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大師
鑠石流金的六月,晉城到處都是一片暑氣蒸人的盛況。
今年像是格外的熱,灑水機一遍一遍的澆灌著綠的發亮的草坪,那水星子卻是剛落在地上就瞬間蒸發,看不出來半點兒濕潤的模樣。
除了一處。
晉城地價炒得最高的黃金地帶有一片別墅群,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這裡愣是保留了一副背山靠水的桃源模樣,一到了這裡像是和別處在兩個季節,風裡都帶著涼氣兒。
這一整片兒的別墅群卻並不是富豪的聚集地,天價的地方,全是蘇家人的地盤兒。
其中占地最廣,建造的也最奢華的一處別墅外這會兒正熱鬧著,警車橫七豎八的停了一溜,平日裡都是拿鼻孔對人的蘇家人這會兒狼狽不堪的帶著手銬,全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往常這一片兒都是禁地,除了平日裡舉辦些奢靡至極的宴會外,其他時候別說警車了,連當地的官員想要過來拜訪還得看蘇家人樂不樂意見你。
於是即使明知道手裡押著的人成了階下囚,依靠著以往蘇家長期積攢下來的餘威和那些令人咋舌的傳聞,幾位警官愣是沒底氣的不敢使出多大的勁兒來。
即使他們知道這些人這次進去了,八成這輩子也就出不來了。
以往在晉城呼風喚雨一手遮天的蘇家老二蘇浩天,被押上警車前還在目眥欲裂的對著台階上的傅岑怒吼。
&也不怕遭了天譴!手段陰損的陷害我蘇家,你以為這就算完了?做夢!等我大哥回來有你遭殃的時候!蘇家既然能毀了你們傅家一次就能毀了你第二次,等著吧!你等著看吧!」
傅岑漫不經心道:「你說逃到義大利的蘇顯?拘著你們的時間太久了,我竟然忘了只會一聲,他上個月就被送了回來,濫用職權征地強拆,行賄官員惡意壓榨同行,生產的假藥又吃死了人,這些罪行足夠他死上數百回了,你們進去後說不定還能見他最後一面,倒可以替我問聲好。」
&可能!」
蘇浩天臉色劇變,其他蘇家人臉上的血色也瞬間褪了個乾乾淨淨,一副如遭雷擊的樣子。
可有什麼不可能的,傅岑這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過數年的時間,華國富豪排行榜上前十的蘇氏家族被他用雷霆手段擊了個七零八落。
就連這次事情的導火索製藥公司的事情,蘇氏以前在這上邊兒不是沒有出現過問題,只是全程被披露出來,並且在短時間內曝光出幾十例死亡案例卻太過聳人聽聞,直接在全國範圍內引起了轟動。可事情哪裡會那麼簡單,蘇家人是喪心病狂了些,可還不至於明目張胆到這種程度,只是事情鬧的太大,他們連徹查的機會都沒有,輿論的譁然和舉國的滔天怒火已經讓他們再沒有翻盤的機會。
傅岑瑕疵必報,心腸可謂歹毒至極,招惹過他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更何況還是當初用見不得人的手段搶了傅家產業,間接害死了傅父的蘇顯。
顯赫一時的蘇家這次全軍覆沒,蘇家本就子嗣艱難,這次除了逃到義大利的蘇顯外幾乎全部被傅岑送了進去。而蘇家人最後的希望,最後有翻盤機會的蘇顯如果被傅岑逼了回來,那就真的如他所說了,一個死刑是跑不了了。
蘇家完了,傅岑給他們安上的罪名足夠他們把牢底坐穿了。
這還不是最讓人絕望的,也許是為了財富權利造孽太多,蘇家這一代里除了蘇顯生了個女兒外,其他人竟然沒有一個子嗣出生,就連蘇顯唯一的獨女蘇卿還是個藥罐子。這兩年蘇卿的身體好不容易調理好了,就在兩周前傅岑派人圍了蘇家的當天她偷跑未遂又從三樓窗戶上摔了下來,要不是救的及時,小命當時就交代在那裡了。
只是可能受驚太大,醒來後的蘇卿變了個人似的,坐在輪椅上整日整日的一聲不吭。蘇家驟逢大變,眾人自己都自身難保,也沒人能分出來心思開導她。
傅岑陰毒的手段除了毀了蘇家的全部基業,也等於讓蘇家絕了戶,他們當初害了傅家,如今他就要他們斷子絕孫。
蘇浩天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再加上最後的希望蘇顯也遭了毒手,蘇浩天本就強撐著的精神這下徹底崩潰!對他這樣大富大貴慣了的人來說,在監獄裡關上一輩子比讓他死了還難受,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蘇浩天狀若瘋癲的掙脫了警察的轄制,朝著蘇家門前立著的三米高的石麒麟就撞了過去!
&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絕人戶頭,傅岑你不得好死!我等著看你死無葬身之地那天!」
惡毒的詛咒未落,噴灑出來的腦漿和粘稠的血液已經噴了拉人不及的警官一臉!那警官剛二十出頭,這樣的場景讓他沒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接著才是慌亂的尖叫聲和絕望的哭聲。
誰都沒料到蘇浩天會做出這麼決絕的舉動,那死前說出的話讓人心裡直發毛。警官更是臉色鐵青,犯人在他們手上出了這種問題,重罰是絕對少不了了,之前負責逮捕的警官對自己畏手畏腳下沒敢出重手壓制後悔不迭。
一時間花團錦簇的別墅門前人心惶惶,或驚恐或絕望或木然,眾人的臉色都難看的不得了。
除了一人。
最應該因此而震動的被詛咒對象竟勾了勾唇角,狼一般灰色的眸子天生帶著一種凌然不可侵犯的悲憫,傅岑看著一地可怖的鮮血和腦漿,不緊不慢的從台階上走了下來。
別說驚恐了,傅岑結了冰霜的臉上連多餘的懊惱都吝嗇給予,他走的很慢,一步步踏在人心尖上一般,一股令人膽寒戰慄的氣息一寸寸無孔不入的滲入了眾人的四肢百骸。
&然這樣,為了不應上這咒罵,我是得幫著照顧妥當蘇家留下來的這位了?」
傅岑清冷矜傲的唇角輕揚,可那笑容的模樣卻帶著能鑽進人心的森然,連幾位警官都不自覺的咽了咽唾沫,心裡頭不自覺的生出了些懼意出來。
&戶?」傅岑慢條斯理道:「我哪裡是那麼狠毒的人。」
&不要!她什麼都沒有做過,你不能這麼對她,她對你沒有任何威脅的,我求求你放過她吧,要殺要剮衝著我們來,不要傷害卿卿…她還是個孩子啊!」
意識到傅岑的話是什麼意思,被手銬銬住的一位長相美艷的女人悽厲的哭求著,那跪下去的身子連拽住她的警察都拉不住。
像是牽著個貓兒狗兒,傅岑一把把台階陰影處一直垂頭不語的少女連著輪椅扯了出來,少女只在被碰觸的瞬間動了動,接著身子就再次無力的軟了下來。
美艷的女人求的更厲害了。
&訴蘇顯一聲,讓他安心上路,他的寶貝女兒我會好好的替他照顧。」
被當做眼珠子似的養了十九年的蘇家寶貝疙瘩破布似的被扯著衣領,看上去跟沒了聲息一樣。
美艷女人絕望的哭聲讓傅岑有些不耐,「還不走,準備留下吃飯?」
呆立了半晌的警官這才猛然驚醒,動作迅速的強壓著哀嚎一片的蘇家人和哭泣掙扎的美艷女人上了警車。
蘇浩天涼了的屍體也被抬了上去,只留下原地狼藉一片的紅白血液和腦漿,引人作嘔的血腥味還在空氣里瀰漫,原本奢靡風光的蘇家門前宛若煉獄。
傅岑眼神厭惡的一鬆手,蘇卿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身子被重新扔到了輪椅上,輪椅上放著輕軟至極的墊子,蘇顯給女兒的東西一向是最好的,蘇卿除了姿態狼狽些,倒是沒什麼疼痛的感覺。
輪椅上的少女單薄的不像樣子,聽說是十九歲了,看上去卻還像是未成年一樣。那麼熱的天兒,她身上還披著個薄外套,如果不是那頭長髮,看上去倒更像是個雌雄莫辨的少年。
蘇家的基因優良,蘇卿雖然瞧上去病怏怏的,臉色憔悴蒼白的宛若薄紙一般,可這卻絲毫不影響她五官輪廓的精緻秀美,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用最絕妙的手法悉心勾勒出的畫裡人。
蘇卿算是蘇家最神秘的人了,生下來身體就不好,一年到頭大多數時間都窩在床上,外界只知道蘇家有這麼個如珠似寶的人,卻沒幾個見過真人長什麼樣子。
傅岑深不見底的眸子居高臨下的覷著蘇卿,即使蘇家逢此大變,親父死刑,母親無期,叔叔血濺當場,她臉上竟然看不出來什麼恐懼憤恨的神色,臉色木木的,只帶上了些明顯的疲憊和恍惚。
這樣的人要麼是天性愚鈍,要麼是心機深沉,在傅岑看來這人約莫是前者的可能居多,當然,這樣的人也最好掌控。
&我嗎?」傅岑唇角輕勾,聲音溫柔,清冷的灰眸卻像是含了數九寒天裡最徹骨的冰霜。
少女眼皮子都沒敢抬,有些怯懦的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像是怕極了眼前的男人,還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傅岑冷哼一聲,少女頭垂的更厲害了。
說來蘇卿這病秧子似的身子倒是救了她一命,如果不是她長期臥床,又鮮少在外人面前露面,實在沒什麼可能參合到蘇家的事情裡面去,她也早跟著蘇家人一起進去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好生生的在外面活著,對蘇家人才是一種最大的羞辱。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傅岑面色陡然變得玩味起來,意味深長的又瞧了眼低著頭看不清面容的蘇卿。
&緊把身體養好了,傅家不養廢物。」
傅岑走後,蘇卿被晾在外面很久才被出來指揮清理草坪的魯清遠推了回去。
魯清遠跟他主子傅岑一個德行,板著個臉,表情也有些凶。
把蘇卿往房間了一放,魯清遠剛要走就被一個弱弱的聲音喊住了,不耐的一轉頭,輪椅上孱弱的少女正靜悄悄的看著他。
蘇卿有一雙水做的眸子,大大的,濕漉漉的,清澈見底,即使不說話也帶了股天生的柔弱,那瘦的巴掌大的俏臉上雙眸看上去更是多了幾分可憐相。
魯清遠腳步一頓,冷淡道:「怎麼了?」
蘇卿猶豫著輕聲道:「我身上沒力氣…沒辦法去床上。」
如果就這麼坐一下午,照她現在的身體狀況,身子基本也就廢了。
真矜貴!魯清遠心中暗罵,他不是沒有聽說過蘇家大小姐的身子是被金子給堆出來的,以後到了傅家可沒誰再好吃好用的供著她。也不知道傅少在想什麼,對付蘇家這些混賬東西,不趕盡殺絕就算了,竟然還要放在身邊養著。
不過不管魯清遠怎麼腹謗,他還是收回了腳步,冷著臉把輪椅上的蘇卿抱了起來,入手的瞬間魯清遠怔了一下,好輕…紙片兒似的。
怕掉下來,蘇卿沒什麼力氣的抓住魯清遠胸前的衣服,她小心翼翼的瞧著他,水潤的眸子彎了彎,「謝謝你。」
魯清遠身子一僵,原本粗魯的動作下意識的就輕了些,蘇卿那會說話似的眸子頓時閃過感激。
魯清遠的臉色立刻就難看起來!被燙到了一般猛地彈回了手!
&最好老實點兒,在傅家可沒什麼不打女人的規矩,記著點兒自己的身份,再敢偷跑摔折的可就不是腿那麼簡單了!」
魯清遠粗聲粗氣的威脅了一通後躲瘟疫般大步的走了出去。
等房門一關,蘇卿的臉色就淡了下來,臉上哪還有一分膽怯瑟縮的模樣。
被廖子魚捅了一刀後,蘇卿再醒過來就是在這個和她同名同姓的少女身體裡了,饒是再博覽群書,她也摸不清現在算是怎樣的一種情況,她莫名活了過來,那這身子的原主人呢?還有她原來的身體,找著心口被捅了那麼大一個窟窿,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吧。
蘇卿聽過晉城首富蘇家的名頭,黑白兩道通吃,也出了名的斂財無度,這倒還在其次,蘇卿對蘇家印象深刻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晉城蘇家和他們鬼手蘇家曾經有過頗為微妙的淵源。
鬼手蘇家祖上為了躲避迫害曾經改過不少次名姓,蘇姓是用的最久的一個,也是傳到現在最廣為人知的一個姓氏。晉城蘇家最先發家就是假借了鬼手蘇家的名頭,可最早假稱自己的鬼手傳人的那位手藝雖然勉強糊弄住了少數行家,後代卻都不爭氣,沒一個能學的稍微像樣的,這家人這才快速的轉了行,只是直到現在他們還在默許著外界對他們是鬼手家族後代的猜測。
蘇卿和蘇父一樣,對這樣恬不知恥假冒他們族人的敗類鄙夷至極,哪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借屍還魂到了他們這家。
這也就罷了,這身子主人的處境才是真正的棘手,那叫傅岑的男人一看就不好相與,比心思深沉的祁靖白有過之而不及。不過祁靖白那混蛋不管是礙於她的身份,還是心裡真有幾分情誼,他對她至少寵著哄著,大多數時間百依百順,手段陰狠的傅岑卻明顯在打著報復她的念頭。
蘇卿看了眼自己這幅瘦小孱弱的身子板兒,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和她原來錘鍊了近三十年的身子骨何止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指節纖細,手腕虛軟,連賴以生存的一身技藝怕是都要想辦法重頭拾起來。現在這種情況和傅岑對著幹?傅岑把蘇家一大家子都滅了,想必也不差她這一個,比起來她自我了斷興許還能清淨點。
蘇卿握了握拳,現在的她,甚至連廖子魚都不如…
總得先活著,蘇卿垂眸,如果她這次的劫難能平安的渡過去,如果她把屬於自己的手藝再全數拾回來,她會把他們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千百倍的還回去。
今後要有很長一段時間遠離生活十二年的陽城了,她不急,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這時候的蘇卿還不知道,她再次踏入祁家的日子遠比她預料的要來的快得多,命運的齒輪無聲無息間重新翻轉,朝著誰都無法預估的方向緩慢而堅定的向前推去。
魯清墨腳步匆匆的走到傅岑身後,「傅少,鬼手的事情調查的有眉目了,蘇家人承認當年是假借了鬼手蘇家的名號,真正的鬼手後人應該在陽城的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