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門的城樓上,一面破敗不堪的「齊」字大旗屹立不倒,在雷聲滾滾的陰晦天際下飄飛,獵獵作響。
城牆內外,火光沖天,到處都擠滿了身著各色甲衣的士兵,他們吶喊、叫罵,在大刀長槍的拼殺中血光四濺。
城門被衝車撞開了也已經半個時辰了,攻城的叛軍如一道洪流奔涌而來,卻在城門口撞上了那塊堅硬如鐵的礁石。
要麼被當場刺殺,要麼沿著城門向城內分流,去面對勢均力敵的對手。
那塊礁石便是呂僧珍,他依舊揮動著長槍城門下搏殺,他渾身浴血,如地獄中逃出的修羅,猙獰可怖,足已讓任何直面之敵膽寒。
但僅憑他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扭轉此時已顯敗色的境況。
叛軍人多勢眾,如山洪鋪泄而至,他的區區不足千人的守軍在這滔滔洪流面前如同螳臂當車。
呂僧珍槍術絕倫,他一槍掃倒幾個想要拿他人頭記功的叛軍,回身又是一槍,直接將一名身穿兩鐺鎧的叛軍軍官刺了個對穿。
眼角一個人影閃現,呂僧珍眼露殺機,他猛然抽回長槍,正要刺擊,卻見那人是自己的一名副將。
「侯爺,擋不住的,城牆上咱們的人已經頂不住了,他們他們來勢太猛了,看樣子一早就算好了在咱們這邊突破。」
呂僧珍咬了咬牙,他格擋住對方一槍,扭頭道「就是死,大通門也不能丟!可派人向車騎將軍求援?」
「已經去了,就怕車騎將軍那邊也吃緊了。」
呂僧珍大笑,「大不了今晚就在此成仁,也算對得起先帝的知遇之恩,到了下面見到老兄弟們,也不致於覺得抬不起頭來。」
「侯爺,還不致如此,外牆守不住,還有內宮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呂僧珍臉色一寒:「本將就沒想過後退一步,死也得死在這城牆下!」
他猛然擲出一槍,那槍身將三名身著重甲的兵士穿了個對穿。
呂僧珍的勇武讓叛軍士兵都感到膽寒,一時竟無人敢上前送死。
他拔出腰間環首刀,大喝道:「黃門侍郎領虎賁中郎將、總知宿衛、平固縣侯呂僧珍在此!」
「他是呂僧珍!」
「拿到他的首級,可得黃金千兩!」
「殺!」
「殺啊!」
呂僧珍眼露凶光,他看看左右,守在他身旁的親兵不足百人。
大多數守城士兵分散各處,正在與叛軍士兵展開鏖戰。
「要取本侯爺的首級,得看你們到底有沒有這本事,弟兄們!把他們趕到城門外面去!」
雙方士兵都發出一陣怒吼,殺紅了眼的人無需顧忌生死,更無需用什麼金銀錢帛去提高士氣。
狹路相逢,殺便是了。
呂僧珍一馬當先,首先殺入敵陣,連續砍翻了三四名叛軍,他的那些手下也是發了狂地殺了過去,一時間將叛軍壓回到了破碎的城門下。
但更大規模的叛軍又蜂擁而至,很快又將他們壓了回去,戰事異常的焦灼。
而來回拼殺的人都陷入到了一種不計死活的癲狂,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人少的一方在勢均力敵的持久戰中崩潰只是遲早的事情。
戰局正酣之際,城頭那面「齊」字大旗突然轟然倒下,不知是誰喊道:「快跑啊!城頭丟了!」
這句話的威力無意是毀滅性的,它成了壓垮守城將士意志的最後一根稻草。
軍心突然渙散,潰敗就在眼前。
呂僧珍心中狂怒,他抬頭四望,真想把那個動搖軍心的膽小鬼拉出來就地正法。
就在這時,眼角餘光瞥見一支冷箭向他射來,他想躲閃也已經來不及了,就見那枚羽箭射穿了他披膊上的甲片,扎進了他的右肩。
由於吃痛,他手中的環首刀一下子掉落到了地上。
幾名離他最近的叛軍士兵見狀,就要上去割他的人頭。
幾名忠勇的親兵上前擋住了那些想要拿人頭報功的叛軍士兵,另外幾名親兵將他護在當中,搶到回去。
「侯爺,沒事吧!」一名親兵問。
呂僧珍充血的眼睛瞪大如銅鈴,一支手緊握箭杆,示意身旁的一名親兵為他將箭杆斬斷。
親兵一咬牙,一刀斬斷了箭杆,呂僧珍疼得撕心裂肺,恨不得就要疼暈過去。
「侯爺,這裡我們頂著,你就撤到內城牆後面去吧!」軍官道。
呂僧珍罵道:「我要走了,這裡還能頂個屁!本將軍誓與這城門共存亡!」
「沒有希望了」那名軍官話中帶著哭腔。
「你你再散布毀我士氣的言論,我就殺了你!」呂僧珍怒道。
周圍沒人再吱聲,除了震天的喊殺聲,就只有瀰漫在眾人心上的低落士氣了。
「我我大齊不會倒的不會那麼容易就倒的」呂僧珍喃喃道。
但他眼中已經顯現出了絕望,黑沉沉的烏雲反射著地面的火光,城頭上那面被戰火摧殘的「齊」字大旗已然再也見不到了。
但就在這時,那面大旗突然間又立了起來!
呂僧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與此同時,就聽城門樓兩側同時傳來了新的喊殺聲,而他的身後似乎也有軍隊及時趕來了。
「是誰誰來了」
呂僧珍絕望的眼神中立馬有了光,他先前是坐在地上的,此時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侯爺,是援軍!車騎將軍和諸位將軍分兵來幫咱們了!」軍官激動道。
「快,攙本將軍起來,讓人看到我呂僧珍如此狼狽模樣怎麼是好,本將軍要帶著你們把叛軍都趕回到城門外去!」
就聽剛剛漸漸沉寂下來的城頭上又再次響起了「叮叮噹噹」的金鐵碰撞聲。
增援而至的宿衛軍也已經與衝進城內的叛軍交上了手,雙方的勝負再次變得撲朔迷離。
不多時,一名手提長柄大刀的將領帶著一隊人馬殺到了城門下,一見呂僧珍負傷,咧著嘴嘿嘿笑了起來。
「笑什麼!」呂僧珍沒好氣問。
「嘿嘿笑你命大,還活著,害得某一路上為你提心弔膽。」
「蔡道恭,你不能盼我點兒好。」
蔡道恭又沖他呲呲牙,繼續往前衝殺去了。
而對面的許多叛軍士兵都認識他,自然也忌憚他在戰陣上的凶名。
見到如此一位活閻王,許多士兵都紛紛選擇後退,不敢往前一步,於是叛軍都擠壓在了城門內外,想進的進不來,想出去的出不去,一下子擠在一起,動彈不得。
城牆上的援軍很快就將登上城頭的叛軍給壓了回去。
一輪齊射下去,黑壓壓的密集羽箭飛出城門,落在城外密集的人群當中,一下子就射倒了一片。
戰局似乎又在向著有利於守軍的方向發展,「齊」字大旗在大通門的城樓上飄揚。
呂僧珍望著蔡道恭向前拼殺的背影,才感到肩上的擔子稍微松下了一些。
這時,一隊長槍兵在他身旁繞過,排好陣列,在城門下壓陣。
有人來到了他的身旁,他抬頭看去,就見那是王茂。
他想要拱手作揖,但一抬右臂,右肩的疼痛就鑽心一般。
「車騎將軍」
「元瑜,不必如此。」王茂擺擺手,他刀削般的臉上隱隱帶著焦慮,「我早該想到大通門應該是他們的主攻方向之一,前些日子他們一直都在主攻宣陽門,這也是我的大意,在此布置如此少的兵力,讓你受苦了。」
「車騎將軍何必如此說道,台城十三座城門,哪座城門不重要?」
王茂轉頭看了眼呂僧珍,「其實前些日子,中書令就與我談過,大通門應該是台城防務的重中之重。」
呂僧珍眯了眯眼:「車騎將軍的意思是這裡靠近太倉?」
「正是,太倉不容有失,這其中關係元瑜不會不清楚吧!所以我才把這裡託付於你。」王茂頓了頓,「這也是王爺的意思,你也果然不負眾望。」
「王爺的意思?」呂僧珍有些迷糊。
「表面上是我在指揮台城的防務,但實際上都是王爺在布置一切,我也只是將外面的情況稟報給王爺而已。」
呂僧珍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中書令知道嗎?」
「則能讓他知道?估計他的援軍也快到了吧!蕭遙光算不得什麼,但蕭懿所請的援軍是真的不容小覷的對手。也只有王爺能與其抗衡。」
「王爺要出山嗎?」
「不怕給你透個底,王爺一直都在布局。」
「從何時開始的?」
王茂笑了笑:「半年了,自從小王爺的瘋病好了,王爺便與我有了聯絡。父母之愛子,必為其計深遠。王爺不會眼睜睜看著蕭玉衡對咱們小王爺不利的。」
「原來如此。」呂僧珍放聲大笑,但右肩的疼痛還是讓他咧了咧嘴,「早知道,算我呂僧珍一份兒了。」
「不管蕭玉衡和蕭玉婉這對姐弟是死是活,這台城不能再交予別人了。以王爺的雄才大略,能將社稷帶出困局的唯有王爺了。」
呂僧珍點點頭,「算我一個,還有誰?」
「張惠紹、蕭穎達、蔡道恭、馬仙琕,這幾位老兄弟都準備擁立王爺登基,夏侯詳、鄭邵叔、武會超態度不甚明朗,一旦咱們得勢,他們必將俯首帖耳,文官那邊秘書監王亮、太常卿劉季連、吏部尚書左懷元、司徒左長史張沖、中散大夫到恰都與王爺有聯絡,致於京畿之外南豫州刺使、曲江縣侯柳惔、湘州刺史王國珍、南梁州刺史張齊、還有馮道根、裴邃」
「那大將軍呢?」
王茂沉思片刻:「大將軍不群不黨,馮道根和裴邃此時正與他在京口大營,只要大事已定,大將軍不然順勢而為。」
「但願如此吧!」呂僧珍嘆聲苦笑道,「如今局勢如此緊張,你我能否活到明日都不可知,如今卻在這裡說這些不著邊際的後話,呵呵」
「元瑜,當年什麼大風大浪你我沒見過?刀尖舔血就是家常便飯,你我該吃就吃該睡就睡,還會像現在這般焦慮?」
「那是自然」
「王爺坐鎮台城,你我怕什麼?蕭懿老兒再狡猾善變,在你我看來也無非是個擅玩權術、搬弄是非的跳樑小丑罷了。」
呂僧珍瞥了眼王茂,他只當王茂在安他的心,蕭懿這隻老狐狸在朝中屹立三十餘年而不倒,從來都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對手,對誰而言都是如此。
這時,大通門的局勢終於穩定住了,武會超帶了一千多援軍最後趕到,已經算是穩定住了大局。
王茂親自扶著呂僧珍走上了城頭,臣外的叛軍開始緩緩退卻,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暫時的休整,還是真正的退軍。
而身後的台城內,也只有了零零星星的打殺聲。
「小王爺英勇,又仁厚孝道,真有王爺當年的風采,若王爺即位,小王爺成為儲君,那真是國之幸甚啊!」呂僧珍道。
「元瑜,你可知大通門有難,最著急的便是咱們這位小王爺,他是最早帶著援軍向這邊趕來的。」
呂僧珍本就喜歡這位有乃父之風的小王爺,聽王茂這麼一說,他心裡更感溫暖,「呵呵勞小王爺掛懷,我心中真是惶恐,只是不知道小王爺此時在何處?」
王茂眨眨眼,自來到這大通門,他似乎就沒見到蕭宇,他應當身先士卒,在城頭上與叛軍鏖戰才是。
他正想到這裡,突然就見一名傳令兵自城牆一側向著他們這邊火急火燎地跑來,嘴裡喊著:「報!!!」
「車騎將軍在此!」呂僧珍喊道。
傳令兵趕忙在他們面前跪下,氣都沒喘勻,稟報道:「車騎將軍、呂將軍,不好了!宮禁之中出事了!」
王茂呂僧珍皆是一驚,忙問:「何事!」
「有侍衛、內官謀反了,手持利刃在宮禁內大肆殺戮,所過之處無論男女,皆殺之!」
王茂大駭:「那王爺那邊呢!」
「剛剛遇到小王爺,小王爺已經帶人去了,他讓小人將此事報予車騎將軍和中書令。」
呂僧珍道:「小王爺帶了多少人去的。」
那傳令兵眼珠轉了轉:「大約一兩百人吧!」
「不好!」王茂大叫,「就怕那是陷阱,引小王爺入瓮吧!叫德繼(張惠紹)帶兩千軍士前去彈壓!」
然而就在這時,城頭有人喊道:「快看那邊,那是不是太倉!」
王茂和呂僧珍聞聲同時向身後望去,就見城牆後不遠處的太倉,大火驟起,一時間火光沖天!幾乎照亮了半邊天。
兩人驚愕莫名,真正的災難看樣子才剛剛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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