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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船艙,裡面的格局卻是令得顧鈺眼前一亮。
與外面的明媚春光相比,此處也可謂是煥然一新,令人神清氣爽。足下葦席如雪,案幾淡褐,其上擺放了一隻香榧木的棋枰,棋子瑩潤如玉,光澤內斂,散落在棋枰之上,形成僵局,足可見這對姐弟二人剛才就在此手談過一局。
而案幾的另一邊,還有一張雞翅木的小桌之上擺放著一隻小風爐,爐中水聲汩汩,熱氣蒸氳,有清淡的茉莉花香襲來。
聞此香,人的心情不自覺的又愉悅了幾分。
陳郡謝氏自謝鯤起就有數不盡的風流人物寫滿晉書,而謝家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有自已獨特的個性,又獨守著一份韜晦之明,一卷書香之氣,使得他們骨子裡就有一種不浮華焦燥而內斂的優雅氣度和高潔品性。
此時的謝道韞便是一身男裝打扮,修長的身影極為挺直的坐在簾幔的另一邊,正低頭品茗,這個時代雖然民風開放,但也少有女子如她一般易釵而弁,直接與男子一般同住同行的,晉書里也說過,這位謝氏才女本就不是尋常的閨閣少女,極其的放任自我,隨性放達。
有人曾拿她與顧家的一位美貌婦人相比,就有人答了一句:「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王夫人神情疏朗,故有林下之風!」這裡王夫人指的便是謝道韞。
由此可見謝道韞之個性驕矜疏曠!
此時的謝道韞便以極其低沉而悅耳的洛陽腔調,對她說了一句:「久仰沈氏黔郎之大名,今日終於讓阿遏將你給約出來了,不介意我在此旁聽你們說話吧?」
聽到沈氏黔郎這四個字,顧鈺便朝謝玄看了一眼,早就聽說過謝遏絕重其姐,不會什麼也跟他姐說吧?
而謝玄卻是一臉無辜的表情,道了一聲:「阿姐,她的身份不可外泄,以免隔牆有耳!」
謝道韞便笑了起來,忽地站起身道:「好了,跟你們開個玩笑,有什麼話你們在這裡說,我先出去賞賞這東江的風景,待得明日回健康,這裡或許許久都不會來了!」說罷,語氣中竟似有些落寞,但也並沒無多少憂鬱,便掀起簾幔走出來,先是朝顧鈺看了一眼,然後朝船艙外走去!
待得謝道韞出去後,謝玄便示意顧鈺坐了下來。
顧鈺也不客氣,就著蒲團而坐在了他的對面,就見他走到那隻小風爐邊,提起那上面架著的一隻紫砂壺,以極其嫻熟優雅的動作倒了一盅茶水,送到她的面前。
「暮春時節,江風清寒,先飲一盅茶暖暖身體。」他道。
看到這樣一位自小就嬌身慣養著的貴族公子親自給她倒茶,顧鈺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了一聲:「好!」方將茶盅拿起,以袖遮掩,小飲了一口。
待她放下茶盅時,抬頭一看,竟發現謝玄還看著她,不禁有些奇怪的問:「你,約我來此有何意?」
謝玄也給自已倒了一盅茶,然後抬眼看向她,問道:「你難道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顧鈺本想說,我問過了,是你不肯說,我也不好失了風度打破沙鍋問到底。
這時謝玄又問道:「有聽說過皮裡陽秋的故事嗎?」
皮裡陽秋?她當然有聽說過,「胸中褒貶,曰皮裡陽秋。」說的正是太傅褚季野的故事。
「太傅褚季野剛渡江過來,乍到江南,無人能識,被人吩咐以茶水瓜果相待,卻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而吃不上一點瓜果,直到飲完,才徐徐舉手道出自已褚太傅之身份,因此而被當時的人評之為皮裡陽秋。」顧鈺答道。
一樁飲茶事件,也足可見其等級森嚴的魏晉風度。
「不過,你為何會跟我提起褚太傅?」顧鈺好奇的問,畢竟褚季野這個人在上一世對她來說也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身份。
謝玄握著茶盅的手微微一頓,旋即笑道:「我有位堂姑嫁給了褚太傅為續弦,不知不覺便追憶起往事來!」說完,他又看向了顧鈺的眼睛,竟是說了一句,「你的眼睛和我堂伯很像!」
顧鈺又是一愣,又是堂姑,又是堂伯的,這是說的哪兒跟哪兒呢?不過旋即她也明白了,他這裡所說的堂伯很有可能就是那位以「風姿妖冶,令達風流」著稱的鎮西將軍謝尚,而嫁給褚太傅的那位謝氏女正好就是謝尚的妹妹謝真石。
見她發愣沉思,謝玄又笑了一笑,起身問道:「你家裡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嗎?有關於你生母沈氏的嫁妝,現在可是已經還到了你的手中?」
顧鈺再次一驚,問道:「你不可能知道這麼多有關於我的事情,除非你早有安排人潛伏於我的身邊。」
哪知他又來了一句:「不用安排,靠想一下就可以了!宴會之上,有關于于沈氏的嫁妝就已經被提了出來,如果你的祖父還想保住顧家清譽的話,他必會將沈氏的嫁妝還給你們母女。這是任何一位世家家主都能想到的問題!」
此時的顧鈺才似想到了什麼,又問:「難道說宴會之上,那些人有意提起前溪妓,是你安排的?」
謝玄又笑了一笑,接道:「無須安排,這是事實!你二伯父派遣出來的那些舞妓本來就是吳興沈氏所蓄養的前溪妓,只不過,這些歌妓不是隨沈氏陪嫁來的,而是搶來的!」
聽到這一個搶字時,顧鈺便悚然變色,原本問過陳嫗之後,她也有此猜測,可若真聽到答案,不免還是令人有些震驚不敢置信。
「你是怎麼知道的?」顧鈺又問,然後又想到了他以琴師的身份潛藏於顧府之中的目的。
「你沒有想過,你生母沈氏回了一趟龍溪之後,為什麼會被顧家老夫人給關起來嗎?」
他這麼一問,顧鈺便霍地站起了身來。
「你知道?」她問。
謝玄點了點頭,又看向她道:「還是坐下來說吧!」
在他溫和的目光注視下,顧鈺慢慢的坐了下來。
「去年我去過一趟武康龍溪,正好有見到一群天師道的信徒進入沈氏的莊園之中,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便有一車車的珠寶、谷粟與歌妓被帶了出來,待他們走後,我忍不住好奇,帶了幾名部曲進去看了一下,才發現沈氏莊園中已被洗劫一空,別說是那些歌妓,便是連一粒谷栗也沒有留下!」
在顧鈺的再度震驚之中,他繼續說道,「之後你生母便趕了回來,他沒有見到你舅舅沈勁,但有一名沈氏莊園裡活下來的奴僕告訴了她,此事是顧家所為,而且就是你父親顧悅所為!」
所以,阿娘才會失去理智的想要殺了父親?
「可那奴僕所說的話,能信嗎?」顧鈺又問,「而且吳興沈氏也有一支相當強大的部曲武裝,怎會讓一幫劫匪洗劫一空?」頓了一聲,她又道,「不,你剛剛說是天師道?」
「是,吳興沈氏也信奉天師道,能讓天師道的信徒在沈氏莊園中舉行祀禮,乃是沈家的榮幸!」說到這裡,謝玄也頓了一聲,端起案几上的茶盞小飲了一口,才續道,「至於你說的那位奴僕的話是否可信?你自已覺得呢?此事會是你父親做出來的嗎?」
顧鈺想了想,以顧悅那種懦弱的性子,如何會與天師道勾結,或是與劫匪勾結,而做出這種掠財奪命之事?手機用戶請瀏覽m.biyange.com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