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堂之路 010 如果

    當地時間2017年10月24日。

    休斯頓的夜晚。

    1/

    落在墨西哥灣西北岸的這座城市，比起德克薩斯州乾燥的內陸區域，常年氣候溫熱，水汽濕潤。十月下旬的這天，已將近夜晚十一點鐘的光景，溫度才終於降了一些下來。

    可是在豐田中心的火箭隊更衣室里，所有人都悶著頭，有的乾脆把毛尖捂在頭上，任由汗水蒸發成的熱氣從全身各處升騰起來，瀰漫在空中。整個更衣室沒有人說話，灼熱的空氣，好像要把人烤化了似的。

    「來，拿出來說說吧。」讓大家沉靜了一會，主教練德安東尼拍手，似乎要把所有人敲醒，「球是輸了，但好在這只是一場常規賽。」

    剛剛結束的賽季第四場比賽，火箭隊被後來居上，以90比98輸給了同在西南分區的競爭對手，孟菲斯灰熊隊。

    「我的錯。最後一節的幾個擋拆換防我跟得不夠緊，讓康利有錯位的機會。」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阿里扎。第四節，灰熊隊的麥克-康利火力全開，他用三分和助攻，幾乎憑藉一己之力幫助灰熊隊翻盤。

    「不不，不是你的問題。」打斷阿里扎的是pj塔克，「埃文斯那個三分，是我掉以輕心了。我撤得有點遠，那球進了，他們才起勢的。」

    「嗯，我以前說過的，輸球不是任何一個人的問題。」看有人發言，德安東尼把手插進了西裝口袋，一邊慢慢引導著對話，「輸球是整個球隊的問題。有我們沒做對的地方。」

    「吸取教訓，下一場贏回來吧。」更衣室的某個角落有人說話。兩天後，火箭隊將開啟三個客場之旅，先在費城挑戰76人隊，那支隊伍里有一夥天賦爆棚的年輕人。

    「詹姆斯，你說說吧。」教練把無形的話筒交到了哈登手裡，「如果有機會，這場比賽你會有什麼想改進的。」

    「我來說的話，我們的跑動有點少。」聽見教練叫自己的名字，詹姆斯-哈登把原本戴著的beats耳機摘下，掛在脖子上，想了想以後一口氣吐出一串話，「我們在領先的時候原本做的不錯。教練布置的戰術都打出來了，三分也投進了好幾個，突破分球都有。這些火箭隊的『專利』，我們還是要繼續。但第四節的時候我們好像凍住了，可能是有點大意了，把贏球想得太簡單了。還是要跑起來，輪轉起來啊。要堅持我們的那一套。」

    「go rockets！」有人用口號響應哈登。

    「最重要的還是相信我們自己。贏球才是我們的信念！」詹姆斯-哈登把手掌弓成弧形，怒目圓睜，拍出巨響。

    「go rockets！」楊一鳴也跟著隊友們大聲喊著。

    口號的聲音頓時震徹整個更衣室，仿佛把剛才籠罩的沉悶熱氣都一下子衝散了。

    2/

    剛才的討論，楊一鳴一直沒有說話，坐在角落的他默默聽著隊友發言，心中的思緒卻仿佛仍停留在球場上。

    具體來說，牽繞他的是發生在第四節前段，他下場前的那個球。

    也許，那個球進了，我們的領先優勢可以擴大到14分，比賽的走向就完全不一樣了呢。楊一鳴對自己說。

    其實這場比賽他的表現不差。因為球隊一直保持領先，即使對手從羸弱的小牛隊換成了灰熊隊這樣韌性十足的對手，大家的心情都算頗為輕鬆。這份輕鬆也包括了指揮比賽的主教練德安東尼。第一節末第二節初陣容輪轉時，為了能讓主力們獲得充分的休息，他給楊一鳴安排了長達8分鐘的上場時間。

    「去吧，年輕人。」德安東尼拍拍他的肩膀給予鼓勵，「別去想比分，加油。」

    楊一鳴也回報了這份信任。在主場球迷的歡呼聲中——歡呼的分貝聲似乎比上一場大了一些呢——楊一鳴登場亮相。他有突破有中投，還有造成了對手犯規的2+1機會，雖然錯失加罰，但仍砍下了6分，外加5個籃板的成績單。

    當第四節楊一鳴再次登場的時候，超越上場比賽數據的機會似乎馬上就到來了。

    當時灰熊隊的命中率下降得厲害，幾個回合下來楊一鳴已經看清了路數，決心冒險一搏。也恰如他所料，灰熊隊走完24秒進攻時間的壓哨投籃偏筐而出，盧克-巴莫特抓到籃板，而楊一鳴已經搶出一步，跑過了中場！

    一計長傳，球被楊一鳴跳起接住。

    此時他的面前空無一人！

    只有空蕩蕩的球筐。

    楊一鳴看到前方籃框下的觀眾站了起來，球場裡，發出的似乎全是準備慶祝的騷動聲。

    他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後，只有一個深藍色球衣的灰熊隊員在追，而他離自己至少還有兩步之遠。

    秀一個灌籃嗎？

    還是把球穩穩上進吧。楊一鳴對自己說。這麼想著，他又運了一次球，隨即高高躍起，右臂輕舒，指間一抖，籃球被挑到空中，準備反彈入筐。

    最穩妥的上籃方式。

    可就在籃球即將觸及籃板的一瞬間，一個黑色身影突然如夏日暴雨前的烏雲，迅速攏聚過來，兩條胳臂如兩道閃電，擊破了楊一鳴頭頂的天空。啪啪，連續兩計響聲，似最後襲來的雷聲，籃球被連著兩次拍在籃板上。

    黑影隨著楊一鳴一起落下，他被這力道撞倒，跌在地板上。

    球沒有進！

    又一位跟進的灰熊隊球員撿走了籃板球。剛才還準備慶祝的歡呼聲，此時換成了一整個球館的嘆息！

    3/

    「還在想沒進的那個球？」看出了他的心事，從更衣室解散的時候，德安東尼教練特意走到落在後頭的楊一鳴身邊與他小聲說。

    嗯。楊一鳴哼了一聲，點點頭。

    「別想太多了。」教練用目光示意走在前頭的火箭隊球員，「看看他們。這些事情，他們每個人都經歷過。」

    嗯。

    「早點休息，明早還有訓練。」老頭子的關照很是言簡意賅。

    「好的。」

    「聽說你找到住的地方了？」楊一鳴正要走開，德安東尼又突然想到了這事，開口問道。

    「對，昨天搬進去的。」

    「你們都安頓好了，哪天我過去看看。」用記事本點了點楊一鳴和走在他身邊的於小春，德安東尼教練擠了下眼當做道別，就轉身走進了旁邊的新聞發布會室。

    推開門，一陣閃光燈迎接了他。

    「如果再給您機會，您在第四節的戰術和人員安排會有什麼不同嗎？」

    「我們今天也創造出了一些機會，只是沒有投進。」德安東尼並不懼怕這樣的記者發難，「以後還會有這樣艱苦的比賽在等待著我們，我很了解。但我的安排不需要有什麼不同，我們只是需要繼續不斷地創造機會，不斷投籃，直到我們投進更多球為止…」

    「——這是我唯一需要強調的不同。」

    「那詹姆斯，最後時刻我們的進攻不好，你會做調整嗎？」休斯頓的媒體又把矛頭轉向詹姆斯-哈登。這場比賽，他有22分5籃板8助攻的數據，可是失誤也高達7次，作為球隊場上的大腦，最後時刻他兩次三分投籃未中，還被加索爾封蓋，傳球的時機似乎也有待商榷。

    「如果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這麼打。可能我應該把那些丟掉的罰球都罰進吧。」哈登此時與剛才更衣室里鼓舞大家的那位怒漢仿佛判若兩人，他往座椅背上一靠，語氣異常平靜，「但關鍵時刻，球還會交到我手裡，我還是會用我認為最正確的方式去處理球。」

    「——這是責任，我從來沒有過懷疑。」

    4/

    當天早些的時候，楊一鳴和於小春坐在新租下的屋子客廳里，用著簡單的美式早餐。

    這是他們搬到美國新居的第一個早晨。

    也許是前幾天球隊聚餐上克林特-卡佩拉的戲言一語成讖，楊一鳴還真租下了何塞介紹來看的這座豪宅的偏房，已經把酒店的行李都搬了過來，還購買了一些食物，填滿了冰箱。

    其實說是一間偏房，這個新住所的設施卻一點也不差。偏房在豪宅l形建築物的後方幾十米處，原是作為客房的用途，裡面有三個臥室過兩百平米，不僅屋內各種現代的家具電器一應俱全，屋外還有一片小樹木單獨隔開，一個供訪客家庭用的無沿泳池建在屋前，此時清晨時分的陽光折射在水面上，再透過客廳的落地玻璃，灑滿了整個房間。

    明亮的白色空間裡，氤氳著咖啡的芬芳。

    穿過樹木的間隙，遠處更大片的草地上，於小春看到一個慢跑的人影。應該是前一天他們見過的，何塞妻子的同鄉閨蜜佩妮洛普吧。

    陽光下，她波浪般的長髮一顛一顛的，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於小春看得有些恍惚了。

    一個記憶中早已遠去的身影，此刻仿佛又慢慢跑近。

    「如果我當時沒有來美國念書，一切又會是怎樣？」他禁不住問自己。

    只可惜，這就是籃球。

    這就是生活。

    籃球的世界裡不歡迎如果。

    成年人的生活，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