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二老爺最近走路覺著尾巴要翹上天,看誰都一副老懷欣慰的模樣,甚至平日連正眼都不瞧的正房,這兩日也難得的去坐了坐,陪關氏用了頓午膳,還偷偷塞了關氏一支其實並不怎麼值錢的簪子。然而就是這支簪子,關氏整整戴了三日還破天荒的去了老太太院子裡請安。
這個家裡從來就沒有秘密,更何況關氏這樣張揚,不過就是一個破簪子,相思就坐在一旁看著老太太冷了臉,梅姨娘暗暗撕著帕子,采姐兒要掉不掉的含著淚,簡直莫名的就讓相思想要發笑。
不過一個男人,做母親的不想放手,他後院的女人們全都圍著他轉,今兒為了一根簪子暗自較勁,明兒又為了他的子嗣咬牙切齒,她們的世界就是這小小的一方土地,生來為了爭寵,最後死了也不過落個姓氏擺在祠堂。
可笑,可嘆!她卻不得不遵守這樣的規則。
這一刻,相思突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她重活一輩子想要踏踏實實安安穩穩的生活到底有沒有實現的可能,一個男人哪怕就如大伯父那樣有了子嗣便不再納妾的男人,後院裡也因那些老妾,總有這樣那樣讓大伯母稍稍煩心的地方,可就是這樣,大伯母也著實讓人羨慕,至少相思的母親關氏這輩子都別想讓父親如此的呵護愛重。
&思,最近也沒見著郡主來找你,可是日子久了,她又有旁的玩伴,到忘記你這個小可憐兒了?」
從暖呼呼的屋子裡出來,相思穿著素色的新襖,裹著暖耳慢慢跟著張嬤嬤往院子裡去,後頭孟若飴的笑聲格外刺耳。
&姐難道不知道,郡主在過年之前就入宮去陪太后了麼?」相思頭都沒回,看著前方說道。
孟若飴心如火燒,嫉妒的恨不得入宮的是她,可轉而她卻又笑道:「咱們這家裡可真是越發的熱鬧了,你房裡的芙蓉就要給父親生個兒子了,就連木棉的表姐都入了房。」
&些事兒不是咱們可以打聽的。」相思繼續往前走。
&你別得意,咱們也就快活這麼幾日了,你沒聽說麼?父親的上峰要將個女人送給她,指不定過幾日就要入府了!你瞧著吧,到時候父親恐怕就能有了差事,咱們一家子就要離開京都了,我就瞧瞧看,你沒了大房和郡主給你撐腰,也沒了好東西孝敬老太太,這個家裡你還怎麼逍遙下去!」孟若飴帶著自己的恐慌,故意高聲笑道,仿佛只有這樣她就能與相思區別開來,她才不會是這個家裡最不受重視的那一個!
相思面無表情,扯著張嬤嬤的走低聲道:「甭理她,回去吧。」
&相思!你等著!你等著!」
耳邊刺耳的聲音漸遠,相思沒說什麼,可張嬤嬤卻嘆道:「大姑娘才多大……這個府上……」
下文卻是不好說了。
相思緊緊握著張嬤嬤的手,快步進了院子。
就是這樣的人家,姑娘們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的勾心鬥角,孟若飴不過十一二的年紀,瞧著都快和關氏一般瘋魔了,她上輩子何嘗不是瘋掉的那一個?嫡不嫡庶不庶,這便是敗象之初。
相思一直等著父親要納良妾的消息,可是左等右等,直等到二月二龍抬頭,都沒聽著消息,就好像那日只是孟若飴的胡思亂想。然而相思卻知道這不過是山雨欲來之前的安寧。
&娘!姑娘!出大事了!」
天色漸暗,相思剛想更衣上床,就見著外頭的小丫頭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張嬤嬤上前一步就開始呵斥道:「怎麼回事?還懂不懂規矩!」
小丫頭才不過六七歲的年紀,能將鼻子擦乾淨衣服收拾妥當已是不錯,她梳著黃不拉幾的小辮兒嚇得含淚道:「是……是奴婢的不是,但是……」
相思拉著張嬤嬤,溫和的問道:「說吧,到底外頭讓你傳什麼了?」
小丫頭哆哆嗦嗦的,還算清楚的說道:「說是正房鬧起來了,鬧得很大……老爺砸了東西,還……還打了人!」
張嬤嬤臉色一下就不好了。
相思卻笑笑對那個小丫頭道:「你去外頭找石榴姐姐領賞去吧。」
小丫頭歪歪扭扭行了一禮,飛快的跑了出去。
&娘?」
相思笑容漸收,望著已經黑漆漆一片的窗外道:「嬤嬤給我更衣吧。」
等著相思急匆匆從小院趕到正房,院子裡圍得都是人,不少下人交頭接耳還私下討論,張嬤嬤實在看不下去了高聲呵斥了幾句,這些人才慢慢散去。
相思邁步而入,剛走上樓梯,一個還存著開水的茶壺就丟了出來,張嬤嬤下意識一撩掌風,那茶壺偏了位置砸在立柱上滾熱的開水四下濺開,白色的熱氣在冬夜的燈籠下朦朧消散。
&娘沒事吧!」張嬤嬤還有石榴立刻聚了過來。
相思只是搖頭還未開口,便聽裡頭暴怒道:「你多年來未有子嗣,為什麼就不准我開枝散葉,既然梅姨娘、薛姨娘還有采姐兒芙蓉都可以入我門,為什麼玖娘就不成!我告訴你,今兒我只是來與你知會一聲,下月尋個吉時玖娘就要入門!」
&和我提薛氏那個賤人!若不是她先進了門,後頭這些人哪裡來的!」
相思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她是真的沒聽過關氏如此瘋狂的叫聲。
似有所感,相思轉過頭就見隨意盤起髮髻的薛氏臉色不佳的站在門口,似乎剛想進來便被這句堵在了門口。
&沒臉罵她!她至少吃著我的飯還能安安靜靜的待在角落裡!你呢!吃我的用我的,還整日給我折騰,不孝順長輩不親近子女!你說說看你有什麼用處!整日哭喪,我真不知道當初為什麼娶你!」孟二老爺顯然也是被氣得狠了,若是平日他為了面子絕不會如此口無遮攔。
&英澤!!」關氏突然大哭起來,那樣的哭聲聽在相思的耳朵里,只覺著陣陣刺心,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哭什麼哭!」孟二老爺被嚇了一跳,結巴了一下,又似乎找到勇氣道:「當初是你想要嫁給我的,又不是我逼你的,還是我娘當年說的對,上杆子的女人就沒幾個好東西!你瞧瞧,你為孟家做過什麼?現在連你娘家都不管你了,你現在什麼都幫不了我,可是玖娘可以!你卻阻著她嫁進來,莫非你真如旁人所說,是要克我不成!」
&明當初是你……是你說喜歡我的!」關氏哽咽的反駁道:「後來也是你讓我尋了大哥說想給你安排的職位,若不是你要求太多,大哥怎麼會生氣,是你,是你攛掇……」
&說喜歡你,你就願意嫁我了?」孟二老爺又扔了一個香爐,氣笑道:「我讓你去死,你怎麼不挪個位置!」
相思站在階梯一步都沒往上走,所有人都神色緊張,唯有她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
也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是如此,她只是站在院子裡聽,就能想像出屋裡的情形。這樣的對話是那麼讓她熟悉,這輩子是她父親,上輩子則是她的丈夫。
是,她是和長姐曾經為了這個男人爭搶鬧翻過,可這不代表她就愛這個男人愛到沒有尊嚴,她只是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罷了。憑什麼他要這樣趾高氣揚的當著她的面侮辱她的品格,嘲笑她的婚姻。
父親為了那個女人,可以與長期相伴的母親撕破了臉皮,興許上輩子也這麼吵鬧過她卻並不知情,大概母親最終變成那樣刻薄陰鬱也是從這一天開始的吧。只是她到底不是母親,上輩子她的丈夫也與父親說過相似的話,可結果呢?她勾帶壞了她的小叔子,還殺了這對狗男女!
&麼樣?你曾經想要的家庭和睦,如同小時候那樣,還不是變成了現在這樣?」
不知何時,孟若飴站在了她的身邊,涼涼的看著笑話。
相思終於從回憶里掙脫,不焦不燥的說道:「所以大姐就變成現在這樣?」
&有什麼不好?就以那個女人,能護著咱們一輩子麼?只有握在手裡的東西才是自己的!」孟若飴不滿的說道:「這個家裡誰都靠不住,什麼父親母親祖母,能靠的只有自己!我勸你,往後老老實實的做你的可憐蟲兒,別妄想壓我一頭,否則後果你怕是承受不起。」
相思不想理會她,因為此時帘子打開,孟二老爺氣勢洶洶的走了出來。
&們半夜不睡覺站在這裡幹什麼!如果想看熱鬧,去祠堂看!來人啊……」
&親,是那頭大伯讓人帶了消息,好像是您的缺兒下來了,具體的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聽傳話的丫頭這麼說。這事兒本來也該大伯那邊正式派人請您去的,可是我想著知道了就不好不告訴您,不然我睡不踏實。」相思毫無懼色,行了一禮道。
孟二老爺氣得扭曲的臉立刻堆起了笑容道:「當真?可說是留在京都?」
相思低下頭道:「女兒卻是不知。」
&知道了,你們趕緊回房去吧。」說完孟二老爺大踏步的出了院子,一眼都沒看角落裡的薛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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