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駕車緩慢前行,瞎子自車裡快速口述洞淵真經。
越是高深的經文字數越少,洞淵真經只有六十四句,相處的這段時間瞎子已經對南風有了很深的了解,南風記憶的極限是每次十句,他便將洞淵真經分為八段口述,每段八句。
南風終是年幼,大敵當前心境難平,記憶經文大失水準,頻頻出錯。
瞎子糾正了幾次,南風仍然出錯,瞎子怒了,揮開布簾給了南風一記耳光,「怎地如此膽小,他日臨陣對敵,還不癱在陣前?!」
瞎子這一巴掌是下了力道的,南風被打的頭暈耳鳴,幾乎跌下車去,「師父,我沒害怕,我是不想您死。」
瞎子愣住了,片刻過後放緩了語氣,「為師知道,是我不好,錯怪你了,快些靜下心來,好生背誦。」
「好。」南風點頭答應。
但是在瞎子口述經文的時候,他腦海里總是浮現出瞎子被林震東打死的情景,如此一來記憶經文還是出錯。
這次瞎子沒有打他,而是輕聲說道,「為師是個罪人,師門留我性命已是法外開恩,我怎能再將鎮宗經文私傳外泄。那林震東得不到太玄經文,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為師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但是你的路還很長,這洞淵真經是你日後安身立命之本,一定要用心牢記。」
雖然瞎子說的灑脫,南風仍然很是悲切,沉默片刻快速說道,「師父,您帶上乾糧躲進樹林,我調頭駕車往北跑,半個時辰總能跑出幾十里,他等不到咱們就會回頭追趕,您聽他往北去了,就施出法術往西跑,西面就是一望無際的大山,您躲在山裡他很難找到您。」
瞎子笑了笑,「你可知道如此一來,你會落得什麼下場?」
「如果被他抓住,我就誆他你把經文傳給了我,他得不到經文就不會殺我,到時候我再慢慢設法溜掉。」南風說道。
「你當真認為你能在他的手中逃脫?」瞎子問道。
南風沒有答話,其實他也知道自己被抓到之後根本逃不掉,早晚會被林震東給殺了,但他就是不想讓瞎子去送死。
「停車!」瞎子說道。
南風聞言急忙勒馬停車,拿了包袱跳了下來,「師父,帶上乾糧。」
瞎子接過包袱隨手扔回車裡,「跪下。」
南風不曉得瞎子要幹什麼,愣著沒跪。
「跪下!」瞎子加重了語氣。
南風見他神色凝重,只得雙膝跪倒。
「我已失道籙,本不能收徒,今日逾禮破例,收你為徒,你可願意?」瞎子沉聲問道。
「師父,我願意當您的徒弟,您永遠都是我師父。」南風悲聲答道。
瞎子點了點頭,「九叩成禮。」
南風面對瞎子,鄭重磕頭,九叩之後已是淚流滿面,瞎子收他為徒表明瞎子已經做好了從容赴死的準備。
瞎子摸索著將南風扶了起來,「為師俗家姓許,道號天元。」
南風咬牙點頭。
天元子自懷中拿出一個很小的布包遞給南風,「小心收好,這是兩塊天書殘片,你逃脫之後尋到南國,前往宛陵太清山,將龜甲面呈玄真真人,他是我的二師叔,一定要親手交給他,不得托借他人之手。」
「師父您放心,我一定把天書交給師叔祖。」南風重重點頭。
「包裹天書的鹿皮也不得遺失。」天元子再道。
「是。」南風點頭答應。
瞎子點了點頭,摸索著上了車,「走吧。」
南風跑到車前,駕車前行。
瞎子繼續講述,南風繼續背誦,此時他已經接受了現實,不再心存幻想,心中一靜,背誦經文便不再出錯。
半柱香之後,南風將洞淵真經記下,連背三遍,隻字不差。
此時他已經能夠看到遠處的火光,二人離那草廬已經不過三里遠近。
「洞慧交徹,仙旆臨軒……」天元子的聲音再度自身後傳來。
南風疑惑回頭,天元子的這幾句經文他之前沒有聽過,很是陌生。
「為師已失雙目,若是再看錯人,便無眼可挖了。」天元子雖然在笑,聲音卻透著無盡的悲涼,「此乃太玄真經,記下吧。」
南風忍不住又哭,天元子對他恩厚德重,是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師傅,從小到大沒誰對他這麼好,但三里路程走完,天元子就要死了。
「莫哭,若讓林震東察覺,你也走不脫。」天元子沉聲說道。
南風應聲點頭,抬袖擦淚。
太玄真經只有三十二句,一次八句,分四次授完。
待得南風背下太玄真經,馬車離那草廬已經很近了,天元子平靜的說道,「我不得視物,不是他的對手,唯有散功克之,你遠避五里,待得塵埃落定立刻南下,林震東有心獨占太玄真經,勢必不會將此事告之他人,日後想必不會有人知曉此事。」
南風不懂什麼叫散功,只得點頭答應。
天元子又道,「那太清山離此甚遠,你年紀又小,孤身前往定然困難重重,萬分辛苦。」
南風又想哭,到了這個時候天元子還在擔心他路上辛苦。
天元子再道,「你初入江湖,不知江湖之險,不懂人心之惡,為師雖放心不下,卻無法繼續庇護於你,臨別之際有幾句話送給你,你當銘心牢記。」
「師父,您說。」南風說道。
「世人之所以碌碌無為,乃是因為他們少謀多動,不曾定下目標,不曾辯明路徑便倉促上路,上路之後方才發現準備不足,道路難行,只得半途而廢。此乃俗人通病,你當避之,回頭改過固然可貴,但直行無過更是難得。」
「天有陰陽,事有利弊,萬事皆有利弊兩面,得其利亦受其弊,莫要妄想只享其利不受其弊,亦不要糾結利弊,當靜心遠思,權衡利弊,只要利大於弊便可為之。人生短暫,莫要將寶貴光陰浪費蹉跎。」
說到這裡天元子停了下來,此時南風已經能夠看到林震東站在草廬前面向此處張望。
「師父,快到了。」
「太清宗不禁婚配,他日若是動情起念,付之真心之前需冷靜審視,萬不要輕易交心,正所謂太上無情,若你真能做到靜心審視,就會發現這天下沒有幾個女子值得你神魂予授。」天元子說道。
南風正色答應,前兩句應該是天元子的經驗之談,但這最後一句應該是他經受痛苦得來的教訓。
「師父,他迎過來了。」南風開始緊張。
「為師是太清宗的罪人,若是他日你修行有成,當眷顧太清,以贖為師之過。」天元子說道。
「師父,我記住了。」南風低聲回答。
「徒兒,保重啊。」身後傳來了天元子的嘆息。
「熱茶已經備下,真人快快下車,進屋飲茶暖身。」林震東大步走來。
南風勒馬停車,擔心林震東自他臉上看到憤怒,他便沒有直視林震東,而是走到馬車後面扶下了天元子。
借著草廬傳出的火光,南風驚訝的發現天元子的樣子發生了驚人的變化,樣貌無奇的老瞎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形挺直,面目俊朗的年輕人,瘦長臉龐,口正鼻挺,雖然眼睛已經萎縮變形,卻仍能看出天元子未瞎之前是個英俊的男子。
南風此前也揣測過天元子的年紀,令他沒想到的是天元子比他想像的還要年輕,也就三十歲左右,可能還不到三十。
容貌的變化也帶來了氣度的改變,下車直身,揮平衣擺,邁步前行,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透著隨意灑脫和不迫從容。
林震東迎上前來,引著天元子走向草廬。
天元子邁步之時平靜的說道,「我與林掌門有話要說,你停車栓馬,再去撿些柴草。」
南風沒有答話,他怕自己一開口會哭出來。
一直目送天元子進屋,南風才停下馬車,將馬自車轅里牽了出來,鬆開馬韁放它自由,然後背上包袱走進了路東樹林。
擔心林震東察覺異常,前幾百步他是走的,走出幾百步之後開始痛哭狂奔,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天元子,唯一能報答恩情的就是把天書送回太清山。
此時已是冬天,林下荊棘不多,他跑的很快,一口氣跑出了四五里,直到跑到氣竭才慢了下來。
「你要去哪裡?」冷冷的女聲。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南風亡魂大冒,急顧四周,只見右前方的青石上站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那青石離他有十幾步,夜色朦朧,他只能根據對方身形確定對方是個女子,卻看不清對方的樣子。
就在他驚魂未定之時,那女子再度開口,「不告而別也就罷了,為何要帶走他的包袱?」
南風一聽對方言語,立刻明白這個白衣女子是人不是鬼,而且她與林震東也不是一夥的,他病急亂投醫,快步上前,「林震東要殺我師父,你快去救救他。」
那白衣女子聞言嬌軀微震,「他敢如此大膽?」
「是真的,師父打不過他,要散功跟他同歸於盡。」南風抬頭仰望那青石上的女子,此人非常年輕,美若天仙卻面帶寒霜。
南風說完,那白衣女子陡然升空,疾飛西去。
南風爬上青石,翹首西望,夜色之中只能看到一道白影疾速掠向山下的那處草廬。
就在白影離那草廬不過兩里之時,山下傳來了一聲震天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