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來信說了什麼?啥時候回來?能趕上過年不?」
燕行顯然很高興。
柳欺霜搖頭,「怕是不行。他準備登基了。」
不同於燕行的關注點全在『我師弟原來是皇族,御窖里的二百年梅雨釀可以隨便喝了哈哈哈』,殷璧越自從知道了段崇軒的身份,就無法想像他皇袍加身,權傾北陸的時候。
現在聽到師姐說他要登基,腦海里還是話嘮搖著扇子在賭坊下注的樣子。
&兄師姐們,見信如晤。北陸今年提早入冬,已落了第一場雪,梅上新雪泡茶,味極佳。只是天冷尤甚,不知滄涯山如何,二師姐可加衣服了?……」柳欺霜頓了頓,「這段我就不念了。五師弟問每個人好……」
她直接翻到了下一張,殷璧越才知道話嘮寫了一整頁的廢話,不由暗笑。
&局初定,亂黨肅清。然家父老邁,下月初三吉日,行祭天禮,傳位於我。」
最後半頁才說到正事,眾人皆是面色一肅。
只有君煜始終沒有反應,仿佛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他是知道段崇軒為何來滄涯的,師父與段聖安沒什麼交情,但與掌院先生有舊,所以收了先生的薦信,將段崇軒收入門牆。
其中牽扯甚廣,不少有北陸家事的原因。
但當段崇軒行拜師禮時,就是兮華峰的弟子,他們都拿他當師弟,太子這層身份也要往後放。以前這樣,以後也這樣。
柳欺霜繼續念信,「七天前羽林軍玄機處抓了四個魔修,是魔道十二宮濯宮的探子。皇都已全城戒嚴,近來頻有駐軍捷報,最東邊沿海一線多有魔修蹤跡……」
北陸也有魔修了,殷璧越蹙眉,十二宮素來不合,現在卻像達成了某種協議一般,一齊從東陸出來。
&得到消息,金宮出了雪原。『瓊花』『碧樹』兩宮大規模造船渡海,『曜日』『濯月』近來往來密切,有聯盟之意,『寒天』『西水』兩位宮主帶人往隕星淵去了,恐有深謀……」
殷璧越打折花會時就知道段崇軒有獨特的消息來路,但沒想到北皇都情報網如此不凡,東陸的局勢也所知甚廣。
柳欺霜念完了信,「沒有好消息,但情勢總算明朗些了。玉展眉今日渡南海,我也下山。」
她說完就站起來,竟是立刻往殿外走。
殷璧越等人忙起身,燕行喊道,
&姐!聽說那妖女心思詭譎,手段狠毒,你要小心啊!」
柳欺霜身影虛晃,也沒回頭,遠遠揮手,算是答應下來。
眾人站在殿外看她縮地成寸,眨眼間就到了山道下,勁裝短打,在初冬的北風裡分外颯爽。
殷璧越的餘光掃到洛明川身影時,仍覺面上微燙,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隨君煜、燕行一道往兮華峰去了。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背後,以往是暖陽般的和煦,此時卻莫名像一簇烈烈燃燒的火苗,溫度灼人。
君煜自去崖邊練劍,燕行回院前突然回頭問道,「老四啊,你和洛明川怎麼了?」
殷璧越一怔。沒想到連神經粗大的燕行都看出來不對了。
所幸他平日表情少,即使心裡極度緊張,面上也是清冷如舊,「無事……東陸之行感悟甚多,自回峰也不曾勤勉修行,我欲閉關幾日,再覓突破契機。」
他話題轉的極生硬,燕行卻沒注意,反是拍著他的肩,「突破境界跟喝水吃飯似的,比我當年強啊……真是後生可謂,當浮一大白!哈哈哈!」
說完就解下腰間酒葫蘆,豪飲一口,滿意的回自己院裡了。
殷璧越閉關七日,又練劍三日,境界愈加紮實穩固。但自知心思不靜,破境無望,也不強求。
他出關時聽聞燕行下山了,說亂局四起,要去東陸看看。
&也下山吧。」大師兄這般說道。
殷璧越點頭。
君煜掌滄涯一半的護山大陣,大陣開啟時需以『春山笑』壓陣,不便輕易離山。是故每次都是與人告別,送人出峰。
洛明川近來事多,在清和殿批覆玉簡信箋,更將滄涯弟子們以境界、功法劃分編整了二十隊,有些已下山在西陸各處巡衛。
但每當夜深人靜時,燭火一點,他總會想起那天晚上,心中後悔不迭。自己這次的處理方法太合適,師弟不知事,應當慢慢引導解釋,怎麼能逃避。
又有時候覺得,亂局當前,不該有心思想這些。上次程天羽來,代表青麓結盟,昨日便傳來密符,周遠道上抱朴宗之事疑有變數……
洛明川與師父商量之後,決定下山一趟。
於是這天殷璧越在山門前,就遇到了洛明川。
兩人在凜冽的北風中對望。
&弟要下山?」
殷璧越點頭。
&方向麼?」
殷璧越搖頭。
&如同行?」
殷璧越想點頭,覺得自己太扭捏,便開口道,「我跟師兄走。」
說完又蹙眉,師兄一貫行至端正,自己那晚太荒唐,以致師兄奪門而出,該不會是心裡厭棄自己了,眼下說同行只是客套的問問?一時又不知該不該答應了。
他本是坦蕩的人,會這麼想只因為心思亂了,當局者迷。
洛明川是不知他如何胡思亂想的,只聽他說『跟師兄走』,不禁輕輕笑起來,「那便走吧。」
殷璧越垂眸走近他幾步,壓了壓翹起的嘴角。也忘了問要去哪裡。
洛明川邊走邊說,「青麓那位亞聖去了抱朴宗,一直沒有傳回消息。門中境界高深的長老們被西水宮魔修困在南陸,鐘山,宋棠等人也被人拖住,這些事情太巧……我們先去抱朴宗看看。時間緊急,我打算橫穿十萬大山。」
十萬大山是西陸的南北分界,滄涯山與抱朴宗的管轄範圍也以此為界。山中地勢奇險,多凶獸匪賊,一般修行者都會繞開。但以二人如今的境界,自然不足為懼。
殷璧越點點頭,「我聽師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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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宗有九宮十二道觀。
各殿常年奉著香,遠遠望去青煙繚繞,殿閣的飛檐金瓦都影影綽綽。
唯有最高的橫斷山巔沒有煙氣,只有雲海翻湧。
一位中年道人此時就站在雲海上。
他微闔著眼,臉色微白,衣袍被狂風鼓起,髮髻有些散亂。
若是境界所至,便能看出縈繞他周身的不是狂風,而是無數道劍氣。
劍氣縱橫在雲海之上,中年道人不動如山。
&遠道,有幾分本事……」這一聲含著輕微的戲謔,從雲海外的山巔傳來,像風一般,輕飄飄的。
落下來時,卻如驚雷炸響。雲海上風煙四起,與高速迸射的劍氣相撞,於是方圓百里都聽見轟隆隆的雷聲。
雷鳴的中心,中年道人面色更白一分。
傳聞被劍聖重傷的余世,此時卻好端端的站在山巔。負手而立,望著雲海之間,神情漠然。
方才說話的卻不是他,而是坐在崖邊橫生松枝上的人。
那人周身籠在黑袍里,姿態隨意散漫,就像坐在自家後院看花看雲。
要殺一位亞聖,是很難的事。
成功的意義重大,失敗的後果同樣嚴重。
所以余世和他的聯盟者有萬全的準備。所以周遠道走不出橫斷山。
忽有一道黑色的流光劃破雲煙,轉瞬而至,落在黑袍人手邊,原是一隻烏鴉。
黑袍人取下短箋,反覆看了幾遍,終於肆意笑起來。烏鴉又化作流光飛起去。
笑聲震盪雲海,無比刺耳,令與虎謀皮的余世不禁皺眉。
黑袍人拂袖,短箋便出現在余世手中。余世長年沒有表情的面容,也終於流露出一絲生硬的笑意。
&浣得手,陳逸歸遲,曲江已死,濂澗分裂。」
短箋碎裂成粉末,在呼嘯的山風中頃刻散盡。
他們不在意褚浣陳逸是誰,但曲江死了,北皇大限將至,周遠道也會在這裡隕落。
誰能想到,短短半月,天下六位亞聖,已去三位。
天時地利人和,這個局太精妙,甚至瞞過了掌院先生的計算和了觀的佛門法眼。
現在大勢已成,什麼變數都不足為懼。
余世漠然的想著,群星璀璨又如何,那些後輩終究還太年輕,不成氣候。
而他終於等來了沒有衛驚風的時代。
也站在了世間的最高處。
如何不令人快意。
心緒激盪,魔息便控制不住的澎湃而出。黑色陰影籠罩了整座橫斷山。
黑風陰雲之間,中年道人猛然睜開眼睛。目光如電,劈開魔息,言出如劍,厲聲斥道,
&世,你不僅勾結魔修,竟還入了魔道!天理不容!」
余世蹙眉。
不是因為周遠道的喝責,而是對方比他想像中更強大。
他們看似沒有動作,實則一直在交手。
雲海大陣與劍氣相擊,周遠道的青麓鎮山劍早已損壞,劍氣不斷被削弱,但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余世沒有耐心了,他看向崖邊的松枝,「你還在等什麼?」
黑袍人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