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在蕭明徹離京的第七天,齊國鴻臚寺得到探子從魏國洛都傳來的一個消息:魏國已新立儲君。文師閣 www.wenshige.com
這消息對齊國朝局無關痛癢,所以在雍京城內沒有引起絲毫漣漪。
但外間沒人會知道,在淮王府的王妃小院書房內,這消息卻攪起了驚濤駭浪。
「你再說一遍,繼任儲君是誰?!」李鳳鳴握緊了茶杯,面上笑意全無。
戰開陽心中大驚,深深吐納幾口濁氣,重複一遍:「魏國繼任儲君為陶陽公主,李遙殿下。」
「好,我知道了。多謝,」李鳳鳴垂下眼帘,遮去眼底洶湧的情緒,「你忙你的去吧。」
對於李鳳鳴這般反應,戰開陽十分費解。
天下皆知,當今魏後總共誕育過兩個孩子。
一個是已故前儲君李迎,另一個就是在魏國皇嗣中排行第九的陶陽公主李遙。
若蕭明徹早前對李鳳鳴的身份推測無誤,那李遙就該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戰開陽原以為,李鳳鳴在得知「陶陽公主李遙被立為新任儲君」的消息後,就算不至於喜上眉梢,至少也能舒心釋然。
魏國繼任儲君不是皇貴妃所出的二皇子李運,對李鳳鳴來說應該不是壞事吧?
可她不但沒有半點喜色,反而隱隱有怒。或許還有別的什麼情緒。
戰開陽看不透,只能惴惴覷向一旁的淳于黛。
淳于黛做出「請」的手勢,領他退出了書房。
*****
書房內只剩辛茴和李鳳鳴了。
辛茴觀她神色不對,忙不迭趨步近前:「殿下……」
李鳳鳴咬牙,緊緊攥住她的手,像溺水之人攀住浮木。「辛茴,這一局,是皇后陛下輸了。」
辛茴不是淳于黛,在這種事上她是不敢亂接話的。
尤其此時李鳳鳴心氣浮動得厲害,若她那句話不對,只怕要惹出更大火來。
於是她大氣也不敢喘,密切注視著李鳳鳴的一舉一動。
李鳳鳴緩緩鬆開她,單手扶額,閉目做忍氣沉思狀。
在令人窒息的長久沉默後,她忽然抓起桌上杯盞,猛地往地上重重一擲。
杯盞應聲粉碎。四分五裂的瓷片與茶水、茶葉濺得到處都是。
李鳳鳴很少失控至此,辛茴手足無措。
恰在此時,送走戰開陽的淳于黛推門而入,繞過多寶架見這滿地狼藉。
李鳳鳴看向淳于黛,眸中已隱隱泛紅:「阿寧才十五!父……他這是故意將阿寧推出來做靶子!」
今時不同往日。
在前儲君李迎「薨逝」那會兒,帝後兩黨就已算是公開撕破臉。
所以現下的魏國儲君之位,那就是個燒紅的鐵板凳。
如今既是李遙被立儲,那她不但要站在帝黨與後黨之間極力做緩衝,還得絞盡腦汁去收服、接管、整合前儲君李迎留下的明里暗裡那些零散勢力。
更得面對來自二皇子李運的強勢攻擊。
陶陽公主李遙的情況,與當初的李迎很不相同。
她在魏皇嗣中排行第九,生來就有父皇母后及長姐在頭上撐著,就是個無憂無慮長大的小公主。
從前無人寄望她擔當重任,也就沒人捨得讓她經受磨礪或挫折。
眼下尚未成年,長姐「薨逝」,母后勢力衰弱,突然被父皇推上風口浪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很難在幾方勢力之間遊刃有餘。
「如今的魏國儲位,遠比我那時更難坐。將阿寧推上去,根本就是讓小兒懷抱千金過鬧市。『他』真就不顧忌阿寧的死活?」
「皇帝陛下既做此決定,想來就是要用鳳寧殿下去消耗、鉗制各方。」淳于黛的冷靜中也藏著火。
眼下最棘手的是,在李遙被齊帝當做傀儡儲君去牽制、消耗各方時,二皇子李運便躲在了風暴之外。
這樣,他就完全有餘力同時對李遙、對皇后甚至對遠在齊國的李鳳鳴做任何事。
李鳳鳴一口貝齒險些磨成粉:「皇帝陛下也不想想,哪怕最後掃清所有障礙,憑李運那平庸的資質,真就擔得穩國祚嗎?!」
「或許也並非全然是為二殿下,」淳于黛道,「方才戰開陽說,如貴妃與慧貴妃在上半年相繼有了身孕,皇帝陛下為替她們肚裡的皇嗣積福,還大赦了一次。」
「難怪突然劍走偏鋒。原來是撞了大運,子嗣要興旺了。」
李鳳鳴急火攻心,氣得眼前白光與金花齊齊亂竄,接著便劇烈咳嗽起來。
「母后……皇后陛下為保阿寧周全,定會做拼死一搏。」
若換了別人,未必能懂李鳳鳴此刻有多無助。但淳于黛和辛茴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辛茴握緊了拳,淳于黛更是心疼地看著李鳳鳴,眼中浮起淚光。
之前李鳳鳴能在雍京過上這段風平浪靜的婚後生活,很大原因是魏後還在儘量博弈,使洛都那頭想徹底除掉李鳳鳴的人抽不開身。
這幾年魏國後黨本就處於下風,能將李鳳鳴護到如今,皇后已是仁至義盡。
「如今她必須保阿寧,再無餘力護我分毫了。」
李鳳鳴不怪誰,這樣的局面,若她站在魏後的位置,也會選擇孤注一擲、死保李遙。
道理都明白,她只是很難過——
自己又一次成了必須被捨棄的那個。
打小勤勉向學、嚴格自律,很早就學著壓制天性,儘量讓自己不去奢求大多數同齡人唾手可得的平凡樂趣。
因為她是生來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女,人生前十七年都被人告知,你肩負重任,於家於國你都不可或缺。
她曾對此深信不疑。
可三年前發生「那件事」之後,她才知道,自己不過趕上父母感情將淡的天賜良機,成了牽繫他們的一根救命稻草。
又趕上魏國已兩代未出女帝,蟄伏已久的守舊勢力蠢蠢欲動,大局需要一個公主成為儲君為穩定風向。
如此而已。
不管她是李迎還是李鳳鳴,都不過是平凡的芸芸眾生之一。
哪有什麼不可或缺?
*****
自從得知魏國繼任儲君抵定的消息後,李鳳鳴更加確信,自己不能再留戀雍京的一切了。
她開始盤點自己的積蓄。
濯香行有玉方和荼蕪坐鎮,經營很是得力。
再加上李鳳鳴擅抓商機,不但趁著夏望取士開賭盤大賺一筆,還另行開源,將宮門消息分門別類抄錄,通過濯香行高價販賣。
各種手段齊上陣,短短數月下來,除開成本,竟已盈餘將近七千金。
對一個小小脂粉鋪來說,這毫無疑問是厚利。但對李鳳鳴來說就還差點意思。
好在她本就預計在明年開春前後離開,還有半年時間,倒也不急於一時三刻。
眼下她更擔心自己會遭遇來自魏國的暗殺。
為保萬無一失,同時也為了將來可以不引人注目地離開,李鳳鳴在九月初進宮接受皇后教導時,主動提出要再去行宮陪伴太皇太后。
行宮的日子雖枯燥,但安防縝密,刺客沒機會下手。
而且去了行宮後,雍京城裡無論發生什麼都扯不到她頭上。
這樣就不會拖蕭明徹的後腿,算是她最後能為蕭明徹做的一樁貢獻吧。
對皇后該如何說辭,李鳳鳴是早就準備得滴水不漏了——
縱然王府那些外男家臣素日裡都在前府,而她常在後院,出入也避嫌繞側門走,但去行宮小住半年,那才真叫避嫌得徹底。
如今太子與恆王相互撕咬得厲害,皇后做為太子的母親,當然也要處處幫襯。正是忙到焦頭爛額之際,哪裡顧得上李鳳鳴許多?
聽得李鳳鳴要自請去行宮,皇后當然樂得輕鬆。
「也好。你是個有分寸的好孩子,如今淮王遠在南境,肩負重任,你能主動請去行宮與太皇太后作伴,他也更無後顧之憂。」
既皇后都開了金口,淮王府眾人自不能異議。
但戰開陽總覺得怪異。
魏國並無「男女大防」的說法,男女之間正常往來是落落坦蕩之事。
這半年來他與李鳳鳴接觸不少,且又聽過蕭明徹對李鳳鳴身份底細的推測,所以他很清楚這位王妃不單與尋常齊女不同,甚至與天底下大多數女子都不同。
她是魏女,又曾是儲君,過去儲君府中家臣幕僚不可能全是女子。
再說,她自到了淮王府後,雖不至於毫無顧忌,卻也不曾因為府中男子而忸怩拘謹。
如今怎麼突然反常,主動避嫌到如此徹底?
戰開陽越想越覺不對勁,當天下午就通過兵部飛驛向蕭明徹去了信。
他倒是沒敢加油添醋,只平鋪直敘稟報了李鳳鳴向皇后自請前往行宮,並沒有在信中贅言自己那沒來由的不安。
*****
六天後,南境見春鎮都司府。
蕭明徹與廉貞邊走邊談著招募女兵的事,剛邁進都司府大門,就有小吏呈上信來。
「殿下,淮王府從京中送來了加急信函……」
蕭明徹瞧見信封上是戰開陽的字跡,心中一驚,趕忙奪過信來拆開。
他很少這麼沉不住氣,廉貞以為淮王府出了什麼大事,便也歪頭湊過來,提心弔膽地跟掃了兩眼。
看著看著,廉貞咧嘴笑開,旋即又心酸艷羨到捶胸頓足。
「你是燒了什麼高香?最初只是盲婚啞嫁般的兩國聯姻,誰曾想竟能讓你遇到個這般體貼又深情的王妃!」
蕭明徹眼神複雜地斜睨他。
廉貞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她自請去行宮陪伴太皇太后,不就是為了徹底避嫌,讓你完全不必擔心後院起火?」
而且,如今東宮和恆王府纏鬥得愈發激烈,此時淮王遠在南境,淮王妃又躲去行宮,不管東宮還是恆王府出了任何事,都與淮王府扯不上半點干係。
在外人看來,李鳳鳴自請前去行宮這個舉動,絕對是在為蕭明徹考慮的。
蕭明徹對此卻不敢苟同。
早在出京前,他就隱隱察覺李鳳鳴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
直到此刻得知李鳳鳴趁他不在,就自請去了行宮,他終於毛骨悚然地意識到:那個曾經堅定站在他身邊,好像永遠不會離開他的人,似乎正在不動聲色地慢慢與他剝離開來?
蕭明徹並不十分確定自己這個感覺對不對,眼下職責在身,又不能貿然回京。
心急之下,他立刻撇下滿頭霧水的廉貞,匆匆回房寫了兩封信。
一封是給戰開陽的。
他在信中吩咐戰開陽辦兩件事。
首先,密切留意近期出入雍京城的魏國人,並將淮王府的護衛調往滴翠山行宮協助巡防。
其次,每隔五日將朝中動向及淮王府大小事務整理匯總,再交岑嘉樹親自送去行宮,面呈李鳳鳴。
另一封信則是給李鳳鳴。
他心中異常不安,卻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索討李鳳鳴的承諾。
只想起她曾經教過:想得到自己期望的結果,不要總是硬碰硬,有時不妨試試裝乖賣慘。
於是他在信中言簡意賅地提出要求:年底他回京那天,要李鳳鳴務必在城外接他,屆時若見不到她,他絕不踏進城門半步。
這很幼稚,很蒼白,很無力,他知道。可他暫時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他從前不知什麼叫後悔,此刻卻是後悔到心肝脾肺都痙攣起來——
離京那天早上,他就該不管不顧,將李鳳鳴打包帶走。
哪怕這樣做會承受她的怒火,也好過此刻這樣牽腸掛肚,一顆心七上八下。
*****
蕭明徹給李鳳鳴那封信,是由岑嘉樹送到行宮的,連同五日內的朝中動向及淮王府大小事務匯總。
見到岑嘉樹的那一刻,李鳳鳴已心有所感。
等到看了蕭明徹那封急切索討承諾的信,她就更確定——
蕭明徹大概是猜到她想跑路了。
為了留住她,竟不惜安排岑嘉樹每隔五日就到行宮來一趟,這可真是下了血本。
這傻子,就不怕她當真對岑嘉樹起了什麼邪念?
李鳳鳴有點想笑,卻又有點鼻酸。
客客氣氣與岑嘉樹虛應幾句後,李鳳鳴回到長楓苑,坐在書桌前托腮出神良久。
年初蕭明徹被廉貞的事牽連,才一回京就被打發到行宮來思過。
那時李鳳鳴經常和他在這裡共處。
每天早上兩人各自結束晨練習武后,就會一前一後進書房來。
她會在窗畔坐榻上就著茶果與零食看書,而蕭明徹也安安靜靜坐在這張書桌前。
此刻她坐在蕭明徹曾經坐過的椅子上,看著他那封只有一句話的信,便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溫度。
人非草木,她對蕭明徹不是無動於衷的。但她還是想走。
侍立在旁的辛茴見她百感交集,終於小心問出心中的不解。
「看齊國如今的局面,太子與恆王最終極有可能會兩敗俱傷。您不是也說過,半年後淮王回京,只要運籌得當,就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按常理來說,蕭明徹越強大,李鳳鳴就會越安全。
所以辛茴實在不明白,局面如此大好,自家殿下對淮王也並非全然無情,為何依然鐵了心要離開齊國、捨棄他的庇護?
李鳳鳴通透輕笑:「將來他站得越高,我對他來說越是棘手的累贅。你細想想,齊國太子當初為何放棄親自聯姻的機會?」
「因為他已有正妃,而您不可能屈尊做小……」辛茴愣愣想了想,倏地僵住。
要想坐穩儲君之位,凡重大決策,定是走一步看三步的。
齊國太子蕭明宣又不是什麼天真少年,考慮聯姻的利弊,首要衡量的定是自己在這其中的得失。
當初他放棄親自聯姻,將這有助於鞏固威望的機會「讓」給蕭明徹,怎麼可能單純只是考慮「魏國公主願不願意做側妃」這點事?
他真正顧慮的,應該是自己的將來。
放眼世間,無論哪國帝王,正宮伴侶都不會異國人。否則臣民會心有不安。
就眼下齊國的朝局走勢來看,若恆王被逼到狗急跳牆,最後和太子來個魚死網破都不奇怪。
要是真走到這一步,那蕭明徹就撞大運了。
但蕭明徹若成為齊帝眼中的繼任太子人選,甚至順利地成為了繼任太子,不管他自己本心裡願意不願意,他接下來都必須要考慮該如何「取捨」李鳳鳴。
「淮王蕭明徹」的王妃是異國來的和親公主,這沒什麼大礙;可要是他成為「太子蕭明徹」呢?這可就大大有礙。
「儲君為國之副君,婚姻之事舉國矚目,和普通王爵是不一樣的。在『可能登頂至尊之位的機會』和『李鳳鳴』之間,他會怎麼選,我不知道。」
李鳳鳴倦怠地靠向椅背,嗓音里的笑意有些輕渺,「可是辛茴,我不想賭運氣。」
她不想再被自己重視的人取捨。
因為她的心已很累了,實在無力承受「第三次被捨棄,卻不能生怨憎」的結局。
辛茴無奈一嘆,開始動手研墨:「那這封信,您打算怎麼回?」
「你還記得,當初他回過我一封只有一個字的信嗎?」李鳳鳴調皮地眨了眨右眼。
辛茴研墨的動作頓時:「您也打算回他個『嗯』?」
「你瞧不起誰呀?我是那種拾人牙慧的人嗎?」李鳳鳴歪頭盯著蕭明徹那封索討承諾的信。
然後提筆蘸墨,工工整整寫下:哦。
一報還一報,蕭明徹,我們扯平啦。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