了,直接由錢小寶帶路,楊瀚跟在後邊,三人急急奔向棋逢書院,至於小兮,就先留在許宣郎中那兒了。
二人奔過一個路口,正看見李公甫挎著口刀,晃晃悠悠地踱在大街上,後邊跟著兩個幫閒,一見他們,李公甫訝然道:「楊瀚,何事如此匆忙?」
楊瀚一見李公甫,忙把事情說了一遍,李公甫一聽,忙向錢小寶拱手道:「原來是錢家少爺,失敬失敬。」
錢小寶道:「別窮客氣了,我們快些去書院,那人剛被我抓下了頭皮,又刮花了他臉,可莫要把他給嚇走了,一旦不知去向,再找又不知該從何找起了。」
李公甫和身後兩個幫閒驚怵地問道:「錢少爺抓下了他的頭皮?」
錢小寶沒好氣地道:「是假髮!」
李公甫和兩個幫閒鬆了口氣,李公甫忙:「那我們快去,走,這邊。」
棋逢書院,李公甫當然也是認識的,一行五人呼啦啦直奔書院。
棋逢書院,書院山長劉玉珏陪著金海寺的方丈法徑和尚正緩緩地走向大門口。劉玉珏劉山長四旬上下,眉目清朗,面如冠玉,如今風度,依然可以風靡無數懷春少女,年輕時候可想而知。
官員的錄取與晉升本就要考慮相貌的,因為這關乎官儀,禮部時常要主持重大慶典活動,禮部官員的儀態相貌,更是需要上佳,這個標準使得該部官員相貌風度俱是上佳。
法涇方丈一襲袈裟,寶相莊嚴,看起來年紀比劉山長大了很多,但他雖是白須白眉,卻面色紅潤,看起來氣血甚旺,體魄健朗。
法徑方丈呵呵笑道:「山長這局棋大妙,老衲自愧不如。」
劉玉珏道:「承讓,承讓,如今俗務纏身,離不得書院。待秋闈之後,劉某再赴金海寺,與方丈奕上一局。」
正說著,二人就到了大門前,法徑方丈從門子手中接過自己的禪杖,向劉玉珏稽首道:「山長留步,老衲……」
「快快快,別叫他跑了。」錢小寶一溜煙兒跑到山門前,猛一抬頭,便是一個愕怔:「呃……啊!學生錢小寶見過山長。」
劉玉珏一見是錢小寶,原本肅然起來的臉色頓時一緩,道:「啊,原來是小寶啊,什麼事如此慌張,怎麼就忘了我的教誨,有失體統。」
說是斥責,可他語氣卻溫和的很,畢竟他的學生雖然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可像錢家這樣肯揮金如土的也是少有。
他學院中那片精雅的園林和後邊那個極具漢唐氣派的大雅堂就是錢家全額出資捐建的。
這次他故意邀老友法涇方丈過來下棋,就有向老友賣弄的意思。瞧瞧咱這園子,瞧瞧咱這講堂,氣派吧?不比杭州巨富莫本鍾給你捐建的那座銅塔遜色。
錢小寶忙道:「山長你有所不知,事情是這樣的,有個與女子苟且的淫賊,可能就藏在咱們書院,這要傳揚出去,可不壞了書院的名聲麼?那個人原本是冒充和尚的……」
錢小寶噼嚦啪啦地一說,旁邊的法徑方丈臉色也難看起來:「原來是那個人,老衲記得的,我寺知客僧人曾經稟報過老衲,此人自己畫了個度牒,居然瞞過了本寺的僧侶,幸虧發現得早才把他逐走,想不到他又禍害書院了,早知如此,老衲該報官處理才對。」
劉山長訝然道:「本書院的學生來歷都清清楚楚,都是……啊!」
劉山長突然一拍額頭,道:「是了!半個月前是有一個遊學的書生來此寄讀,你們隨我來,」
劉玉珏把他們邀進書院,請至廳中奉茶,喚過一位教諭,吩咐道:「你去,將那半月前寄讀我書院的羅英俊帶到這兒來。」
李公甫忙道:「山長且慢,若真是那賊人,小心他狗急跳牆,諸位都是讀書人,可莫受了傷害。楊瀚,你等三人隨這位先生同去,務必把他抓來。」
楊瀚稱喏一聲,與那兩個幫閒隨著那位教諭急急去了。劉玉珏在廳上急急踱了兩圈兒,告一聲罪道:「方丈請稍坐,我去去就來。」
劉玉珏何等身份,自然不屑知會李公甫,但對法徑方丈就禮遇的很。交代了一句話,他便轉身繞過了木屏風,一過木屏風,立即加快了腳步。
劉玉珏快步來到自己的書房,先把門從裡邊閂好,推開臨牆的一面博古架,露出一面狗洞大小的金庫鐵門,從腰間摸出巴掌長的一把大銅鑰匙,打開那扇金庫門,從中摸出一捲紙張。
劉山長回到書案前急急攤開,從中取出一摞,趴在桌上仔細地看了起來。
過了許久,劉山長呼吸漸漸急促,臉色也潮紅起來,「砰」地一拍書案,怒道:「可惡!說他是什麼巴蜀巨賈之子,來我臨安謀個出身,這些錢引都是假的,假的!這個混賬,居然連錢引都能畫得足以亂真!」
劉山長氣得渾身哆嗦,這些錢引既然是假的,那就瞞不過錢莊,當然,他可以拿去蒙別人,可是以他的身份,這麼做實在得不償失,這個啞巴虧只能吃了。
想到他欣欣然收了那人入書院,好吃好喝的供著,可收到的這筆巨款居然都是假的,劉玉珏的心都在滴血,恨不得衝到那騙子面前,提起筆來,戳瞎那混蛋的雙眼。
他氣咻咻地喘了一陣,這才匆匆還原書房一切,重又趕回前廳。楊瀚及兩名幫閒此時恰把一個身著儒衫,光頭、眼角下一道傷,還在滲血的三旬男子押進廳來。
這人居然準備了不只一套假髮,楊瀚等人尋到他住處時,這傢伙正對著鏡子,戴著假髮,跟畫皮似的想要掩飾臉上的傷痕,被他們逮個正著。
「就是他!」法涇方丈和劉山長異口同聲。法涇只見過這假和尚一面,常打交道的是知客僧,劉山長對他就熟悉的多了。這人五官眉眼看不出一絲猥瑣,還頗有些儀表堂堂的感覺,難怪能輕易迷惑他人。
「羅英俊」一見這般陣仗,曉得事發了,倒也光棍的很,曬然冷笑一聲,昂昂然道:「不就是冒名入你書院,混吃混喝了幾天麼,有什麼大不了的,想關我幾天啊?」
劉山長氣得麵皮子發紫,卻說不出話來,總不能說自己被他用假「錢引」給騙了吧?這該向他討個什麼公道?這年頭也沒有感情傷害費、精神損失費。
法涇方丈高宣一聲佛號,道:「你本冒充行腳僧,在我金海寺中招搖,想不到如今又來書院作祟,真是不知悔改。」
「羅英俊」被兩個幫閒擰著胳膊,不屑地笑道:「又不是多大的罪過,你們便是把我送官,又能如何治我?」
楊瀚劈面一個巴掌扇過去,打得他半邊臉登時赤腫了,眼角下的傷口又裂開,一道殷紅的鮮血流下,這人立即狠狠瞪向楊瀚,滿面戾氣。
楊瀚沉聲喝道:「你可還記得西湖那位船娘?她被你壞了名節,事發之後羞於見人,已然懸樑自盡了!」
「什麼?」「羅英俊」臉色頓時一變,臉上竟爾露出一絲哀傷,呆了片刻,才喃喃地道:「她死了?我沒想過要害她,怎會……如此……」
看起來,這個會造假的騙子雖然性喜漁色,但也不是天良全無,與那船娘一場露水夫妻下來,還是有些感情的,這時聽說那船娘死了,眼睛不免濕潤了。
李公甫走上前,輕輕挑起他的下巴,狠聲道:「鬧出人命來,你還以為是等閒小事麼?你可要明白,官字兩張口……」
後邊這句話,李公甫說的聲音很小,只有旁邊的楊瀚和兩個旁閒聽見。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話,當然不能讓法涇方丈和劉山長聽見,但話中威脅的意味十分明顯。
和姦?我辦你個強姦,相信那婦人的婆家、娘家都會極力支持,不會有人跳出來反對。強姦婦人致人死亡,這罪可就不是招搖撞騙那麼簡單了。
「羅英俊」終於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原本的感傷被對自己前途的擔憂所取代。對那船娘,感情,他或許是有那麼一點的,但還不至於深到讓他甘心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我……我與那婦人兩情相悅,從沒……不曾強迫於她……」害怕之下,他說話都期期艾艾起來。
楊瀚道:「有沒有強迫於她,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可我們六扇門,自有辦法從你的口中問出來。那日湖上大霧,你與那船娘所乘的船就在那團迷霧之中,可曾看見聽見過什麼?若你從實招來,我們頭兒或可對你有所優容。」
李公甫點點頭,當然是事涉謀反,連官家都受了驚動的案子重要。
「那日大霧?大霧中……有什麼?」「羅英俊」結結巴巴地反問,臉上一副有些古怪的神氣兒,楊瀚從他眸中驀然看到一絲恐懼,心中頓時一亮:「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什麼!這回終於有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