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兩個字,輕飄飄的就說出來了,可是她心裡的那些悲憤和委屈,這麼多年的夢靨,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雪地里刺目的鮮血,也是隨便就能忘卻的嗎?
鍾唯唯睜大眼睛,長而疏朗的睫毛輕輕顫動,掩飾不去心裡的不甘和憤怒。
大長公主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由來多了幾分心虛,不自然地轉開眼睛,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做一件事的時候,未必就是出於他自己的意願。他若不去做,還有其他人去做,也許比他還要做得惡毒。
木已成舟,這次的事,陳年舊案,真要翻起來查,也未必就能查到多少真相,你也不能這麼快就脫困。若他不開口,不主動站出來,你又有什麼辦法?那就只有等,等上一月兩月、一年三年。
女人大好的年華就是這幾年,你能等多久?川離的門生故舊遍布朝野,你若是肯站出去替他求個情,表個態,一定會有很多人感激你,轉而支持你。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鍾唯唯原本就壓著一股火氣,聽到這裡,實在忍不住,出言譏諷:「所以,以您的意思,我還該對他感恩戴德,感激不盡了?可以的,等他死了以後,我會給他燒滿滿一筐紙錢!」
大長公主大怒:「放肆!」
鍾唯唯猛地站起,氣得胸脯上下起伏,倔強地注視著大長公主道:「我可以吃很多苦,受很多罪,而不覺得委屈,因為我心甘情願。卻不能因為這種事,委屈自己去彎腰。
殿下沒有經歷過我所經過的事,沒有看到過自己的父母雙親和族人親友,死不瞑目,更沒有看到他們的熱血飛濺出來、慢慢變冷結冰的樣子……
也不會知道,明知自己的父母雙親屍骸未收,在京中多年,有錢有人,卻不敢去安葬祭拜是什麼滋味。明知自己大不孝,卻只能咬牙忍著,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以姓氏為恥,苟且偷生……」
她難過得說不出來,哽咽了好一會兒,才又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天之驕女,哪裡懂得我們這種賤如草芥之人的喜怒哀樂!」
大長公主也是氣得不行:「我已經說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鍾唯唯大聲道:「那您怎麼就不想想我也有苦衷呢?讓我不要找他算賬報仇,已是最大的讓步,還要我感激他,原諒他,做不到!」
女官見二人吵鬧起來,連忙進來勸:「都少說兩句吧,公主殿下也是好心……」
「多謝殿下這些天的照顧,這份情義我記得。」鍾唯唯生怕自己再留下去會說出更難聽的話,匆忙一禮,快步離開。
大長公主陰沉了臉,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
川離沒有大錯,鍾唯唯也沒有錯,可是,這……煩死了!大長公主氣呼呼地躺倒下去:「不許你們和我說話,不然我逮誰罵誰!」
鍾唯唯快步出了正院,直奔鍾袤的院子而去。
鍾袤剛好醒了,坐在窗前發怔,小棠使勁推他:「大爺,您瞧瞧是誰來了?」
鍾袤回頭,眼神空洞茫然。
鍾唯唯心裡一陣刺痛,快步走上前去,抓住鍾袤的手,失聲痛哭起來。
鍾袤皺著眉頭看了她半晌,突然抬起另一隻手,用袖口給她擦淚,試探著低聲道:「別……別哭……」
這是鍾袤甦醒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小棠愣住了,鍾唯唯也愣住了。
鍾袤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有些窘迫地收回手,低下頭去,無措地揉衣角。
鍾唯唯欣喜地問:「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你知道我是誰嗎?」
鍾袤抬再次看向她,空洞的眼神漸漸有了聚焦,他輕輕點頭:「阿姐……你是阿姐……」
鍾唯唯捂著嘴大哭起來,這是老天有眼嗎?
小棠擠過去:「大爺,奴婢是誰?」
鍾袤不確定,看了許久才道:「小棠。」
「哇……他認得我,認得我……」小棠也大哭起來。
小院子哭聲震天,好幾個公主府的僕人探頭探腦來看,都被之一等人攔住了,只好跑去告訴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被鍾唯唯頂那幾句嘴,氣得腦仁疼,心裡又牽掛著川離,不知重華會怎麼懲罰……
聽僕人報告之後,更生氣了:「讓她哭,好像我怎麼欺負她了似的,真是氣死我了,這女人小氣吧啦的,當初她自己病得半死,占著茅坑不拉屎,我說她幾句,她就把玉簪還了我,今天我好心勸她幾句,她就罵我冷血無情,不知人間疾苦……」
女官使勁咳嗽:「殿下請慎言。」
說鍾唯唯站著茅坑不拉屎,那茅坑不就是,咳咳,陛下嗎?
大長公主冷哼一聲,嘴硬地道:「我說錯什麼了?本來就是!由著他們這些小年輕亂來,要翻天了!」
僕人又來報告:「秋家姐弟倆在收拾東西,說要搬出去。」
「放肆!陛下的旨意還沒到呢,他們現在就是本宮看守的人犯!不許走!」大長公主跳起來,氣道:「小樣兒,嘰嘰歪歪的,敢和本宮作對唱反調?走,跟本宮去瞅瞅!」
女官怕她去鬧事,連忙哄她,她並不聽,非得要去,一口氣到了鍾袤的院子裡,裡頭已經沒有哭聲了,很安靜。
大長公主在門口探了個頭,看到那姐弟倆坐在窗前小聲說話,雖然基本都是鍾唯唯在說,鍾袤在聽,但是明顯看得出,鍾袤的表情和昨天不一樣了。
她心裡也是有點高興的,倨傲地走進去,冷哼:「聽說你們想逃跑?」
鍾唯唯雖然起身候立,卻沒理她,只將嘴抿得緊緊的。
鍾袤卻是一臉懵懂,表示自己其實並認不得這個老太太。
大長公主一陣心酸,她好歹也精心治了這個小子好多天,他居然只認得他姐,認不得她。當下板著臉道:「小子!為了救你,弄死我的秀秀好姑娘,你賠我!」
鍾袤才剛醒來,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對她說的什麼秀秀更是莫名其妙,只好看向鍾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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