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將銀茶盒放到身旁的案几上,溫和地注視著呂純:「既然如此,就把你要獻給朕的好茶拿上來。」
呂純叮囑了宮人幾句,笑眯眯地在重華身邊坐下來,坐的距離很有講究,隔著半尺遠的距離,既不顯得生分拘謹,又不顯得不敬不矜持。重華若是想要來點親熱的小動作呢,手一伸就能碰到她,若是對她沒興趣呢,這個距離也還可以接受。
重華眼裡閃過一絲興味,笑道:「你倒是個聰明的小狐狸。」
呂純抿唇微笑:「在家時長輩也曾這樣說臣妾。」又問重華:「陛下不喜歡聰明的女子嗎?」
重華道:「聰明與否是天生的,難道朕說不喜歡,你就立時能變得蠢笨了?」
「陛下若是不喜歡,臣妾便可裝得蠢笨些。不過依著臣妾看,陛下不是容不下聰明人的君主。」呂純言笑晏晏,光風霽月。
重華挑眉:「何以見得?」
呂純握住鍾唯唯的手,笑言:「看鐘彤史就知道了呀。當初先帝曾當著重臣的面誇她聰慧多才,品行端正,親封她為六品起居郎,做了我酈國建朝以來的第一位外朝女官,可見她是真的聰明。陛下將她留在身邊,又將內宮和外朝的起居注錄一併交付給她,長相伴駕,可見是真的信重她。陛下若是容不下聰明人,又怎會如此?」
「貴人謬讚。」鍾唯唯半垂了眼,唇角帶著淺淡的笑容,只當自己是個真正的局外人而已。
呂純低呼一聲:「彤史的手怎會如此冰涼?是生病了嗎?」
重華冷哼:「她能吃能喝能睡能玩,壯得像牛,會生病?」
鍾唯唯將手從呂純掌中抽出:「多謝貴人關心,下官不曾生病,而是天生如此。」
呂純熱情道:「那可不行,女子手足寒涼,是有宮寒氣虛不足之症,應該認真調養才是。我這裡有個方子,是家中長輩傳下來的,我用了很好,給你一份如何?」
鍾唯唯還沒來得及拒絕,又聽重華不耐煩地道:「你今夜是奉承朕呢,還是要奉承她?不許給她!」
呂純哈哈大笑:「陛下這是吃醋了嗎?是臣妾慢待了陛下。茶葉來了,陛下要嘗一嘗嗎?」
送給重華的茶葉被裝在精心製作的雕金龍紋茶盒裡,蓋子才打開,淡淡的清香味兒就流了出來,鍾唯唯立時認出這是蒼山之巔,雲海深處那棵千年老茶樹的味道。自從離開蒼山,她就再也沒喝過這茶,她忍不住伸長脖子看過去,卻見重華小氣地側過了身,用身體擋著不給她看。
鍾唯唯收回目光,說道:「陛下,貴人,若是沒有其他吩咐,下官便告退了。」
重華恍若未聞,呂純笑道:「聽說鍾彤史精於茶道,今夜時機正好,不如請你施展手腳,為陛下烹製茶湯吧。我也厚著臉皮蹭一杯喝喝。」
鍾唯唯恭敬又順從:「遵命。」
重華冷冰冰地道:「好茶難得,怎能隨便給人試手腳?既然是你獻的茶,就由你來替朕烹製。」他又不是離了她就沒人理了,這幾年來沒有她鍾唯唯烹製的茶湯,他還不是一樣活了下來。
「謹遵聖命,只是陛下不要嫌臣妾粗笨啊。」呂純抱歉地看一眼鍾唯唯,順手去拿之前被重華拿走的那隻銀茶盒:「鍾彤史去外間試茶吧,我讓人給你準備茶具。」
重華猛地按住銀盒子,擰起眉頭,怒意沉沉:「你沒聽見朕之前說的話?她無功無德,不配賞賜。你三番五次示好於她,是想勾連近臣嗎?」
「陛下恕罪,臣妾不過是想讓陛下高興而已,沒有想那麼多。」呂純嚇得收了笑意,跪下去匍匐請罪。
鍾唯唯跟著跪下去,以頭觸地,一言不發。
重華看著她狀似謙恭,實則筆直的腰背,突如其來的一陣煩躁,陰沉了臉道:「出去!」
鍾唯唯起身退出,體貼地替二人掩上了房門,從始至終,沒有往裡看過一眼。
趙宏圖擔憂地朝她看過來,鍾唯唯只當沒有看見,平靜地走到几案後坐下,靜等吩咐。
宮人輕輕打開殿門,將各色精美的茶具一一送入其中,又有人捧了生好炭火的白釉風爐入內,殿內傳來烤炙茶餅的濃烈茶香,茶碾來回碾動,滾開的山泉水咕嚕作響。重華低著頭沖茶、點茶、分茶,呂純連聲讚嘆:「陛下好茶技!剛才幻出來的是漁舟唱晚圖嗎?請陛下恩准,臣妾也想為您分茶呢。」
韋氏、呂氏作為長期把持後位的兩大家族,女兒比兒子還要金貴,養出來的女兒都十分出眾,琴棋書畫、茶道花道、針黹女紅、經史子集,就沒有不精通的。呂純既然敢主動請纓,那就說明她的茶技十分出眾。
先是脂粉不施,以舊衣迎駕,表示不曾窺伺聖駕;再對自己示好,表示溫和善良大度之意;獻上好茶,親手烹製獻藝,投重華之所好。呂純是個聰明人,至少要比韋柔聰明得多。鍾唯唯冷靜地分析著,提筆在紙上寫下:「寶元十二年七月二十七日夜,帝臨幸慢雲殿,與呂妃相談甚歡,烹茶於西窗之下。呂妃系出名門,柔惠多才,擅長茶道……」
招手叫女史過來:「去問問呂貴人剛才幻化出來的湯花是什麼圖?」
女史依言去尋呂純身邊的近侍宮人打聽,呂純問道:「什麼事?」
宮人回話:「鍾彤史在記錄內廷起居注呢,問陛下和貴人幻化出來的湯花是什麼樣子的。奴婢已經告知女史了。」
呂純就稱讚鍾唯唯:「鍾彤史真是盡職,細緻入微。」
重華睫毛一顫,心情鬱卒地將茶碗一推,淡淡地道:「天色不早,該歇息了。」
呂純心跳如鼓,緊張地抓住了衣領,含羞帶怯:「是……」
又聽重華道:「讓鍾唯唯進來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