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公平!」岩崎指著雅虎新聞上滿屏的光甲號相關新聞說道。
不僅阿美利肯新聞上全部都給了光甲號版面,其他國家也是如此。
隨著光甲號的艙段被密集發射升空,整個空間站艙段以每半個月一個艙段的速度快速擴張。
光甲號成為整個3月份全球最關注的新聞,這空間站建得比下餃子還要更快。
光甲號的建設速度某種意義上充分證明了華國速度,華國人哪怕在太空建造基礎設施這件事上,也保持了和地球上同樣的速度。
今村眼睛只是瞄了一眼,隨即又把目光繼續集中在自己手上的sat上,「有什麼不公平?
這是人類第一次把衛星發射到離人類如此遠的宇宙中,先驅者應該受到讚賞,哪怕他們和我們並不友好。」
今村和岩崎都是東大航天工業的學生,今年大三,而今村手裡的sat是個小型火箭。
準確來說,sat包括了火箭和衛星,學生們需要通過對sat的設計,來使它完成從發射到回收的全過程。
sat最早就來自阿美利肯和霓虹在夏威夷舉辦的研討會,研討會上他們覺得應該要有一種教學工具,來幫助學生們更好地理解航天工業。
在這樣的前提下,sat應運而生。同時因為東大作為當時研討會的提出方之一,他們每年都會派大三學生去參加在內華達州黑洛克沙漠舉辦的以大學生為主的sat發射比賽ARLISS。
對航天專業學生來說,如果能在這個比賽中拿獎,在個人履歷上絕對是值得記錄的一筆。
去之前東大航天工業專業內部需要先進行一個小型的比賽,顯然今村非常希望能夠獲得這樣的機會。
「我只是覺得所有出現在我們新聞報道版面上和航天相關的新聞,要麼是光甲航天要麼是SpaceX。
這兩家占據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新聞版面,無論是國外的新聞還是我們霓虹本國的新聞。
而霓虹自己的航天發展,別說國外媒體報道了,就連我們本國的雅虎、產經新聞、朝日新聞等等這些媒體,都不會進行報道。
光甲航天聲稱要去太空採礦,但他們從來沒有從小行星上獲取哪怕一塊樣本,而我們的隼鳥明明早就從小行星上取回了樣品,甚至從3.4億公里外的小行星上取回了樣品。
甚至霓虹自己的新聞媒體都只會給隼鳥留很小的版面進行報道,好像人類第一次從小行星上取樣壓根就是微不足道的成績一樣。」
岩崎憤憤不平,對整個世界好像只有華國和阿美利肯在航天領域有所進展的「輿論幻象」感到不滿。
顯然這樣的現象不是第一天才有,按照道理來說,跨越上億公里的採樣,光是聽到這個距離都足夠浪漫,更何況這同樣是人類第一次,但在新聞上連點水花都激不起來。
這難免讓霓虹的航天相關從業人士感到不滿。
只是今村好像並不意外,「這再正常不過了,媒體不會關注一個沒有潛在新聞價值的新聞。
沒有潛在新聞價值的新聞只是事件,而不是新聞。」今村直視岩崎,向來能夠挖掘事務本質的他接著說道:
「你說的沒錯,隼鳥第一次從小行星上帶回了樣品,然後呢?
帶回的小行星樣品有什麼信息挖掘出來了嗎?上面除了橄欖石和輝石這樣在地球上很常見的石頭外還有什麼嗎?
有微生物嗎,有有機物質嗎?這些都沒有。
而另外一個對象是隼鳥和霓虹航天本身,隼鳥有什麼可以繼續挖掘的潛力嗎?它未來的採集樣品對象有可能是金屬型小行星嗎?
霓虹航天本身有可能依託隼鳥發展出一系列的航天產出嗎?
恐怕這些回答都是不行。那麼隼鳥帶回小行星樣本就僅僅只是一個事件。
而無論是過去SpaceX的可回收火箭還是光甲航天的光甲號,他們都有大把的故事可以講。
SpaceX當年筷子夾火箭那一下,都不說媒體了,哪怕是普通民眾也能對它的原理和意義聊上兩句,而隼鳥的小行星取樣民眾們能通過小小的一團樣本讀到什麼信息嗎?」
今村的回答顯然不是岩崎想聽到的回答,岩崎想聽到的是阿美利肯和華國控制著世界輿論,在他們的打壓下,霓虹的航天事業無法獲得應有的曝光度。
今村的回答卻從事情本身的角度出發給了一個全新的解釋。
岩崎轉移話題道,「今村,你覺得我們有可能發射空間站到拉格朗日點去嗎?」
今村頭也不抬地回答道:「當然有可能,無非是時間問題。
任何技術都不存在天然的壁壘,也許等一百年之後,我們就發射繞月空間站了。」
岩崎張大嘴巴:「一百年那也太久了。
一百年以後光甲航天和SpaceX的火星城市都已經建成了。」
今村無奈道:「不然呢?
事實上霓虹壓根就不適合發展航天產業,我們在這一塊是非常薄弱的,別說作為參與到阿美利肯和華國的競爭中間去,哪怕是和SpaceX或者光甲航天比,我們都存在著很大的差距。
你如果想仔細了解整個產業差距的話,你可以去看小松伸多佳先生寫的《宇宙風險企業的時代》一書。
他雖然不是航天相關專業出身,但他以風險投資者的身份被JAXA聘為專家,他在這本書里從一個投資者的視角出發,詳細闡述了為什麼霓虹在現代商業航天時代落後了的內在邏輯。」
JAXA是霓虹航天局的縮寫。
岩崎苦惱道:「我實在看不進這類書,我對商業運作壓根就不感興趣。」
今村說:「本質就是霓虹沒有足夠的市場來培養本國的航天產業。
NASA用來培育Space方式叫COTS,也就是商業軌道運輸服務。
他們在06年的時候推出私人航天風險企業運輸服務採購計劃,通過該計劃向民間的企業定購往國際空間站運輸貨物和人的服務。
而這些中標的企業,會和NASA簽訂階段性付款的協議,那時候中標的企業就是SpaceX和軌道科學。
他們不僅能夠從NASA那獲得訂單,NASA還會給他們提供技術轉移和人才轉移作為支援。
小松先生將這種模式叫做糖果和鞭子,糖果的部分是指讓民間的這些企業可以使用NASA的各種專利、技術和設備額。而且NASA會在最終目標實現之前設置非常多的里程碑。
解決了一個里程碑之後支付一部分金額。
這裡的支付形式簽約。不僅僅是進行資金援助,還進行了家庭教師的指導,探討了一個完成後如何解決下一個課題。
一直到今天,SpaceX解決課題的方式仍然在採用這樣的手段。
遇到問題-提出方法-測試-解決問題,不斷地重複這一過程,只是和其他商業航天企業比起來,SpaceX解決問題的效率格外地高,和很多企業解決一個問題,冒出來10個問題不同,SpaceX很多時候只需要重複一次就能夠解決上次遇到的問題。」
這就是為什麼岩崎喜歡和今村請教,即便今村在很多時候的態度並不好,經常一邊給他解答問題,一邊還在做著自己的事情,岩崎仍然想要找今村聊。
今村懂得非常多,對很多事情都能給出獨到的見解。
聽完後,岩崎馬上反問道:「所以NASA給SpaceX的扶持是糖,合同約束是鞭子。」
今村搖頭:「不,整個合同都是糖,NASA提供技術支持,幾乎是在手把手地教你怎麼樣完成發射任務,怎麼能算是鞭子呢?
整個用來培育SpaceX和軌道空間的商業軌道運輸服務都是糖,COTS結束之後的CRS才是鞭子,CRS的全稱是是商業供應服務。
因為在商業供應服務里對你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些企業需要將過去從NASA那獲得的技術進行自己的疊代,不然你壓根就沒有辦法完成整個商業供應服務。
在2008年的時候,NASA要求SpaceX完成12次的供應,需要它能夠長期穩定地提供太空運輸服務,這才是鞭子,讓這些企業有充足的動力去推動過去獲得技術的進一步實用化和商業化。
到了這個階段,無論研發成本和運輸成本是多少,NASA是不會管的,他們只會支付合同上寫著的金額。
而在之前的糖果階段,NASA是會負擔企業虧損的,會給企業相當於一個零虧損風險的保障,到了鞭子階段可不會。
如果你技術不過關,那麼你就得面臨虧損,企業得自己去對外融資。
不然你就要在這場漫長的長跑中掉隊。
因為NASA的CRS不是一成不變的,它的要求會越來越高,越來越高,最開始的08年是12次,後面整個發射要求越來越高,而每次發射的合同金額越來越低。
你在一次中掉隊,沒問題,你可以通過去矽谷融資獲得資金的喘息,但第二次掉隊、第三次掉隊,那你就將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直到徹底沒有辦法翻身。
NASA通過這樣糖果和鞭子的方式,培育出來了SpaceX這樣的企業,你可以說馬斯克很牛,但NASA的機制是不可或缺的部分。
你能想像讓你從大一開始就做sat,然後每年學院都在逼你突破自己過去的極限,這樣的日子你要持續十來年嗎?」
岩崎臉上出現驚恐,老實說如果不是今村想參加ARLISS比賽,他本人對sat沒有太多興趣。
岩崎好奇道:「在NASA如此高壓的企業培養策略下,難道就沒有企業失敗嗎?」
「當然有。」今村理所當然地說道:「前面有提到準備階段的COTS是糖,在這部分NASA提供大量便利,還幫助企業承擔他們的虧損,相當於是一個零風險創業。
有點類似學校的畢業設計概念,在這個畢業設計里能夠畢業的只有SpaceX和軌道科學。
之前他們COTS培養的是SpaceX、火箭平面,後來火箭平面被淘汰了,軌道科學才代替火箭平面進入到這個計劃中,而即便是軌道科學,也慢慢在後續的鞭子環節中掉隊。
真正能夠活到現在的只有SpaceX。
而且我想如果不是馬斯克的存在,SpaceX同樣早晚需要掉隊。」
今村接著說:「哪怕是最專業的從事航天相關風險投資的專家,都不認為SpaceX是市場經濟發展下的成果,恰恰相反,它是阿美利肯政府層面主動催熟民營航天企業的成果,它是NASA養蠱過程中存活下來的倖存者。
在我看來,JAXA應該採用類似的方式,試著培養民間的商業航天企業,而不是靠著民間資本去投資這種企業,這不是民間資本能夠做到的。」
岩崎聽完之後若有所思:「那光甲航天呢?
華國政府也採用了類似的養蠱手段嗎?」
「並沒有,對於華國來說,他們向來是在有結果之後再參與,而不是主動培育,華國航天有著自己的計劃和序列,華國航天對自己商業航天領域向來是採取不參與不干涉的態度。
甚至會指責民間的商業航天機構怎麼能夠從他們那挖人,試圖通過這種輿論壓力來逼迫民營企業不從華國航天那挖人。
只是光甲航天在光神的帶領下,以太快速度崛起,已經做出成績來的企業,華國方面還是會進行一個非常有力的扶持。
光甲航天某種意義上是更難得的奇蹟,它是靠著天才的靈光一閃。
相比之下,JAXA採取NASA的模式要靠譜得多,指望養蠱養出一個蠱王,總比指望霓虹冒出一個二十多歲就能得諾貝爾獎的人才可能性更高吧。」今村說。
原本還顯得冷靜的今村突然沮喪起來:「不過現在一切都晚了。
哪怕現在霓虹有SpaceX的技術,也來不及了,時間窗口已經過去,霓虹航天的未來昏暗一片,未來勢必然只有可能做一些邊角料的工作,只能從SpaceX和光甲航天手裡撿他們沒有做的市場來做,還得起到這兩大巨頭別把目光投向自己的領域。」
岩崎很少在樂觀主義者的今村身上看到這樣的悲傷表情,他連忙問道:「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嗎?
現在他們的進展和展現出來的技術都沒有多超前吧?都是很成熟的技術,和常溫超導比起來,都在可解釋的框架範圍內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