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方才,此次再進去,殿內一片狼藉,地上灑滿了狼毫毛筆,徽州墨汁,洛陽宣紙,凌亂不堪竟是連入腳的地方都沒有。
屋內空氣猶如被冰凍凝結一般,帶著濃烈的血腥氣。
不過,讓蘇瑜略略心安的,是皇后娘娘依舊端坐在座,雖臉色不好,可瞧上去,氣息倒是平穩。
皇上面色青黑,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烈火,溺在書案後的椅子裡。
刑部尚書垂首立在一側,滿頭大汗,汗珠吧嗒吧嗒的向下滴落。
趙鐸筆直跪在地上,儼然他們進來的時候,趙鐸正在回稟什麼,被他們的進入打斷了話音。
而趙衍……原本就被沈慕打的渾身是傷,現在額頭滲血癱倒在地上,也不知是從方才昏厥到現在就一直沒有醒,還是醒來之後,再次昏厥。
他頭邊,有一隻硯台,硯台一角沾著血跡。
不知是方才陛下盛怒抄了書桌,這硯台跌落之際砸到了他,還是陛下親自動手擲了過來。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平貴妃已經再次進來,顧淮山已經在來的路上。
山雨已經爆發,蘇瑜深吸一口氣,立在蘇恪一側,準備迎接這已經沒有退路可言的一切。
「你怎麼又進來了?」皇上瞥了一眼平貴妃,不耐煩的說道。
平貴妃刻意將蘇瑜打過她的那側面頰偏向皇上,皇上卻是明明看見卻不發問。
平貴妃只得咬牙落淚,撲通跪下,「陛下給臣妾做主,臣妾……臣妾因為心頭不安,方才並未離去,可蘇大小姐一進養心殿的院子,就劈頭蓋臉打了臣妾一巴掌,臣妾也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了她,更不知道,是誰給了她這樣大的膽子!」
說著話,平貴妃似有若無朝皇后頻頻看去。
皇后木著臉,「你看我幹什麼!」
平貴妃……
誰都知道,鎮寧侯府是皇后一黨,蘇瑜敢打我,當然就是你唆使的,你說我看你幹嘛!
平貴妃哭著道:「陛下,蘇瑜怎麼有膽子敢打臣妾,她定是被人唆使!也不知是誰,這樣目無王法目無綱紀,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莫說臣妾是陛下御封一品貴妃,就算臣妾只是個貴人,她蘇瑜,也斷然不能對臣妾動手,這打的不僅僅是臣妾的臉,更是皇室的尊嚴顏面……」
皇上心頭煩躁,氣血逆流,哪有心思搭理平貴妃這一茬。
不等平貴妃說完,就一抬手,「好了,你閉嘴!你的事,一會再說!」
平貴妃頓時驚愕看向皇上,漲的滿面通紅。
皇上卻是不看她,說罷,指了蘇恪,「你隨朕來。」
蘇恪聞言,驟然脊背一僵,應諾提腳隨著皇上去了內室。
內室中,空無一人。
皇上坐定後,指了一張椅子,「你坐吧。」
蘇恪忙道:「臣不敢!」
一動不動,立在原地。
皇上也不多言,沉默一瞬,開門見山,「蘇瑜是蘇闕親生的嗎?」
陰沉的聲音,分明很低,卻像是山崩地裂一樣。
蘇恪……
本就跳動有些激烈的心,在皇上言落一瞬,驟然停住,「不是。」
這一刻,到底是來了,只是蘇恪怎麼也沒想到,第一個問出蘇瑜身世的人,竟然會是皇上。
可見他之前的猜測,竟是真的?!
自趙衍和顧熙的謠言鬧得滿城風雨,蘇恪便派人暗中調查趙衍,隨著調查的進行,越發多的證據證明,趙衍與雍陽侯……
若趙衍當真不是皇后的孩子,那瑜兒……他撿到瑜兒時那一幕,又一次在腦海浮動。
不是二字從蘇恪嘴裡說出,皇上那一瞬不瞬凝著他的目光,卻是驀地一松。
「你都知道什麼?」
蘇恪沉默片刻,道:「瑜兒是臣去北荒山打獵時撿的。」
北荒山……皇上眼底陰光閃了閃。
「為何京都上下,竟無一人知道?」
「當時,臣抱著瑜兒回府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並無人知道臣帶回一個嬰孩,只是臣才回府,剛與大哥商量如何安置這孩子,就有人通傳,臣的大嫂胎動激烈胎兒提前臨盆。」
「大嫂腹中胎兒胎位不正,四五個產婆束手無力,當時,大人孩子,只能保下一個。」
「臣大哥擔心大嫂一旦得知懷胎十月的孩子未能活下,經受不住這打擊,母隨子去,便……」
話至此,已經明了,皇上阻斷了蘇恪的話,「蘇闕的親生骨肉,當時,當真是沒有保下?」
蘇恪的心,狠狠一揪。
這番解釋的話,他早就準備了十五年,從當年事發,大哥就一字一句教給他,這十五年來,他沒有一日不想起這些話,自然是說的滴水不漏。
沒想到,今日說出,卻是這樣一個情形!
至於大哥的那個孩子,他看過一眼,肩甲處帶著一片胎記,那胎記的形狀,宛若一枚銀杏葉。
十五年過去了,那孩子如今也該玉樹臨風了吧……
「沒有保下!」蘇恪一口道。
皇上聞言,沉默須臾,道:「你當初撿了蘇瑜,她身上,可是有何物件?」
蘇恪想了想,道:「當時,瑜兒不過是被一塊尋常可見的青花藍布包裹,只是她手裡攥著一枚小小的玉佩,嬰兒手小,那玉佩也精緻,恰好藏在她的手心,想來,就是扔她的人,也未必知道她手裡藏著一枚玉佩。」
「玉佩?」皇上原本靠在背後靠枕的身子,向前挪了挪,「什麼樣的玉佩?」
「臣只記得,那玉佩上的花紋,是一尾小魚,旁的,便不記得了。」
「小魚?」
蘇恪點頭,「瑜兒的名字,便是取了這小魚的諧音。臣大哥私心揣測,恐怕是瑜兒的生生母親無力保護她,只能在她被帶走時,在她手心,塞下一枚玉佩,亦或是小孩子被人帶走時,隨意抓了什麼,卻是將這玉佩抓在掌心,不管何故,這玉佩是瑜兒帶來的,故而臣大哥便給她取了蘇瑜這樣的名字。」
「那玉佩呢?」皇上若有所思,轉瞬道。
蘇恪搖頭,「瑜兒小時候還戴在身上,後來一年出去看花燈,回來便丟了。」
丟了……
皇上目光凝著蘇恪,半晌,冷冽道:「你和朕說的,都是事實?」
蘇恪立時低頭,「臣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