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金髮少女密探肖伊盯梢返回營地的弗萊特與「老好人」之時,靠山村里也正發生著一些事。背風村的一眾村民在羅洛報信後為躲避海寇才來到這裡暫避,但俗話說的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何況春耕過後,此時正是一年中窮人家糧食最緊張的時節之一。村民們不知道什麼大道理,很多時候都是捨命不舍財,因為沒有那點收穫,他們到頭來也逃不過餓死。暫避幾天也許還成,可麥種已經種下,那可關係到過冬的口糧,他們難以放下心來,於是難免有人偷偷潛回背風村。在最初的一個星期過去後,首次回去的人查探到沒有意外發生,迴轉後便將這一消息傳播開來,然後臨時首領巴德便再難約束住眾人,一次、兩次、三次……羅洛示警的效力漸漸被削弱。
好在來靠山村的途中,村民們曾遇見過盜匪,有所警惕之下,再加上性格謹慎的巴德勸說,他們雖然急於回到自己的村子,卻也有所顧忌。村民們仍將婦孺寄在靠山村,只是集中以木矛、農具作為武裝的青壯,隔上三五日回村一趟。作為落戶不久的流民聚落,禪達雖予以吸納,只要按時交稅便能在指定的流民村落合法居留,但想要落戶卻至少要定居五年。也就是說,臨時組隊的五人中,除了「老好人」外,其他四個都是沒有芮爾典王國官方戶口的黑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及至弗萊特和「老好人」在禪達意外入獄時,這些村民來到靠山村已經一月有餘,況且接到羅洛的警告後,海寇並未來襲,認為已經安全的他們難以再按捺的住心中想要歸家的迫切之情。
而在那支來自維爾米亞東部的傭兵出事後,阿拉西斯二世對從中充當掮客的拉蒙大為不滿,如果雇來的都是這類貨色,那他之前花出去的金子就等於全打了水漂。再加上夾雜私心的近臣傑斯特和與拉蒙有隙的凱索從中挑撥,使得兩人間的信任受損,但拉蒙在態度恭謹的坦承過失的同時,卻也暗中盤算著其它,他可不只阿拉西斯二世一個客戶。
早在取得阿拉西斯二世的支持前,拉蒙就在北方沿海從事著船上划槳奴隸買賣,但起初不過是小打小鬧,因為沒有穩定的貨源,生意時常無法開張。北地因海寇襲擾,小戰不斷秩序混亂,人口買賣與高利貸向來是各地領主的私有財源,每逢天災戰禍便是做這種無本買賣的大好時機,出身名門的無賴騎士組成團伙,與地方貴族狼狽為奸,受僱並化身盜匪前往敵對貴族的領地四下抄掠。沒有一支值得信賴的武裝力量作為後盾,他不過是一介商人,哪來的實力與那些同行競爭?往昔年景好的時候,他的父、祖也曾是北地豪商,除名下的商行、車馬船隻、工坊、貨棧、鋪面外,更有大批的夥計、水手、護衛,但這一切在家族莊園遭海寇洗劫後都已蕩然無存了。事發時押船在外的他僥倖逃過一劫,但家業敗落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縱使他極具商業眼光和經商手腕,但沒有真金白銀,只憑家族信用擔保,並不足以讓舊有的合作夥伴放心,於是他在不得已之下才做起了走私和奴隸生意。
拉蒙之所以選擇奴隸生意除了不需太多本錢之外,也有找尋尚未死難親人消息的意思,但他沒想到的是,在他找尋的過程中,他那被海寇擄走的妹妹勒緹茜婭在遭海寇頭目哈克瑞姆**後,為其生下了一個男孩(勒斯汶),進而成為子嗣單薄的哈克瑞姆的妾侍。通過這層關係,他得到了海寇首領岡定的支持,藉助家族舊有的商業渠道為其控制下的海寇團伙銷贓,北地沿海地區飽受歧視性情剽悍的諾德後裔成為他商隊的廉價護衛,諾德移民聚落則為他的商隊通風報信並提供隱秘的落腳點,他的走私和奴隸生意短短十來年間便膨脹開來,從而通過業務往來和獻金取得了新興貿易城邦禪達的統治者阿拉西斯二世伯爵的支持。但老阿拉西斯要是還活著,以他的眼力和手腕,絕不會受拉蒙的蒙蔽,因為老伯爵在投靠王室以前,便常年在沿海一帶與海寇搶生意。
禪達的興起是借了當時的芮爾典國王卡洛曼六世北征的大勢,但細究起來,這座城鎮的興盛完全是因為老阿拉西斯一個人,沒有他的大膽投機(主動加入王軍並獻上使北征速勝的計策),恐怕禪達至今仍是個破落山村,而敗落的岑達爾家族也可能早已消亡。老阿拉西斯並非家中長子,成年後不想在兄長麾下碌碌無為,便離家闖蕩以期望能在外掙得一份可以傳及子孫的家業。北方氣候寒冷,征伐不易,各諸侯向來不服王命,且相互之間征戰不休,沿海則飽受諾德海寇襲擾,波拉克河與維爾河又連年水患,在這塊秩序混亂的地方,像他這樣的無地貴族,多的是謀生的去處。
但無論做什麼,作為一名無地騎士,為僱主上陣前須得謹記一樣,必敗之仗都可以打,俘虜卻絕不能當。還記得之前提到過的「騎士精神」嗎?即便身為貴族,付不起贖金也是無法享受俘虜待遇的,沙場上刀劍無眼,「錯手」殺死個把人真不算事兒。卡洛曼六世北征前夕,岑達爾男爵領恰逢水災,大水退去後又爆發疫病,老阿拉西斯那繼承了男爵之位的兄長一家人死了個乾淨。而離家不過五、六年的他當時在沿海一帶已經小有名氣,作為傭兵組織「鐵柵」連隊的首領,被卡拉克里亞地區的領主們聯合僱傭。雖然沒有佣金,但默許老阿拉西斯的軍事存在和向過路商旅設卡收費的舉動,等同於從非法的貴族匪幫取得了合法身份。
因為海寇猖獗,領主們兵力吃緊,只能通過這種手段來保全身為貴族僅存的那一點顏面,雙方都是苦於海寇久矣的北地貴族,這種情形之下,沒必要再對著幹。況且老阿拉西斯手下有自由騎手(擁有馬匹、甲具,但無騎士身份)十二人,甲兵二十左右,至於裝備輕甲或者無甲的附從軍,只要有兵有糧,隨時都能從村莊和流民中徵募或裹挾來大把人手。老阿拉西斯能在幾年間混到如此身家,單靠給僱主打仗當然是不可能的,殺人越貨自然不可避免。傭兵連隊的名號「鐵柵」二字之所以打上引號,是因為這個名號不單純是字面上那樣,象徵著堅不可摧的鋼鐵柵欄之意。在與卡拉克里亞的領主達成約定前,老阿拉西斯和手下人可是被以「篦籬」(一種空隙很密的籬笆)來稱呼的,蓋因他的地頭上從無漏網之魚。
襲擾沿海的諾德人之所以名聲狼藉被稱為海寇,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固定的目標,春來秋去搶夠了上船就跑,碰到什麼搶什麼,帶不走的則盡數殺死、毀壞。諾德人並不信奉基督教義,反而崇尚復仇,自卡拉德帝國時代來到卡拉迪亞劫掠至今,與北方的芮爾典人結下了數不清的仇怨。殘暴的手段除了製造恐懼的目的外,報復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如今的海寇中大多數人起初都只是受蠱惑來到卡拉迪亞的普通諾德移民,逃亡的芮爾典農奴,走私商人和專做無本買賣的捕奴者更是導致這種局面的幫凶,饑寒交迫的貧民被逼得沒有活路只得加入海寇。
老阿拉西斯那伙人名為傭兵,乾的卻是「坐匪」的活,無論他和手下們是否找到僱主,都會在僱主的領地周邊展開「業務」。但他行事也算有些章法,總是儘量避免殺傷,不做趕盡殺絕的事。被攔的商旅只需交出一定比例的過路費,便能有驚無險的被放行,在其勢力範圍內還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保護,他講究的是細水長流。由於大多數時候都是被領地在沿海的領主僱傭以防備海寇,所以海寇們便成了老阿拉西斯在「業務」上的主要競爭對手,長期的交道打下來,他和手下傭兵在沿海領主們的口中反倒得了些讚譽,「坐匪」行徑反倒是沒人在乎了。
正所謂殺人放火受招安,在卡拉迪亞,說可能不是這麼個說法,但道理上卻沒什麼區別。王室軍隊算正規軍了吧?當著上級、領主的面可能有所收斂,私下裡則同樣是毫無軍紀可言,甚至有的貴族軍官都帶頭搶劫。在芮爾典王國的貴族們眼中,一支軍隊能不能打,看軍紀就知道了,軍紀敗壞的傭兵反而僱主排成長隊,只要能為其所用,軍紀差則是可以忽略掉的細節。搶劫和造反完全是兩碼事,一些不講究的流浪騎士團伙甚至會圍住貴族莊園或修道院進行勒索,可即便如此,也有著不少大領主願意用土地和頭銜,來搶著收編這樣的一支「有實力的」軍隊作為附庸。
像老阿拉西斯年輕時那樣,只是收取過路費,卻兼代為繳費商隊向海寇「討還公道」的做法,在卡拉迪亞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俠義化身了,這為他積累了不少聲望。在這個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的年代,商人承擔了異地之間消息流通的媒介作用,勢單力薄的行商穿街走巷行走於城鎮與鄉村之間,進行大宗貨物買賣的坐商則多有貴族背景,他們無形中為老阿拉西斯的舉動做了宣傳。貴族與平民中的良好口碑,在老阿拉西斯繼承岑達爾家的爵位、加入北征、投靠王室後,對禪達的興盛起了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